話說這幾日慕容衝處處小心,在府中從不曾說出“段隨”這幾個字樣。除了他與韓延,其他人也不識得段隨。那麼段隨如何竟泄露了行蹤?
也是巧了,原來那日段隨跑去客棧取大驪,結果正巧被鄧同幾個手下撞見。這裡頭有一人原先曾爲鄧羌親兵,當初跟隨鄧羌經歷過洛州乃至冰湖之役,對段隨的面容印象頗深,這一下竟叫他當場認了出來,趕忙回去稟報鄧同。
鄧同聽完稟報那是又驚又喜:喜的是段隨居然來了平陽,若能擒了他交給族叔,決計逃不掉大功一件;驚的是段隨竟進了慕容衝的府邸,着實難以下手。
他略一沉吟,便有了合計:先派遣人手在慕容衝府邸周圍盯梢,萬不可走了段隨;又調遣兵力部署城外,以便隨時出動捉拿段隨;更派出快馬前往晉陽,將此消息報知鄧羌,請鄧羌定奪。
段隨連着幾日都不曾露頭,倒是晉陽那裡很快帶回鄧羌口諭:萬萬不要驚動慕容衝乃至平陽各級官員,耐心等候段隨露面,到時候只在城外偏僻處出手,無論死活都要留下段隨!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當初長安那場叛亂裡鄧羌“插手”其中,後來給陽平公苻融好生訓斥了一番,老軍頭再是跋扈,又焉敢繼續明目張膽追殺“晉使”段隨?只是這等大好機會又實在不容錯過,便命鄧同低調行事,暗中擒殺段隨。
結果那日段隨與劉裕仗着馬快逃了性命,又一頭扎進了慕容衝府裡。追兵趕來,在太守府門前鬧騰不休,弄得滿城皆知。鄧同大是頭疼,沒奈何只好硬着頭皮想去說通慕容衝。慕容衝哪肯理會他,三言兩語打發了出去。
鄧同也不是易與之輩,當下調集心腹死士日夜候在慕容衝府外,不教走脫了段隨;再派快馬去晉陽那裡求對策;又四處走動,平息輿論。平陽城裡的大小權貴素知鄧同與慕容衝鬥得不可開交,雖說最近這幾日動靜未免過大了些,卻也見怪不怪,加上鄧同這幾日“走動”甚勤,大夥兒旋即釋然:隨他們鬥去,我等別摻合就好。
。。。。。。
這是平陽郡守衙署的內堂,傍晚時分屋子裡黑漆漆的,藉着落日餘暉,依稀可以看到有兩道身影站在裡頭。
一個聲音道:“主公三思,可莫要因小失大呵!”
“因小失大?怎麼個因小失大?”另一個聲音接了口,語氣不是太善。
“主公!我等苦心經營多年,始有今日之氣象。若爲區區段隨真個惡了鄧羌,以後怕是寸步難行。更有甚者,若叫鄧羌記恨上了,查出我等私下收集了那許多甲兵,又或者發現我等畜養的死士,那。。。那可不得了呵!”先前那個聲音答道,語氣甚是惶急。
“你怕了麼?”
“我。。。我不是怕,只是。。。只是。。。主公!大業爲先啊!”
“因小失大。。。嘿嘿,因小失大。。。”後面那個聲音喃喃自語幾句,自顧自去了。
。。。。。。
平陽郡丞鄧同的府上,一騎快馬僕僕而來,一進門就叫道:“郡丞,晉陽鄧刺史回信了!”鄧同一把搶過那書信,一目十行看完,眼睛一亮,大叫道:“備馬!我要去郡守府!”得得而去。
那頭慕容衝聽聞鄧同再次來訪,頗有些訝異,想了想,還是讓韓延引鄧同進來說話。
鄧同這次倒是禮數週全,一進門就連連行禮,態度大是恭敬。韓延愕然,去看慕容衝時,就見慕容衝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鄧同輕咳一聲,慢條斯理地道:“慕容太守,有一說一,你果然不肯交出那段隨麼?”
慕容衝正眼都不看鄧同,淡淡道:“莫非你的記性不是太好?”
鄧同毫不動氣,笑道:“是我的不對,是我的不對,呵呵,太守莫怪。”忽然他湊過身來,笑意滿臉:“太守,大喜啊!”
慕容衝眉頭微皺:“何喜之有?”
“鄧刺史與我說,這平陽郡既不設都尉,兵事當由太守做主。先前是怕慕容太守事務繁忙分不得身,這才讓鄧同相輔,本就有些於理不合。如今鄧刺史見慕容太守將郡內治理得井井有條,猶有餘力,自然要將這郡內兵事歸還慕容太守手中。慕容太守年輕有爲,眼見得又要親理兵事,說不定以後還能襄助天王掃平天下,立不世功勳,豈非大喜?”說到這裡鄧同頓了頓,繼而陰陰一笑道:“不過,有道是投桃報李,鄧刺史如此賞識慕容太守。。。想必慕容太守也不會讓他老人家失望罷?”
鄧同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不啻在慕容衝與韓延心中炸了顆滾雷出來——這些年慕容衝在平陽與鄧同相爭,以太守之尊卻屢處下風,爲何?不就是因爲平陽兵事掌握在鄧同手中麼。鄧羌心底那本帳算得清清楚楚:縱使你慕容衝乃是天王寵臣,我動不了你的太守之位,可我只要卡住了這平陽兵事,你慕容衝便翻不了天!
不料鄧羌還真是恨極了段隨,這次居然肯拋出這等價碼來!不可謂沒下血本!
韓延的臉頰連連抽動,喉頭咯咯有聲——夢想了多年的東西如今唾手可得,換了誰都無法保持冷靜。他的目光巴巴投向慕容衝,眼睛裡全是期盼的神色。
屋子裡沉默了片刻,慕容衝的聲音響起:“鄧郡丞若是不再主理兵事,那以後。。。”
鄧同心底一陣欣喜,脫口而出:“這麼說,慕容太守是答應了?”忽然發現慕容衝臉色陰沉並未接自己的話,連忙咳嗽一聲,乾笑道:“呵呵,州中出了個治中的缺,鄧刺史有意調鄧同前往晉陽接任。。。誒,可惜日後不能與慕容太守共事一郡,實爲憾事啊。。。”
屋子裡再次陷入沉寂。
好半晌,慕容衝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鄧郡丞。。。你方纔所說,果然是鄧刺史的意思?”
鄧同一愣,沒好氣道:“這麼大的事兒,我鄧同豈敢信口開河?自然都是鄧刺史應承的!”
慕容衝搖了搖頭,冷聲道:“口說無憑,你可有鄧刺史的書信爲證?”
鄧同眼珠子一轉,嘻笑道:“有些事,還是不要見諸紙箋爲好呵。。。”忽然聲音變得尖銳:“慕容太守,這事兒,能定了麼?”
慕容衝沒有答話,定定看着鄧同,雙眸深遂得像繁星密佈的天幕。鄧同忽然有些忐忑,忍不住撓了撓後腦勺,又扭了扭屁股,只覺着渾身不自在。
“三天!”慕容衝背過了身,不再看鄧同:“三天以後給你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