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洛陽城下,徒勞無功的數萬義軍如潮散去,各自回營。翟斌自慕容垂身邊打馬而過,拱手說了聲“告辭”,貌似恭敬,但只要眼睛不瞎的,分明看到這老兒嘴角邊掛着三分得意。。。
慕容寶差點破口大罵出來,卻被慕容垂一揚手止住了。慕容寶轉而嘟囔道:“耶耶!洛陽防守嚴密,一時難下。如此下去,豈不墮了耶耶的威名,倒叫翟老賊得計!”
慕容垂悠悠道:“翟斌得計?未必吧。。。”
衆人一愣。這時高弼上前一步,笑道:“大王登上盟主之位,結果首戰攻打洛陽不利,似乎聲望有損,翟老頭亦自以爲得計。。。可仔細想想,哈哈,其實卻是翟老頭不知不覺入了大王套中呵!”
“何解?難道。。。大王已有妙計可取洛陽?”
“誰說定要取下洛陽?”慕容垂嘿嘿冷笑,接過話頭:“河洛乃四戰之地,北有鄴城壓頂,西有關中威脅,日後若是晉人打來秦國,南邊也不安穩。我本就無意滯留河南,早回河北纔是正理。如今洛陽城堅難破,豈不正好以之爲藉口,繞過洛陽,就此北去?”
高弼哈哈大笑:“翟老頭自以爲得計,哪料到大王壓根不打算在此與他糾纏。他一番暗地使壞,反成了大王拔軍北去的由頭,哈哈,笑死我也!”
大夥兒恍然大悟,紛紛拍手叫好。慕容寶又道:“若是翟老賊賴在此地不走,如之奈何?”
慕容令臉色一沉:“耶耶乃是盟主!翟斌若不答應,那便是違背盟約,那可得掂量掂量後果!”
邊上段延第一個發話:“大王若要引兵去往河北,屬下誓死相隨!”王騰、衛駒兩個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忙不迭叫道:“誓死追隨大王!”
段隨笑了起來:“我等統統離去,那麼翟老頭不走也不成了,要不然他孤軍一支,早晚叫秦人生吞活剝了。”
衆人一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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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時分,段隨正要睡下,忽然營帳掀開,一人走了進來。
段隨定睛一看,驚道:“姑父!何故深夜到此?”
慕容垂故作不快狀:“怎麼?不歡迎姑父麼?晚宴時你與你姑母絮叨個沒完,姑父壓根沒能與你說上話,急死我也!”
“是段隨的不對。”段隨撓了撓頭,紅了臉道:“與姑母分別經年,日日思念,今日終得一見,不免。。。嘻嘻,話兒不免多了些,還請姑父見諒。”
“你兩個姑侄情深,我怎會怪你?”慕容垂笑了一笑,道:“此時前來,實在是有些心裡話要同你說,不吐不快。”
“還請姑父示下!”
“我聽說。。。你將晴兒與譽兒留在了建康?”
段隨心裡咯噔一下,勉強笑了笑,道:“沒錯。”
慕容垂嘆了口氣,道:“從石,你來此幫我,我開心得緊。你可知,在我眼中,你便如親子無二。。。”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
段隨也嘆了口氣,驀地一咬牙,沉聲道:“姑父!你可是想問我往後的去留?”
“不錯!”慕容垂雙目炯炯:“從石!我自然想你長留我側。日後大業成時,你與那羅延他等同享富貴,分土爲王!”
段隨愣愣半晌,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姑父!段隨胸無大志,只想取回燕兒,日後在江左做一富家翁而已。。。”
“你又何苦如此?”
“姑父!你其實曉得,我本是漢人。。。”
慕容垂苦笑一聲:“從石!你雖自認漢人,可全天下只當你是鮮卑人呵。非是我要逼你,你自個想想,日後大燕復立之時,建康將如何看待於你?”
“我去職歸田還不行麼?”
“幼稚!”慕容垂冷哼一聲:“國家、族裔之爭,哪有那麼簡單?若真如此,晉人又何必扣押你妻兒?”
段隨頹然坐倒,悶聲無語。
慕容垂一句緊似一句:“眼下我與建康也算盟友,你尚可兩頭遊走。可若是哪天氐秦亡滅,大燕復起,天下變成了燕晉對立。。。你且告訴我,你該如何自處?你要做江左一富翁,我慕容垂視你爲子,自可放了你去。可建康答應麼?倘若有一日建康要你領兵來攻打我,你又該如何?”
段隨心亂如麻,一忽兒是燕兒、元妃姑姑還有那羅延站在巍峨**的銅雀臺上,不住朝他招手;一忽兒江南的草長鶯飛盎然眼前,有晴兒與譽兒在小橋流水畔笑嫣如花。。。忽然又什麼都沒了,接着,無數的晉人與鮮卑人嘶喊着,互相舉起了刀子。。。血色模糊了一切。。。
段隨臉色白得嚇人,腦海裡一個聲音嗡嗡亂響:國家、族裔之爭。。。國家、族裔之爭。。。真到了那一天,我該幫誰?
沉寂了總有一柱香時間,段隨木然站起,有氣無力道:“姑父!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眼下,我只想助你早日克滅氐秦。。。”
慕容垂長嘆一聲,背過了身去,幽幽道:“從石!其實拖不了太久的。建康再是遲鈍,我料年內必會發兵北征。。。到那時,你總得做個抉擇。。。”
身後,段隨的聲音忽然變得沉毅:“姑父放心!姑父一日不平定河北,段隨便留在河北一日!”
“河北,河北。。。”慕容垂豁然轉身,死死盯住段隨雙眼,冷聲道:“那麼河洛呢?齊魯呢?江淮呢?關中呢?所以從石你的心中,早已幫燕晉兩方劃好了地界呢。。。嘿嘿,我今日決議引軍北上,倒是遂了你的心願,好得很,好得很。。。”
段隨如遭電擊:原來我的心中,終究還是偏向南國多些。。。
良久,慕容垂輕輕拍了下段隨肩膀,說聲“早些歇息”,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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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容垂在三軍面前宣佈引軍渡河先伐河北,羣雄莫不呼應。翟氏上下大驚失色,這才明白慕容垂有備而來,自己怕是被吃定了。暴脾氣的翟真差點當場翻臉,到底還是被翟斌壓了下去。兩人四目一對,滿是恨意。
慕容垂打算繞過洛陽往東,先奪取錢糧豐盈卻又防守薄弱的滎陽郡,打開郡內府庫,大肆徵召部衆。然後搭建浮橋,以兵多糧足之勢進入河北,攻打鄴城。
大軍開動前,慕容垂命慕容令與段隨率驍騎、雲騎兩軍從孟津渡口先行北渡黃河,要他等在河北打下一個落腳點,以便日後接應主力北上。兩個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