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空星星閃爍,映襯着大地上點點螢光,煞是魅麗。清風徐徐吹過,空曠的原野靜謐祥和。
大獲全勝的叛軍就地紮營,陷入了沉沉的夢鄉。慕容令與段隨兩個連日奔波,今日又大戰一場,也是累得狠了,此刻睡姿豪邁,鼾聲大作。涉圭作爲叛軍的第三把手,當仁不讓擔任了今晚的值守之責。慕容令與段隨沒有道理不信任涉圭,這廝從頭到尾表現得配合之至,儼然鐵了心跟着兩人造反。
涉圭帶着十餘個親信手下,滿腹心事在營中瞎轉悠,不知不覺便逛到了關押俘虜的所在。日間一戰下來,超過一千名龍城軍跪地投降,如今皆被捆縛了手腳,關在營中。慕容令打算先關他們兩日,然後裹挾一處同赴龍城,以壯聲威。
“哎呀,這人我認得。他是沙城縣令涉圭!”
“他也造反了?怪不得慕容令那廝能在沙城成事!”
“這廝不得好死,害死咱們這許多弟兄!”
竊竊聲四起,俘虜們盯着涉圭議論紛紛,叫他覺着好不自在,臉上一忽兒青,一忽兒白。從頭到尾他心裡都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可從沒真心要去作那叛賊,這會兒被俘虜們指指點點,感覺如同叫人剝去了衣衫一般,光溜溜地心虛不已。
涉圭鐵青着臉,冷哼一聲就要拂袖而去,這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涉圭大人,好久不見啊!”
涉圭愕然轉身,藉着火光,一張陰鷙的臉龐映入眼簾,似曾相識。
“你是?”涉圭皺了皺眉頭,突然“哦”了一聲道:“莫不是麟公子當面?”
“涉圭大人好記性。正是我慕容麟!”
都是舊主之子,如今自己跟着一個作亂,卻擒住了另一個,說起來好不尷尬,涉圭站在那裡,喏喏說不出話來。
慕容麟霍然揚起頭顱,把上身挺得筆直,倒把涉圭嚇了一跳。只見慕容麟忽然換上了一副笑臉,低聲道:“涉圭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涉圭“啊”的一聲,臉上陰晴不定,盯着慕容麟不置可否。慕容麟笑容不變,頗有耐心的樣子。
邊上幾個涉圭的心腹有些不耐煩,走過來想將慕容麟踢倒在地,卻被涉圭一伸手攔住,咬了咬牙道:“將此人帶到我的帳中。”
。。。。。。
涉圭帳中,兩道人影在昏暗的燭光下不斷晃動,仿如鬼魅。
“麟公子,不是我涉圭不念舊情,你那兄長是何等人物,你比我更加清楚。今時不比往日,你若是想央求我放你離去,我可不敢答應。”這是涉圭的聲音。
“我幾時說過要你放我走的?”慕容麟夜梟般嘎嘎笑了起來,令人不寒而慄。
“那。。。麟公子的意思是?”涉圭大爲好奇。
“我只說三句話,三句話說完,但憑涉圭大人處置。總之涉圭大人放心,今日便是你趕我走,我慕容麟也不會走!”慕容麟說話的時候牙關咯咯作響,顯然發了狠。
“如此。。。麟公子請說!”投機分子就是投機分子,總不肯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其一,如今我投在太傅門下,甚得器重;其二,太傅深恨這兩個反賊,若得他二人頭顱,許我趙郡太守以爲賞賜;其三,大司馬、中山王殿下已然親臨龍城,坐鎮擒賊一事!”慕容麟乾乾脆脆把三句話講完,閉上眼睛再不說話。
涉圭看着慕容麟一臉篤定的模樣,心裡頭翻江倒海——慕容麟的三句話,說白了就是威逼加上利誘。
中山王是誰?天潢貴胄裡的天潢貴胄!他來了龍城,親自監督此事,慕容亮就是想偷懶也不成了。涉圭從沒指望叛軍能夠節節勝利,本來想着就算造反不成,最多跑去當流寇罷了。如今看來,慕容亮多半不會草草了事,以自己在叛軍中的“地位”,估計挖地三尺也要把自己給挖出來。想到這裡,涉圭不禁兩股戰戰。
倘若與慕容麟合作呢?趙郡乃是國中有數的大郡,慕容麟真個當上了趙郡太守,又有太傅慕容評這個靠山,那還不得飛黃騰達?慕容麟話中的意思相當明顯,這是要招攬自己,恰巧自己早就想回去中原繁華之地。。。以自己眼下一介叛賊身份,這等機會可真是千載難逢啊!
涉圭心中的天平迅速向着慕容麟傾斜過去——說到底他心裡明白,跟着慕容令造反下去,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落草爲寇,在這苦寒之地整天過那刀頭舔血的日子,直到哪天來個不得善終,和死了有什麼分別?自己又不是那些罪囚,本就是被裹脅而來,說不得要爲自己的前程拼一拼!
主意已定,涉圭一臉諂媚,躬身上前道:“多謝麟公子指點,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慕容麟豁然睜開了雙眼,嘴角微微揚起:“涉圭大人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就透啊!”
“然則計將安出?”
“嘿嘿!營中現成就有千餘忠勇將士,何不率領他等趁夜突襲?”
“正該如此!事不宜遲,麟公子且隨我來!”一俟打定主意,涉圭比慕容麟還要猴急。
。。。。。。
回到俘虜營,涉圭即刻通知值守的叛軍換防,換上了自己的親信。雖說有些奇怪,並無人上前質疑,到底涉圭乃是叛軍的頭目,如何會有人疑心於他?
待人走開,涉圭與手下一起動手,解開俘虜們身上的繩索。慕容麟在旁連聲與俘虜們打招呼,要他等噤聲,一時三刻之後,俘虜們已經紛紛脫困,摩拳擦掌,活動着筋骨。
緊接着涉圭帶頭,領着五六十人偷偷潛入堆放武器的營房,來回幾次過後,千餘俘虜人人都拿到了兵器與引火之物。
今夜月不黑,風不高,卻不妨礙做個殺人夜!慕容麟一聲令下,千餘人鼓譟着四散殺出,到處放火,見人就砍。
慕容令與段隨倒是安排了一些斥候,可惜都在營外遊弋,哪個會想到禍起蕭牆?睡夢中的叛軍猝然遭襲,頓時鬼哭狼嚎,死傷枕藉。這支隊伍本就是烏合之衆組成,大亂之下毫無抵抗之力,迅速崩潰,人人只恨爹孃少生了自己一雙腿腳!
混亂中慕容麟猶自念念不忘心中仇恨,一把扯過涉圭,滿臉猙獰地大叫:“帶我去那兩個賊子的營帳!”涉圭被他的氣勢所懾,忙不迭在前帶路。
兩人帶着一部人馬直取中軍,堪堪到達時卻發現慕容令與段隨兩個已經殺將出來,雖說未着甲盔,可是一個揮刀,一個舞槊,當者無不披靡。慕容麟大怒,大喊一聲,率衆撲了過去。
眼見又有大隊人馬殺來,慕容令與段隨兩個不敢戀戰,趕忙往反方向逃跑。恰巧這時候有一名逃命中的叛軍騎馬斜斜穿出,生死關頭慕容令可管不了他是敵軍還是自己人,一躍而起將那人推下了戰馬,自己則穩穩坐在了馬上。
“石頭,快!”慕容令大聲招呼段隨。
段隨一個箭步上前,槊交左手,右手一搭抓住慕容令伸出的猿臂,借力一躍已然上了馬背,慕容令雙腿發力,那戰馬箭一般地衝了出去。兩人一騎,刀砍槊刺,挾着雷霆之勢殺向營門而去!
臨近寨門,慕容令猛然一個大彎腰,眼瞅着就要落下馬去,下一刻他又如隨風揚柳一般抄了回來,穩穩坐定。
段隨嚇了一跳,叫道:“那羅延,你搞什麼鬼?”
“運氣不錯,撿了副弓箭!”慕容令嘻嘻一笑,揚手舉起一副弓箭。他倒是眼尖,一眼看到地上不知被哪個丟棄的弓箭,仗着騎術精良,也不停馬,一抄手將之撿了起來。有弓箭在手,慕容令膽氣爲之一壯。
慕容麟遠遠看到兩人跑走,眼中噴火,咆哮不已。這時候還是涉圭冷靜,連聲提醒慕容麟:“麟公子!馬廄就在營後,那兩個賊子共騎一馬,必然跑不快。我等趕緊追去,須走不脫他兩個!”涉圭同樣也不願跑了慕容令與段隨,一來可以免除後患,二來自己的榮華富貴還需着落在他兩人頭上。
慕容麟如夢方醒,當下跟着涉圭趕到馬廄,幸喜戰馬未曾逃散。這時候營中還在處處廝殺,混亂不堪,心急如焚的慕容麟與涉圭來不及召集大隊人馬,只喊上近前的龍城軍,跳上馬就走,算算總有百十人,對付兩個精疲力盡的賊子應該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