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煙雨悽迷。
未央宮裡,曾經豪邁不可一世的大秦天王苻堅此刻長吁短嘆,愁容滿面——就在日前,出城野戰的一萬秦軍精銳在驪山中伏,慘遭全軍覆沒,統兵的左軍將軍苟池也爲(西)燕龍驤將軍慕容永陣斬。(西)燕軍氣焰大熾,圍住長安城連攻幾日。一時間城中哀慟低落,人心惶惶,似乎末日將近。
苻堅愁眉不展,向尚書左僕射權翼問計。權翼道:“不可一味死守!若教白虜圍死了城,則三輔之地忠心陛下的豪傑百姓再不能接應城中。時間長了,長安外無援軍,內無糧草,多半守不住!”
“城中倒是還有幾萬兵馬。。。”苻堅皺眉道:“可眼下新敗之餘,三軍皆爲奪氣。。。倉促出戰,萬一再遭敗績,只怕白虜立時就要打進城來!”
“可遣軍中猛將掌兵,提振士氣!”
“猛將?”苻堅苦笑一聲:“孤家的愛將們死的死,散的散,仲傑(張蠔表字)又遠在晉陽。。。如今這長安城中,還有誰人堪稱猛將?”
侍立一側的太子苻宏插口道:“徐成、王統皆爲百戰宿將。。。”
話沒講完,苻堅早搖頭叫了起來:“不成不成!他兩個自打給姚萇放回來,心膽皆喪,終日沉醉酒鄉,哪裡還能領兵?”
“臣說的可不是他倆,”權翼淡淡一笑,道:“領軍將軍、博平侯楊定智勇雙全,屢立大功,更曾在蒲阪大敗慕容衝本人,正是不二人選!”
“孤家糊塗了!”苻堅眼睛大亮,一拍腦門道:“怎麼竟忘了孤家的好女婿?好好好!有賢婿元安(楊定表字)出馬,定能擊退賊衆!”轉頭朝着一箇中官喝道:“速傳博平侯進宮!”
不料話音剛落,殿外有侍從一溜煙跑進來,尖聲稟報:“啓稟天王!博平侯求見!”
在座皆是一愣,苻堅訝然:“竟有這般巧事?”
那侍從擦了擦額頭汗珠,接着道:“博平侯來得甚急,瞧着滿臉怒容,還攜了個女郎同來。。。”
“有這等事?”苻堅愈發驚訝了,揮揮手:“召他進見!”
不多久楊定進了殿,果然一臉鐵青,胸膛起伏,顯然怒意正盛。他手裡拖着個一臉青紫、哭哭啼啼的女子,瞧着應是個婢女的模樣。
苻堅一皺眉:“愛卿。。。”
“天王!”楊定高聲道:“臣有要事稟報!”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目光掃過殿中衆人,欲言又止。權翼朝他連使眼色,他渾當沒看見。
苻堅略一沉吟,開口道:“你等先下去罷。”
“諾!”苻宏、權翼等人拜辭而去。殿中徒留苻堅、楊定與那婢女。
“賢婿!”苻堅有些不悅:“何事慌急若此?大失禮儀呵!”
楊定氣鼓鼓道:“不怪小臣失儀,實在胸中怒意難消。賤婢!你來說!”說着用勁將那婢女一摜,差點撞在苻堅腳上。
“此女又是何人?”苻堅臉色大爲不豫。
“天王饒命!天王饒命!我。。。我我我。。。我是河陽公主貼身小婢彌兒啊!天王,天王饒命啊!”婢女彌兒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哪裡說得下去?
“哼!”楊定跨上一步,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箋,呈到苻堅跟前,說道:“求天王爲小臣作主!”
苻堅莫名其妙,忍着怒意接過那信,翻開一讀。。。
“混賬!”下一刻,苻堅怒不可遏,竟在殿中跳腳不已,哪裡還有半分君王威儀?他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再由白轉紫,怒意之盛,居然猶勝楊定!
原來這一封,乃是河陽公主苻錦寫給情郎慕容衝的密信!
且說慕容衝久攻長安不克,不禁又打起苻錦的主意來。先是幾封信大表相思之苦,叫苻錦的心兒頓時軟成一團;接着又說自己無心傷害苻堅,只爲接回兄長慕容暐云云;再論關中殘破,百姓流離失所,實非本願,只盼儘早結束戰事,便可率鮮卑人一起東歸河北;到最後,便是求苻錦幫他打開長安城門,他但能迎回慕容暐,定將長安還給苻堅,更重要的是,他會求苻堅將苻錦母子賜給他,從此一家團圓,回河北盡享太平歡愉。
可憐苻錦深深陷在慕容衝的魔障裡,哪裡辨得清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禁不住慕容衝三番五次來信誘惑,又或者沉溺在從此與情郎雙宿雙飛的美夢之中,竟爾答應下來,私下裡竄連了幾個雜胡將領,約好時間便要打開雍門(長安西門),迎慕容衝入城!苻錦寫好親筆回信,教心腹婢女彌兒送上雍門城頭,由那幾個雜胡將領想法子送去慕容衝處。
不料事到臨頭,那幾個雜胡將領突然反悔起來,便將彌兒連人帶信扣住。又怕苻堅發飆遷怒他等,思來想去,遂將事兒捅到楊定那裡去了。
楊定一番審問,才知自家那位天天菩薩般供着的公主竟早與慕容衝私通,頓時氣到吐血。他尚算剋制,不曾當場回府找苻錦“算賬”,更知事涉皇家,還得由苻堅“作主”,於是便有了眼下這一出。
苻堅愁苦難當——一是眼下正要倚仗楊定之力,卻出了這般醜事,如何才能收場?二是錦兒自小到大都是自己的心頭肉,如今不但與那可恨至極的白虜叛賊有染,還要開門獻城。。。自己前世到底作了什麼孽?一時間只覺着天旋地轉,幾乎就要跌倒。
楊定慌忙上前,扶住苻堅,聲帶哭腔:“微臣忠心耿耿,一心侍奉天王,何至遭此大辱?”
苻堅氣喘不息,喉間哽塞:“賢婿。。。孤家。。。錦兒她。。。”忽然身形暴漲,站直身來——但聽得“嗆啷”一聲,苻堅寶劍出鞘,狠狠一刺,頓將彌兒捅了個透心涼!
楊定嚇了一跳,就見苻堅面沉如鐵,恨聲不絕:“是孤家對不住賢婿!且取此劍去,砍下那不孝女的頭顱,爲賢婿血恥!”言罷頭一垂,滿臉痛苦。
楊定“撲通”跪倒,哭喊道:“天王恩重如山,小臣感激涕零!”半天沒起身。待他再站起來時,雖恨意滿臉,卻出奇平靜,冷聲道:“天王!臣以爲,苻錦之事可先擱置一邊,密而不發!”
苻堅一滯:“賢婿?”
“說來說去,最該死的莫過慕容衝那狗賊!”楊定咬牙切齒:“如今他氣焰正熾,多半會輕敵。。。”說到這裡楊定頓了頓,嘴角浮現陰冷笑意:“何不將計就計,以此信誘慕容衝來賺城門,到時伏兵盡出,定能一舉克敵!說不得,還能當場取了慕容衝的狗命!”
苻堅沉吟片刻,重重點頭:“好!就依你所說!”一拍楊定肩膀,嘆息道:“誒!只是苦了賢婿呵。。。”
楊定沒接話,正自出神:**!虧我待你好比那西天王母,你卻如此羞辱於我。哼!待我砍了那姦夫的頭顱回來,定要剜出你的心肝,瞧瞧竟有多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