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晚就明晚嗎?
洛雯兒立在窗前,看着煙花漸漸寂滅的夜空。
宮宴,聶紫煙果然沒有出現。
是了,夢妃將會有一份獨一無二的探望,是所有妃嬪求不來的殊榮,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千羽墨拖着她看煙花,流光轉換中偷覷着她的臉色,忽然開口:“不若稍後你同我一起去吧……”
一起去?怕不是夢妃想要的吧?而且,你曾對我懇求,要我對她“好一點”,我真不知如何對她纔算“好”,頂多是不讓她看着我心煩吧。她已作出這麼大的“犧牲”,我又如何咄咄逼人?我不想因爲自己的“不合時宜”,換了她的淚水漣漣,於是惹得你去心痛。
她不應聲,千羽墨也沒再說話,待送她回了碧遲宮,要穿什麼去看夢妃又成了問題。
那件紫袍就在殿中掛着,配了那精心繡制的腰帶,既華貴,又飄逸,連盼雲都對夢妃的女紅讚不絕口。
對於她們而言,這不過是件衣服,可對於她,這清豔的顏色實在承載了太多太多。
千羽墨似是也很爲難,猶豫了半天,方道:“這袍子真是巧奪天工,孤實在是捨不得穿吶……”
她心中一涼,而下一瞬,他已滑至門邊,依舊是一身雪衣,不過加了鶴羽雲紋長氅。回頭衝她擠擠眼,又做了個口型……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可是他還能回來嗎?
目光落在那靜靜飄擺的紫袍上……如今這件被寄予了重望的衣服竟是同自己一樣孤單了。
原來聶紫煙是考慮到她的,所以弄了件衣服來陪她……女人如衣服麼。
竟是不覺得生氣,不覺得傷心,只是冷,冷得即便殿內暖意融融亦是手足僵硬的冷。
不想去想象永安宮內是何等的溫馨,那個女人又在使着怎樣嬌媚的手段,她的思維似乎也冷得凝滯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就要這般麻木下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忽然發現,生命好長啊,長得讓人恨不能咔嚓一下剪斷,也便剪斷了所有的煩惱,又恨不能一下子飛躍幾十年,看看最終的光景。
然而這畢竟不是小說,可先看結尾,再選擇是否繼續閱讀。
於是她只能立在殿中,像兩個多月前的那個夜晚一樣,聽着更漏,守候着不知道是什麼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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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影在無聲無息的接近她,她只在出神,根本就沒有發現有雙手在緩緩伸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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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千羽墨?你怎麼回來了?”
驚,喜,怒……還有一種鹹鹹熱熱的東西,齊齊涌上心頭。
抱着她,脣瓣摩挲着她的鬢角:“娘子邀約,豈可辜負?”
微一用力,將她橫抱而起,看着她已被羞澀暈染的清泠眼波,有些戲謔又不無認真道:“娘子,今晚可以嗎?”
看着因爲急趕回來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帶着笑意的眸中的期待與緊張,她還能說什麼呢?
伸了手,環住他的頸子,低低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千羽墨大樂,抱着她大步走向牀邊。
水墨綾的帳子翩然滑落,其上修竹枝葉舒展,搖曳生姿。
一條湖藍的月華裙被毫不留情的丟了出來,惹得竹影偷笑。
而簾內,傳來男子動情的低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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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千羽墨沒有安排去天朝朝覲並參加諸侯大會的事宜,洛雯兒只當他是要避開十三公主。
她自是也討厭那個女人的,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她就覺得自己出手還不夠重,心還不夠狠。
千羽墨便笑她:“既是雲彩不喜歡,咱們今年就不去,以後嘛……”
壓低嗓子,神秘兮兮道:“不若哪天我把她綁了來,讓你痛揍一頓可好?雲彩獅吼的樣子,真是讓人見之忘俗……”
洛雯兒又羞又氣,捶了他一頓就跑了,自是沒有看到他眸底的擔憂。
其實不去涼閾,只是因爲她。
自打知道她身上的秘密,他就一心想要消除一切隱患,又怎能帶她去犯險?可是留她在宮中,他又要如何放心?
有些事,隱隱是有察覺的,只不過……
他不願相信,他只希望能夠協調好一切。然而他在,或許可以,若是他不在,雲彩……
此番,藉口稱病,讓年輕有爲的英大學士代他朝覲。涼閾美女如雲,希望能有所“斬獲”,也解一解戶部尚書英若丞的心病。
想到這,又不由得一笑。
腳步聲傳來,是胡綸,有些目光躲閃的看他。
這傢伙,一旦有了什麼事,就拿出這種眼神,就是爲了引他注意。
他偏不上當。
果然,見他半天沒理自己,胡綸耐不住了。
挪着腳步來到案邊,依舊做出吊人好奇心的模樣,但終是附在他耳邊低語一句。
墨玉般的眸子忽的一閃。
然而凝滯的笑意又徐徐化開。
他看着雪光透過白綾紙於壁上塗抹一線青藍,彷彿自言自語道:“果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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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十,千羽墨下了朝,便見聶紫煙在碧遲宮守候。
最近依舊是這樣,不鹹不淡的探望,但總是較別的妃嬪親熱幾分。
今天來的不止她一人,淑妃、令妃、麗嬪……還有一些別的他叫不上名號的但名義上皆是他的女人的妃嬪,於是濟濟一堂。
他有些好笑,紫煙什麼時候與這些妃嬪交好了?記得當年,後宮照例要裝一些女子,她總是把自己抓得緊緊的,哪怕那些女人只是照常請安,她都要哭上好久,然後便不吃飯,然後便是吐。
紫煙,當真變了不少呢。
不過宮中生活單調而無聊,自己亦不能像當年那樣陪着她,她感覺寂寞,想要找人解悶,也是難免的。
殿中忽然多出這麼一大羣人,洛雯兒有些不習慣,偏生又趕上午膳時間,聶紫煙帶頭央着要千羽墨招待,旁邊人又跟着起鬨,千羽墨自是不好趕人出去,於是就地來了場小型宮宴。
她作爲隨侍,自是不能離開的,而千羽墨也不讓她走,還有聶紫煙,自是要表現她的親熱。
淑妃一般是不摻合這些事的,因爲要扮演高雅與超凡脫俗,但不知今天怎麼會同這些人攪到一起。
令妃則一反往日喜歡找事但因爲智商不足總是被人倒打一耙的狀態,亦是矜持而有禮,精心描畫的美眸偶爾放光,彷彿難掩心中興奮。
至於別人……洛雯兒只覺得她們今天聚到這裡很是不同尋常。
她有些擔憂。
千羽墨便擡了手,拍了拍她不小心落在肩上的小手。
這一幕落在聶紫煙眼中。她垂了眸,脣角嫣嫣一勾。
酒興正酣,胡綸一溜小跑進了殿。
也不知是得了什麼事,數九寒天的竟是打帽檐沁出汗來。
大約也沒想到殿中會如此熱鬧,怔了怔,然而依舊躬身道:“天翼聖王已至增瑞門。王上,是否……”
“咣噹……”
一隻酒樽翻倒在千羽墨手邊。
“妹妹,你怎的這麼不小心?”聶紫煙急拿了菱帕去擦千羽墨袖上的水漬,又笑:“看來咱們這位大將軍……不,是天翼聖王威名赫赫,竟是連見過大世面的尚儀都被驚到了呢……”
洛雯兒看着那隻被扶起的金樽,目光落在尚自滴下桌沿的酒水,心中混亂……這酒樽是她碰倒的嗎?
她有些記不清,不過當時她的確是在爲千羽墨斟酒……
而此刻,她攥緊了手中的朱鳳朝陽五彩壺,腦子裡只不停的迴響着一句話……千羽翼,回來了?
此刻,殿中除了就着宮女送上的銅洗淨手的千羽墨,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忽然明白了今天大家爲什麼會濟濟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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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翼大步行在王宮內院。
黑眸微擡之際,驀地在白雪皚皚中發現一個水藍的身影。
身影是那般嫋娜,即便穿了厚厚的冬裝,亦如一抹煙般點在雪地中,彷彿會隨時飄散。
雯雯……
眸底一縮之際,人已是掠了過去……
“雯雯……”
他一把抓住那個人。
他本就是在找她的,卻不想……
“你……”
那人徐徐轉過眼波……水光瀲灩,容色萬千,正是夢裡模樣,可是卻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令他突然語塞。
“你不是,你是……紫煙?”
聶紫煙終於轉過身來,於是他看到了她即便被秀髮遮掩,依舊隱隱若現的半面精緻面具。
“大將軍,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