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很懷念這幾日的快樂時光,或許,他爲的不僅僅是她的快樂,他,亦如此……
她咬咬脣,想要安慰,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正在兩難之間,外面忽然樂聲大作。
眼見得那剔羽長眉一抖,雙眸徐開,衝她魅惑一笑:“好戲開始了!”
是他主演的好戲還是要看別人的好戲,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而後,他披掛上最爲華麗的行頭,又將孔雀氅裹在她肩上。
“雲彩,可願同我共演一臺戲?”極低的:“只一次……”
她心頭一驚……這一路,他提過太多的“一次”……不,好像此刻纔是第二回,可是,爲什麼她覺得……
而且,爲什麼每每想到這“一次”,便會心驚肉跳?
也不待她多想,車門“譁”的開了,樂聲潮水般直涌進來,車下,胡綸等人正恭敬迎候。
千羽墨抖了抖滿身的光燦,如被膜拜的神人一般仙姿飄飄的步下車輦,霎時吸引了所有的視線。
洛雯兒正欲跟上,忽見他停住腳步,拂開胡綸意欲攙扶的手,而是轉了身,向她伸出手……
他氣度翩然,笑意微微,眼底星光碎閃,只一瞬不瞬的望住她。
她彷彿被催眠,竟是不由自主的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在觸及那一點溫涼的時候,心中驀然有一個念頭劃過……此一刻,是戲?是真?
周圍響起噓聲,自是因了國主這一不當之舉。試看那個女子,雖是裹着華貴的孔雀氅,然而髮式裝扮明顯就是個宮女,當然是有一點品級的,然而怎麼可以讓國主扶着下車?千羽墨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過是個宮女,怎麼就要寵到天上去了?
有失身份!
有失身份!
其實在噓聲四起的時候,洛雯兒自是剎那明白了衆人心中所想,就要將手收回,可是指尖及時被他握住。
他的脣角漫開溫軟,眸底似是寵溺,又似是戲謔,彷彿在說,不想同我演這場戲了嗎?
是戲,當真只是戲嗎?
還有,她好像又聽他說……只一次……
恍惚之際,已是藉着他的手下了車,結果一時失神又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險些栽倒,是他的臂自然而然的扶住了她……
“小心!”
輕語細細落在耳畔,卻好似被所有人聽到般,因爲她看到衆人的臉上露出更多的鄙夷與不屑。
這一刻,她忽然爲身邊這個男人感到心痛。
樂聲依舊軒昂,然而隱隱透着一種散亂和繁雜,似是對來人的懈怠與漫不經心。
洛雯兒不禁有些生氣。
當腳踏上那滾向遙遠御階的紅毯時,她想要抽回手,反被他攥緊,且用力捏了捏,提示她要注意自己的情緒。
於是她儘量舒展了神色,隨着他,一步一步,向着御階行進。
沒有預想中的莊嚴肅穆,是她太過敏感了嗎?她怎麼總覺得兩旁的人彷彿都在嘲笑他的昏聵?
心裡有怒火升騰。
是他握着她的手,默默的傳遞溫暖與安慰,亦默默的感受着她的心意。
這漫長卻短暫的紅毯之路,是兩個人的心最爲貼近的一段路途。
然而半路殺出個人來,是赭色衣袍的小火者,前來通知一個重要消息:“天子正在小憩,無暇接見無涯國主,還請先到驛館歇息。”
遠道而來,前來接見的竟是這樣一個不入流的太監,還是這樣一副口氣,現在又中途攔下,連大殿都不得進……洛雯兒只覺心裡的怒火翻江倒海般的滾來滾去。
千羽墨卻是握了握她的手,神色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既是如此,孤便先去歇息了……”
小火者陪着笑,說着客套話,但怎麼聽怎麼帶着一股子輕慢,目光又有意無意的落在二人牽繫的手上,再意味深長的一笑。
千羽墨便攜着她往回走,怎奈剛轉了身,便有一羣人圍上來,或寒暄或打趣或攀交情。
洛雯兒聽了半天,方發現這些都是國主,或者是比較大的諸侯國裡的重要人物,以往只是聽說元玦天朝國家林立,也不過是一個個出現又消失的名號,如今親眼得見,真是……目不暇接。
聽着這些或言不由衷或居心叵測的話,令人厭煩透頂,偏偏千羽墨遊刃有餘,一一答對,既不失風度,又不失體面,還恰到好處的表現了自己的奢侈浪費與昏庸無能,卻對無涯的重要情況滴水不漏,如同打太極拳般推手過去,倒套出了別人的底線,不能不令她心生欽佩。
千羽墨,我該說你是個好演員還是位好國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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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三天,方有個小火者來到驛館,言元君天子要在雍華宮設宴,爲無涯國主接風洗塵。
當然,話是這麼說,若是天子爲某個諸侯王專程設宴,那簡直就是個笑話,無非就是藉助宴會,把各諸侯王聚在一處吃喝玩樂。
偏偏這笑話還在驛館傳了開去,於是千羽墨立即成了衆矢之的。而朝覲天子的二月二早已過去,一些諸侯王已打道回府,留下的都是等着看熱鬧或者討好處的,亦或者私下搞搞聯盟,所以驛館依舊滯留了不少人,此刻魚貫而出,見了千羽墨,冷嘲熱諷有之,趨奉阿諛有之,皆是因爲他遲到多日,竟然還能受到天子的款待,而他們這些個重要人物,卻只能給他當陪襯。
洛雯兒覺得如果自己是千羽墨,這種暗藏機鋒的虛僞日子她一天也過不下去,可是千羽墨依舊一一回應了過去,既不卑不亢,又顯大國風範,時不時還表露一下自己的天真,讓對方卸下防範,簡直把這些個別有用心的傢伙哄得團團轉。
雍華宮內,觥籌交錯,一派奢靡。
天子高踞寶座,冕冠垂下的十二玉旒遮住顏面,依然可見蒼白兩鬢。他似是有些喝多了,歪在扶手上,舉着金光閃閃的杯子,不停的吆喝座下貴賓共飲。
貴賓皆在玉階下分列兩側,按照與會者的地位又排成數排,大國自然在最前面。每國皆據一案,其上美酒佳餚,丹露飄香。
千羽墨風采不減,接了天子的酒,又與各諸侯王遙敬,脣角銜笑,眼眸生輝,整個大殿,雖各國國主皆器宇不凡,各有千秋,然唯他光華奪目,引得那些國主隨侍的女眷,場中舞蹈的美人皆紛紛的瞥過眸來,眼梢流媚,兩靨含情。
就連往來斟酒的宮女也願意往這邊湊,纖指如蘭,酥胸如雪,總是有意無意的在千羽墨眼前晃來晃去。
洛雯兒便垂了眸,往後退了退,卻是被千羽墨捉住了手,握在掌心。
各方要人雖推杯換盞,然而無一人忽略這邊的動靜。見此,頓時交換視線,會心一笑,然後便有人開了口。
說話的是哪個國主,洛雯兒記不清楚,定不是五大諸侯國之一便是了。
這場諸侯歡聚,天子設宴,無非就是身份俱高一級的人物參加的席面。就像醴泉殿的除夕,各大世家均正襟危坐,貌似莊嚴,而羽翼下的小貴族則鬥來鬥去,其實斗的無非是世家的面子與權勢罷了。
而此番開口的這個諸侯王是誰的棋子,且看其話音落後誰的表情比較愜意便是。
“無涯國主此番雖又是遲到,可是天子專門爲你擺宴接風,還要我等來作陪,當真是有面子啊,哈哈……”
只一句,可謂一語雙關,既說明元君天子對千羽墨高看一眼,引發衆人不滿,又降低了衆人的身份更將千羽墨置於風口浪尖之地,而若聯繫此前因爲遲到被元君天子冷落的三日,便又多了層嘲諷千羽墨與褒揚元君天子大人大量之意,真是不同尋常啊。
衆人皆笑,然後洛雯兒便看到暉國國主北華弶微露得色。
這個靠賣棉花供給自己酒池肉林不顧百姓死活的國主,他難道不知自己身上的金絲銀線都是靠什麼換來的?不過聽說暉國去歲就因爲陰雨連綿而年景不好,若是……
她不由得看了千羽墨一眼……當初見暉國往無涯大量運送棉花她就覺得奇怪,依千羽墨的脾性,他怕是早就開始打什麼“鬼主意”了吧?
“哈哈,遲到也罷,就怕有朝一日缺了席……”又一個小國的國主搭上了茬:“可就湊不上這一年一度的熱鬧了!”
洛雯兒眼角一跳……缺席意味着什麼?豈非是視天子於無物?此人到底是何用意?
千羽墨一直握着她的手,通過那力度和溫度的變化,她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他是告訴她稍安勿躁,這些跳樑小醜,只不過是快樂快樂嘴皮子,沒必要同他們鬥氣。而且你不生氣,該生氣的就是他們了。
果真,有人沉不住氣了:“無涯國主,此番又是帶了什麼寶貝來討天子開心了?孤記得,去歲你可是下了大力氣才得了斗香大會的舉辦權。怎麼,如今爲什麼不帶上那位你寵愛的美人,倒是……”
目光毫不隱諱的上下颳了洛雯兒幾個來回:“這位也不錯,是你的……”
千羽墨擡了眸,雖依舊笑着,然而墨玉般的眸子彷彿凝成可以吸嗜人能量的黑冰,霎時就讓那人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