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二百年十月廿三,是無涯慈幼局開張的日子。
是夜,洛雯兒累了一天,早早上牀睡了,左右還蜷着兩個孩子。
豆豆的臉上依舊帶着不安,小眉頭皺得緊緊的。
他們早就被勒令單睡,可是今晚,她死死的抱住洛雯兒,一副生怕被丟棄的模樣。
而毛毛則因爲受到肯定成爲老大又榮獲重任,眉目舒展,一臉的意氣風發,對母親的關愛保持着欲迎還拒的姿態,微翹的脣角正顯示着他在做一個有關長大的美夢。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做了個夢,又似乎是被外面的吵雜驚醒,洛雯兒突然睜開眼睛,然後便聽有人呼喊:“王宮走水了……”
“王宮走水了……”
她愣怔片刻,起身跳下牀,連鞋都忘了穿就跑到門外。
甫一出門,便彷彿有熱浪撲面而來。
然而因爲距離遙遠,她所能見的就是一片盤子大小的火光,但上方的天空已是通紅,隱約可見雲霧翻卷,可見火勢有多麼猛烈。
心中一驚,腳下已然開動,可是……
毛毛和豆豆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抱住她的腿,驚恐的望向那一片火紅。
“好大的火!”
“娘,那是什麼地方?”
洛雯兒心急如焚。
王宮失火……阿墨,你千萬不要有事!
屋子裡的人已然聽到動靜,都衝了出來。
婉瑩見她面如白紙,搖搖欲墜,立即扶住她,回頭喚道:“三郎!”
三郎琥珀色的眸子仿若有酒光一閃,旋即身形一躍,三縱兩縱的就沒了蹤影。
紅寶和紅玉發出驚呼。
自打她們跟隨阿紫王子搬進小院,只認定了婉瑩和三郎是伺候洛雯兒的人,然而平日除了隨她出入,似乎也不做什麼事,今日見了三郎如此身手,頓時大爲驚訝。美麗如天使的眸子一通狂閃,然後開始交流那個話也說不明白的青年是如何的俊俏如何的矯健如何的身手不凡。
婉瑩瞪了她們好幾眼,可是二人正自激動,而且除了阿紫王子,她們從不去管任何人的情緒,這點倒與三郎和婉瑩對洛雯兒的忠心有相同之處,結果把婉瑩氣了個半死。
阿紫卻是立在後面看了洛雯兒半天,一向輕鬆無憂的神色漸現深沉。
他叫過喜形於色的紅寶,耳語兩句。
紅寶斂了嬉笑,後退至陰影處。
待婉瑩重新瞪過來時,發現院中的紅衣女子只剩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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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即便三郎帶回來的消息是千羽墨平安無事,洛雯兒依舊坐立不安。
她的心口狂跳,總好像有什麼東西放不下,然而細細尋來,又毫無頭緒。而且右腕隱隱作痛,看去時,那條自打中毒醒來後莫名出現在腕間又因爲時間流逝而消失的紅線再次詭異的出現了。
心中愈發不安。
她勉強等到天亮,就把毛毛和豆豆交給婉瑩,帶着三郎,忙忙的往天香樓而去。
因爲若想聽到更多更新的消息,酒樓絕對是個好去處。
洛雯兒出了門,踏上馬車。
然而就在這一刻,她忽然迴轉了頭……
她所居住的地方屬於郊外,周圍和幾年前一樣,沒有多少人家,可是她昨夜明明在睡夢中聽到許多人在呼喊,這是怎麼回事?
然而無暇細想。
她坐進車內,三郎馬鞭一響,車子便碌碌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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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發生了什麼新鮮事,酒樓茶肆總是早早爆滿,因爲人們急需交流所得消息,並就此展開議論與想象。
洛雯兒趕到的時候,有關王宮失火一事已演變出若干版本,其中傳播最廣最受感慨的就是十七年前喪生於火中,又於五年前復生的夢妃,而今再次葬身火海。
洛雯兒方方踏進門,便聽得這一句,當即心神一震……聶紫煙,死了?
她的腳步只是微有停頓,而後從容向前。
衆人正自爭論,也無人顧及她,所以幾乎沒有人注意她擰緊的雙手,微顫的雙肩。
卻單單有一雙眼睛,明亮耀目,宛若開匣之鏡,穿過人羣,越過聲浪,一瞬不瞬的盯住她。
他就知道,她今天一定會來到這,他已經等了她很久……
目光追隨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上樓梯,踏上緩臺,漸漸沒入陰暗中,方收回視線,卻又一揚,直直落在一叢佛手盆景上。
他知道,她定是隱在那蔥綠之後,關注樓下的動靜。
“……也不知打哪起的火,連燒了幾座宮殿,以永安宮最爲慘重,當時都衝不進人去,裡面的人也出不來,慘嚎震天吶!”說話的人搖搖頭:“可憐那夢妃娘娘,就慘死火中,香消玉殞……”
“聽說這個夢妃極是美貌,當年王上爲了她連王位都不想要,一意帶她私奔。不想途中遇險,被茳國救下,這纔有了咱們這位王后。只可惜空有個名頭,並不受寵,王上的寵愛可是都給了這位平民出身的娘娘……”
“可不是,真真是寵冠後宮。只可惜紅顏薄命,當年就是一場大火……”
“然而命不該絕,五年前,竟又活了。王上一見之下,舊情復燃,結果就把異常寵幸的洛尚儀給趕出了宮……”
提及洛尚儀,便難免想到洛掌櫃,縱然天香樓上下一力否認,卻是止不住人們的猜測,然而此刻,他們是在人家的店裡,若是講究人家的掌櫃,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可是偏偏有人反映遲鈍:“不是說洛尚儀是犯了宮規嗎?聽說是嫉恨夢妃奪了自己的寵愛,還懷了龍嗣,千方百計的害得夢妃小產,才……”
“啪”!
那邊有人摔了盤子。
是於角,陰着臉,正把散在地上的熱乎乎香噴噴的鍋烙往托盤裡撿,動作惡狠狠的。
衆人急忙噤了聲。
不過也怪了,他們是實話實說,再者,不是說洛尚儀跟洛掌櫃沒關係嗎?那天香樓的夥計生的是哪門子氣?
然而宮中失火這件大事明顯比天香樓夥計的古怪情緒來得讓人感興趣,所以人們沉默片刻,很快又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