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姨撫着溫桁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精神稍好了些,竟然也認得人了。
“阿桁……”她的嘴脣哆嗦着,眼角也淌下淚來。
我看不得這樣的場景,扭了臉走到外間,整個人都抽泣着,只覺得心被捏住了一樣,狠狠的抽疼着。
我想起溫桁和溫姨初到果園村的那天,溫姨穿一件洗得有點舊的連衣裙,頭髮整整齊齊的盤着,雖然看上去不怎麼富有,但卻很有股大家閨秀的味道,顯得端莊而嫺淑。說話也也很溫柔,我媽要我幫他們,溫姨還一個勁兒的說謝謝。
那時候條件不像現在這般好,果園村也沒有大面積的開發,大部份都是自己種自己家的地,水果也賣得不太好,溫姨剛來,沒有地,只能種些菜維持着生計。但她卻捨得讓溫桁出國留學,跟最好的老師學鋼琴。
我腦海裡出現了很多關於溫姨的畫面,可現在她躺在牀上,連120都說不用再去醫院了。以後留下溫桁一個人,該怎麼辦?
“媽,你等等,他馬上就來!你等等……”聽見溫桁的聲音自屋裡傳來,緊接着是他打電話的聲音,一面着急的跺着腳,喃喃着快接電話之類的話。
“我找杜明遠。”
溫桁要找杜明遠?爲什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他不好好照顧溫姨,找杜辰淵的爸爸做什麼?
不對,溫姨之前曾對着杜辰淵叫過杜明遠的名字來着。所以,是溫姨想見杜明遠最後一面麼?溫桁和杜明遠又是什麼關係?
“我是溫桁,溫雨柔的兒子!”
“開會?!我不管他是在開會還是在做什麼,你讓他立即聽電話!”
“你不轉告是吧?爲難你?我有半點爲難你?這是杜明遠的手機吧,你是誰?秘書,好,好,秘書!我給你三秒鐘時間,他不聽電話,我讓你三天之內丟工作!”
“他媽的!”我聽見溫桁罵了一聲,又拿着手機撥給了另外一個人:“杜辰淵,是我。”
溫桁竟然把電話打到了杜辰淵那裡,他想讓杜辰淵幫忙麼?
“讓杜明遠接一下電話,很急。”溫桁頓了頓道:“求你。”
一向高傲到不曾求人的溫桁,竟然對着杜辰淵說出了“求你”二字。我心裡一酸,可想而知,對於一個彌留之際的人來說,不能達成願望會有多麼的遺憾。
想是杜辰淵答應下來了,便聽溫桁道:“謝謝你。”
大約過了一分鐘,聽見溫桁問:“他說不聽麼?杜明遠,你給我聽電話!”
他一腳踹在牆上,原本刷的石灰都簌簌落了下來。
我不知道杜明遠那邊是什麼情況,只能聽見溫桁說的話。暗自猜測着杜明遠和溫姨之前是什麼樣的一重關係。
“杜明遠,我給你一次原諒你的機會!”我聽見溫桁的聲音都在顫抖,好在那邊的人聽了電話,否則溫桁該着急成什麼樣子。
“我媽快不行了,她想見你最後一面。c鎮果園村,杜辰淵知道路。”溫桁急急的說完,又加了一句:“請你,一定要來!”
他一直都是直呼杜明遠的名字的,只到最後才加了個請字。我不知道對於溫桁來說,是否揹負着一身的仇恨,但是看他平時待誰都溫潤和善的模樣,只能說溫姨把他教得很好。也漸漸有些明白,溫姨不願意讓他和我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了。畢竟我是和杜辰淵結過婚的女人啊!
溫桁掛了電話,一閃身又回到溫姨房間去了,聽見他喃喃的低語着:“媽,你堅持一下,他馬上就來了。我爸,他馬上就來了。”
聽見“我爸”兩個字,我愣在那裡。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更深的關係麼?杜辰淵和溫桁,竟然是兄弟麼?難怪有一次聽見杜辰淵對溫桁說:“溫桁,哦不,應該叫你杜桁!”
杜辰淵竟然是知道的,他竟然是知道的!
這世界怎麼忽然之間變得這麼小?就像溫桁問我,斯妍和莫子期怎麼會認識一樣,杜辰淵和溫桁怎麼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老爸和劉嬸在準備一些東西,劉嬸拿着一件白色的壽衣,難過的抹着眼淚。我看不下去,問老爸在做什麼,我說溫姨還好好的,還和溫桁在說着話,你們這樣在做什麼?
老爸拉着我的手說:“阿桁這孩子,看着堅強,實際比誰都脆弱,心心,你打起精神來,好好陪着他,其他的事情,我們幫着料理就行了。”
我知道他們的做法也許是對的,連醫生都叮囑過了,不必去醫院,準備後事是遲早的事,可是我接受不了,我怎麼接受得了啊?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之前秦扇過世的時候,我就難過得無以復加,當時還沒有在她彌留之際一路相陪,那種前無法體會得那般深刻,可是現在,只要一想到明天就見不到溫姨了,溫桁將會無法承受這種打擊的時候,心就悶得厲害。
我不住的擡手看錶,溫桁也時不時的出來張望一眼。按照時間,杜辰淵如果開車快一些的話,應該至少能在一個半小時內趕到。
可是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杜明遠還沒有出現在果園村,溫桁又打了一遍電話,估計還是打到杜辰淵的手機上,杜辰淵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就見溫桁把手機摔到了牆根上。
“杜明遠,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咬牙切齒的溫桁滿臉的陰鷙,我嚇得後退了一步。
下午的時候,杜辰淵趕了過來,彼時,溫姨已經走了。溫桁趴在她的牀前,誰都不能靠近一步,一旦靠近,他便會立即起身,對人拳打腳踢。
我想去勸他,被老爸拉住,勸我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便就在這個時候,杜辰淵的車開到了院外。
他並沒有換成一身黑色,想必以爲溫姨還健在。他跨進來,一眼就看到我站在院子裡,眸光微閃,眉頭微微皺了皺:“你也在。”
我點了點頭,不想和他說太多,徑直問道:“杜……杜老先生沒來麼?”
我原本想直呼其名,但想着到義是杜辰淵的爸爸,於是改了口。
“萱萱走臺的時候摔了一跤,從臺上摔下來了,我爸趕過去看她,沒來得及過來這裡。我過來看看。情況怎麼樣?”
我搖了搖頭,溫姨屋裡已經聽不見什麼動靜了,自溫姨走後,溫桁連哭喪着臉都不曾哭出來一聲,就那麼愣愣的坐着,目光呆滯的看着溫姨的遺體,那副樣子,看在眼裡,便覺得心都要碎了。
杜辰淵擡腿就要進去,我拉住了他:“讓他送溫姨最後一程吧。”
杜辰淵聽了我的話,沒有再往裡面走。我請他在院子裡稍坐,村裡其他的幾戶人家也都前來幫忙,每個人都在做着事情,我給杜辰淵拿了個杯子,又去找水壺。
拎着水壺到了他的面前,便發現我和他相顧無言,在生死麪前,原來人和人的情份真的可以忽略不計。溫姨也許恨了杜明遠一輩子,可是在生命的最後,最想見一見的人還是杜明遠。
“你瘦了一些,沒有好好吃飯麼?”沒想到杜辰淵會開口,而且問的還是關於我的問題。
昨天我們也見過面,彼時他無情的叫我言小姐,可是此刻,卻在關心着我是否瘦了一些。
我沒有正面回答,只道:“謝謝杜先生關心,我去看看哪裡要幫忙的。您稍坐吧。”
我拎了水壺往他面前的杯子里加了水,微微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杜辰淵,我不管你有什麼苦衷,但你連依依都傷了,我便無法原諒。何況現在是溫桁最需要我的時刻,哪怕你的一句關心問候,就會讓我輕易的軟弱,輕易的想要向你靠近,想在你身邊駐足,此刻都是不能夠的。
溫桁過了很久都不曾出來,老爸和曾叔他們進去,勸着說,時辰到了,誤了時辰不好。
劉嬸要替溫姨換衣服,溫桁死都不肯讓他們碰一碰溫姨,力氣很大,誰若靠近,他便用推的、打的,什麼招數都上。
老爸和曾叔都架不住他,我看着心疼,走近他,緊緊的把他抱住,溫桁愣了愣,終究沒有把我推開,卻是號啕大哭起來。
“心心,心心……”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我知道他想說以後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我抱着他,輕輕的拍着,安撫着:“阿桁,你不是隻有一個人,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啊。我會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我們都還有彼此,你讓劉嬸給溫姨換衣服,溫姨是個愛美的人,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我的邏輯也不算清楚,語無倫次,但溫桁卻是安靜下來了,同樣緊的擁抱着我。
我拍了拍他的後背道:“我們先出去好麼?讓劉嬸給溫姨換衣服,給溫姨打扮一下。”
溫桁一步三回頭的被我牽着離開了溫姨的房間。才走到外面,就見杜辰淵正站在門外,眸光復雜的落在我緊握住的溫桁的手上。
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我只是不想看見溫桁這樣傷心,我只是想盡我所能給他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