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後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還伴隨着一連串“王妃嫂子”的喊聲。
流霜勒住繮繩,回首看去,一個銀甲小將騎着一匹白馬如同疾風般衝了過來。流霜認得他是百里寒的副將,叫什麼名字卻說不上來。
“王妃嫂子,你怎麼能跟別的男人走呢?”鐵笠本是兄弟們當中最年輕的,也是最容易衝動的,這會兒趕得有些急,一開口便有些口不擇言。一雙如寒星般的黑眸中卻滿布着焦急擔憂的神色。
流霜清澈的眸掃了一眼鐵笠的神色,不禁自嘲地想,這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她離開時百里寒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這個少年卻急成這樣。
“你叫什麼名字?”流霜凝眉問道。
“末將鐵笠,請您不要走,不然王爺會很傷心的。”鐵笠急急說道。
“鐵笠啊,你先回去吧,不要再追了。”流霜淡淡說道,一揚手中的繮繩,馬兒便得得地開始跑了起來。百里寒會傷心嗎?若是真的傷心,方纔爲何還要那般冷酷地待她。
“王妃!”鐵笠焦急地想要再次衝上去,卻被秋水絕的兵將虎視眈眈地擋住了去路。
鐵笠焦急地策馬打着轉,就在此時,銅手策馬追了過來。
“銅手,你來的正好,快去攔住王妃!”鐵笠喊道。
銅手漆黑的眸淡淡掃了一眼鐵笠焦急的樣子,卻沒有說話,眼睜睜看着秋水絕的隊伍絕塵而去。
“銅手,你爲何不說話,你怎麼不衝上去把王妃帶回來?難道,你希望王爺和王妃分離嗎?”鐵笠雙眼一瞪,惱怒地看着銅手。
“鐵笠,做事之前要想一想結果,你看看對方的陣勢,我們兩個人打得過嗎?”銅手冷瞥了他一眼,道。
“什麼意思,你銅手什麼時候成了縮頭烏龜了?”鐵笠罵道。
銅手自顧着打馬迴轉,冷聲道:“我有更好的法子,纔不屑和你這豬腦爲伍!”
“什麼法子?”鐵笠也不顧銅手的諷刺,打馬追了上去,纏着銅手問道。
銅手如此這般說了一番,鐵笠高興地拍掌笑道:“銅手,我錯怪你了!確實是好法子。”
兩人笑鬧着迴轉了,只是他們沒想到,他們的好法子沒有用上,因爲很快,?國京師便發生了內亂。
三國簽訂停戰友好協議,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但是,由於三國首領情緒極度低迷的原因,這場盛事便草草收場。
夜,?軍清點完兵將,便開始返國,帶來的五萬銀翼軍如今只餘三萬。
天空黑沉沉的,看不到一顆星斗,呼嘯的西北風吹過,佇立在營帳前的大旗在風裡獵獵作響。
冬天,似乎是在一瞬間便到來了。
百里寒躺在營帳內,翻來覆去,總也睡不着。右肋的傷已經好點了,不再鑽心地疼痛,但是,更深的痛卻在心底蔓延開來。
霜兒,就那樣決絕地走了,其實,他知道之前傷她太深,這一輩子,她都不可能原諒他了。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想要再擁有她,是多麼自私的行爲。可他的心裡,還是忍不住地嫉妒,嫉妒秋水絕。下意識裡,他不希望她嫁給任何人。
想到她要和秋水絕在一起,內心深處就好像有無數個蟻蟲在噬咬,看來,他,還是不夠大方啊!
後半夜,風似乎小了些,但是帳內卻冷的難受,自從將流霜的寒毒引了過來後,他便極度怕冷了。
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
百里寒從牀榻上坐起身來,摸出隨身攜帶的玉簫,放在脣邊,吹了起來。
簫聲纏綿悱惻,時如秋雨急促,時如清泉漫流,如江南雨打芭蕉,又如寒燈殘更,令人聽之傷心。
“王爺,我們戰勝之軍,不該有此簫音啊。”門口傳來一道溫和的男聲,柴悅風度翩翩走了進來。
隨着他掀簾而進,一片白色越簾而入,似雪如霜。
“怎麼,下雪了?”百里寒放下玉簫,沉聲問道。
“是啊,銅手和鐵笠正在爲王爺準備火爐呢。”柴悅笑眯眯地說道。
百里寒移步到帳外,但見此時風勢已小,漫天的雪無聲無息飄然而下,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無邊無垠的雪色在夜色之中蔓延着。
沒有她的日子,他的世界瞬間便過度到了冬天。是否老天也感覺到了他內心的悽苦,也應景地來了這麼一場雪來湊熱鬧。
冷意,沁膚而來,雖然柴悅拿了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但是,依舊擋不住徹骨的寒意。
體內體外的寒意在這一瞬間同時爆發,百里寒強行忍住突如其來的顫抖,冷聲對柴悅道:“回你的營帳內,沒有我的命令,今晚誰也不準靠近我的營帳。走!”
“王爺?”柴悅不解地望着百里寒,不知他何以會下這樣一道命令。
“你要違抗軍令嗎?走!本王要歇息了,沒興趣和你秉燭夜談。”百里寒嘶聲喊道。
柴悅從未見過百里寒如此兇惡的樣子,壓住心底的疑惑,踏雪而去。
百里寒回身走到帳內,剛放下簾子,便再也撐不住寒意侵燭帶來的痛楚,跌倒在地上。
鋪天蓋地的疼痛和寒意一起襲來,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那強大到令人窒息的疼痛,還有那無力挽回的悲痛,一起糅合着涌來。
百里寒劇烈掙扎着,顫抖着,一口腥甜的液體涌上喉嚨,他哇地一聲嘔了出來。
盤膝坐在地上,運功想要壓下這寒意,但是,沒有用,寒意在壓迫之下反而更加洶涌,喉中一甜,又一口液體涌了上來,他明白自己是在嘔血了。
他的意識向越來越深的深淵墜去,但是,他苦苦撐着。
每當痛楚加深一分,他便想到,這樣的痛楚流霜也曾經承受過,而且,是多年如一日地承受。想到是自己用了她的藥,才使她遭受這樣的折磨,心中的愧疚便愈發深了一分。
讓痛楚來的更兇猛些吧,就算再苦再痛,也無法消除他的愧疚和心疼。每到這個時候,他便格外心疼她。
帳外的風雪似乎猛烈了,吹得厚重的牛皮簾子捲了起來,有雪花隨風飄了進來,飄到他的臉上,而他,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的冷意。而雪花,一片一片不斷增加着,落到了他的肩,他的臉,他的發,越來越多,而且,奇怪地沒有融化。
難道,他身上臉上的溫度和雪花一般的冷了嗎?竟然,連雪花也無法融化?
他感到簾子被掀開,有好幾個身影涌了進來,依稀看到兄弟們緊張的臉,依稀聽到鐵笠的嘶吼,依稀感到身上的積雪被他們溫柔地抹去。
有人將棉被拿了過來,將他緊緊地裹住了。
柴悅,這隻狡猾的狐狸,最終還是看出了他的異樣,不顧他的軍令,將弟兄們帶了進來。以後,一定要好好懲罰他。他心中暗暗想到,他是不希望他的兄弟們看到他這個樣子的,不希望他們知道他身體的狀況。
有人七手八腳忙碌着,將火爐生了起來。但是,沒用的,他還是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一夜,他已經無從分辨。
體內的寒毒終於緩緩地一絲一絲退去,他也漸漸地有了感覺,感覺到了暖意。
“王爺,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中寒毒,是什麼時候中的寒毒?”鐵笠已經哭成了淚人。
百里寒皺了皺眉,覺得意識開始逐漸清醒,扯了扯脣角綻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淡淡道:“不久前中的,無妨。我又沒死,不許哭!”
鐵笠好不容易在他的呵斥下止住了嗚咽聲。
柴悅莫測高深地望着百里寒,不知在想什麼。
“你們,不許把我中寒毒之事宣揚出去。若是讓我知道了,決不輕饒!”百里寒冷聲說道,站起身來,無力地走向牀榻。
“都出去吧,我要歇一會!”百里寒盤膝坐在牀榻上運功,感覺到澎湃的氣息在體內流轉,身體漸漸回暖過來。
銅手拉了鐵笠從帳內匆匆走出去,低聲道:“你不覺得王爺之所以那麼冷淡地對待王妃,是和他的寒毒有關係嗎?”
鐵笠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我們去把王妃偷回來。方纔我們探子回報,這會兒他們已經過了洮河,在洮河南岸紮營了。”銅手低聲道。
然而,他們還沒有出發,便見一匹馬兒迎着落雪,風馳電掣奔來。一看那探子身上的積雪,便知他必是走了不遠的路,銅手認出,那是京城來的探子,心內頓時一沉,兩人都停住了腳步。
帳內,百里寒覺得身子總算好受了些,便得到了京師探子的回報。
京師有變。
是百里冰派人發來的快報,信裡說,雖然沒有得到具體的證據,但是父皇已經多日不曾上朝,他每次去見父皇,都被他母后擋在門外。
雖然每次父皇都隔着門和他說話,雖然父皇告訴他,他只是得了一種容易傳染的病,但是百里冰還是不相信。他感覺到父皇已經被母后軟禁了。而且,京師的駐兵在不斷增多,他懷疑他外公已經悄悄將邊關的駐兵移到了京師。
百里寒讀完了信,低頭沉思。其實,他之所以這麼大膽地帶兵遠征,也是爲了讓鄭拓這隻老狐狸露出尾巴。如今這種形勢,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王爺,靜王的信可靠嗎?畢竟鄭皇后是他的生母,若是他已經和鄭皇后聯手,王爺豈不是自投羅網?”柴悅凝眉問道,邊說邊在桌案上將一張地圖攤開。
“不會的,你認爲鄭皇后會和冰兒聯手嗎?就算是聯手,也是利用冰兒。以冰兒的聰明,豈能看不出來。以鄭皇后的野心,怎麼甘於讓冰兒這個桀驁不馴的兒子登基。何況,她還有一個不懂世事溫順可欺的小兒不是嗎?”百里寒淡淡說道。
想到出發前,百里冰在路旁送他的那一笑,他便知道,冰兒絕對是可以信任的。他已經身中寒毒,早已無意於皇位,但是,他還是要去奪,決不能讓這天下落到外戚之手。
“王爺,看來我們不能途徑劍門關回國了。鄭拓那老狐狸,肯定在劍門關前面的麓川埋伏了重兵,等着伏擊我們。”柴悅指着地圖緩緩說道。
百里寒點頭,淡笑着道:“我們就借道?國,給他個出其不意的反擊!不過,還是要留一部分兵將,依照原路前行。”
“好,誘敵以東,攻之以西。”柴悅微笑道。
“不過,劍門關的兵將也是我們?國的兵將,若是能夠勸降,是再好不過的了。”他其實不願對自己國家的兵將動兵的。
“王爺,那些兵將跟了鄭拓多年,勸降恐怕是不容易的,我們只能盡力了。王爺也累了,歇息一會吧,天就快亮了!”柴悅邊說邊退了出去。
百里寒端坐在牀榻上,他決不能被寒毒打敗,縱然是時日無多,他還是有許多事情要做。
拿起玉簫,再次吹了起來。但是,這次,簫音卻於方纔有所不同。
高昂嘹亮,好似金帛撕裂,好似銀屏乍破,猶如金戈鐵馬,擲地有聲。
而且,簫音越來越寬廣高昂,剎那間,好似看到了大海之寬闊,龍之奮翔。一掃方纔那柔情蜜意的淒涼,氣象萬千,令人聞之心頭忍不住產生綿綿不絕的氣魄。
帳外無數片雪花飛揚,帳內簫音朗澈,這個天地間,剎那間充滿了波瀾壯闊的氣象。
在帳外偷聽的銅手和鐵笠,脣邊溢滿了開心的笑容。
自王妃走後,他們已經見慣了王爺低迷的樣子,如今,他們的王爺,他們的大哥終於振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