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無忌一聲乾咳,硬擠出一句話,原想是問盧詩韻過得還好嗎?
可話到嘴邊卻不自覺地變成:“天黑了……。”
是的,天早已黑了,一個時辰之前,天就黑了。
盧詩韻心中輕輕地回答着,望着面前這個男人,這個自己爲之煎熬的所愛的男人,她心不由自主地開始抽搐。
盧詩韻也奇怪自己已經不再是懵懂的年齡,爲何在看到他時,總是喜歡看他。
“當我最美好的時候,我最愛的人不在我身邊。”盧詩韻輕輕地述說着,她心裡有着悽迷的寥落。
這是世上太多女人的無奈與感傷,因而格外打動人心,百里無忌也不例外,他的心因盧詩韻輕輕地一句話而抽搐着。
如果你是一個女子,不但年輕,而且美麗,現在,卻偏偏要你因爲你的美麗與驕傲,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將一生中最好的年華黯然收起,把驚人的美豔付諸不見天日的黑暗與孤獨,沒有愛人,沒有光明,甚至沒有明天與未來,那麼,你會不會指責上天的不公,你會不會抱怨命運的殘酷?
幸好,盧詩韻有東兒,這是她的全部、她的希望、她的一生寄託。
可如果,他想要,盧詩韻就給他。
因爲,愛,只須付出。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只想要一個普通的男人。”盧詩韻兩眼悽迷,她依然輕輕地說道。
是的。一個普通的男子,愛你,疼你。朝朝暮暮,攜手相對,“針線閒拈伴伊坐。”再美麗的女子,最大的奢望,其實也不過如此吧?
但他偏偏不是普通的男子,他身上肩負了整個明國的興衰與存亡。
他的世界裡,她註定不是唯一。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千般萬般,只不該,讓她遇見他。
從此。愛的甜蜜與辛酸,便成爲永遠不能割捨的牽掛。
二十年的牽掛。
重逢之後,輕輕的,沒有喜極而泣。或是欣喜若狂。如人渴時飲水,風輕雲淡,理所應當。
二十年的時間。
依舊如同昨日剛剛分離一般。
百里無忌專注地望着盧詩韻那依舊美麗的容顏,歲月的年輪絲毫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但百里無忌知道,她再也不是那個青澀的盧詩韻,她是這片土地上的主宰,而自己此來卻是爲了佔領這片土地。
盧詩韻知道,就算將整個呂宋所有的巴朗蓋全聚集起來。也擋不住面前這個男人輕輕地一揮手,呂宋註定要血流成河。
盧詩韻希望百里無忌能放這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土著一條活路。讓他們歸附明國成爲明國人。
盧詩韻懇求道:“子青,看在東兒的份上,給他們一條活路,也算爲東兒積福……。”
百里無忌微笑着說道:“此事我自然會處理,韻兒勿須擔憂。”
盧詩韻看着百里無忌的微笑,她心中的巨石放下,相處了二十多年的人們,她無法看着他們死去。
既然他會處理,那就讓他處理吧。
正事已了,該讓他們父子相認,享享天倫之樂了。
盧詩韻將早已經等候在屋外的百里思東叫了進來。
……。
夜晚,漆黑的夜晚。
百里無忌將百里思東喚來,因爲,呂宋之事,百里無忌需要百里思東的諒解和配合。
盧詩韻是個女人,女人是感性的生物,在她們的世界裡,沒有敵我、對錯,只有愛與不愛。
但百里無忌知道,沒有一個殖民者能長久地控制一片土地及土地上的人們。
就算以強大的武力征服,那麼,在未來的時間裡,總有一天,明國將會爲這片土地而付出巨大的代價。
呂宋的位置對於明國的海上利益太過緊要,也亂不得。
對於這個時代而言,成王敗寇,失敗者的下場就是死亡。
所以,對於百里無忌而言,呂宋再無容得下這羣土著的可能。
不足八萬人口的土著,要他們何用?明國最不缺的就是人。
如果換作是漢人,或許百里無忌心中會泛起仁慈之心,但對於這羣異族而言,百里無忌下得了狠心。
這與道德無關,僅僅是因爲,利益,明國的利益。
百里無忌當時並沒有答應盧詩韻,只是因爲不想讓她傷心,可如果讓百里無忌爲私情而用公利作交換,百里無忌做不到。
因爲,男人總是如此。
百里無忌把剛剛認下的兒子叫來,就是爲了避免激起盧詩韻的憤怒。
百里無忌需要兒子幫他一起隱瞞,雖然百里無忌明知道瞞不了多久,但能瞞一時就是一時。
選擇把兒子拖下水,是因爲百里無忌知道,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話,溝通總是容易些的。
諒解,是一種妥協,百里無忌有信心說服兒子站在自己的一邊,因爲,東兒已經及冠,是個男人了。
百里思東在剛剛聞聽父親爲如此血腥地對待與自己相處了二十年的人們時,無疑是堅決反對的,但當百里無忌將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說明之後,百里思東沉默了。
民族與民族之間,沒有妥協,只有生存與滅亡。
這個世界上,一個人只能對一個人好,這是一種相對而言。
你說你能對兩個甚至兩個人以上都好,都就是假話。
因爲,你所對的兩個人之中,總有一個相對好一點。
民族之間也一樣,你如果對異族好,那就是對本族的犯罪。
這中間沒有一絲一毫妥協的可能。
這是天性,所以,百里思東被百里無忌說服。
五天之後,盧詩韻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北上,雖然他沒有明言過要自己隨同北上,但盧詩韻知道,這是一定的。
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瞭解百里無忌,那這個人必定是自己。
盧詩韻心裡有些不好意思,出走二十一年之久,臨了,還是得回去。
但盧詩韻不後悔,她明白,這次回去至少一大半是爲了東兒。
東兒,是她的命。
可東兒大了,雖然自己能給他母親最寬廣的愛,但東兒是男人,需要陽剛的父愛,這是自己無法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