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身在上京的蕭燕燕也很焦慮。在派出耶律休哥出兵援助幽州後,因爲擔心韓德讓支撐不下,她令耶律學古帶上糧草兵器設法偷偷潛入幽州。可是昨日蕭燕燕收到耶律學古的密信,宋軍將幽州城圍得嚴嚴實實,想要給幽州送去給養簡直比登天還難。
炎熱的天氣使得耶律賢的喘疾復發,因此蕭燕燕並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只想着先和耶律賢適韓匡嗣等人商量再說。她正凝眉苦思着,忽然聽見外面傳來孩子的嬉笑聲,不禁問道:“阿離,誰在外面?”
“小姐,是平南公主和太子在玩遊戲呢。”阿離回答道。
蕭燕燕正覺煩悶,也想出去透透氣,便由阿離摻着來到院子裡,看見頂着總角的平南和梳着垂髻的太子耶律隆緒正蹲在草叢一邊挖土一邊嬉笑。只見平南將剛剛摘得的桃花、杏花、海棠等埋在自己面前做了一個花塚,又用小石子圍了起來,得意地對弟弟說:“你不許碰我的花,你要是越過這圈石子我就...打你。“說着揚起手裡拿的柳枝。
太子的表情有些委屈,他盯着平南面前的花塚露出渴望的眼神,可看着平南手中的柳枝又有些膽怯。平南彷彿看穿了弟弟的心思,放心地走到一旁繼續摘花。只見耶律隆緒雙手撐腮,蹲在地上凝視着花塚好像在琢磨着什麼。忽然,他拿起身邊的小條鋤開始在腳邊挖洞,旁邊的侍奴看見了想要代勞還被他趕開。隆緒很有耐心地先是挖了一個坑,然後又在坑壁上繼續朝花塚的方向挖,可是因爲力氣小,費了好半天也沒能鋤動,累得滿頭大汗。蕭燕燕這才明白,他是要挖一個通向花塚的穴道,好能不碰到平南放的小石子,又可以得到花塚。蕭燕燕不禁微笑,卻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登時眼前一亮。
宋軍對幽州的進攻已經持續了十多天。韓德讓幾乎是日日夜夜守在城樓上,嘴邊生出了一圈青須,眼裡的血絲也清晰可見。城裡的糧食和武器正在慢慢減少,但比起東西的減少,人心的惶恐和不安纔是最可怕的。無論將士們還是百姓都在謠傳,大遼朝廷要放棄他們了。韓德讓舔了舔乾澀的嘴脣,他知道,敵人和自己一樣煎熬。這從宋兵進攻的氣勢就能看的出來,他們不再奮勇上爬,更多的只是站在城下做做樣子,或者只是向城牆射箭,又或者重複地擊打城門。從太原到幽州,連續一個多月的攻城讓他們筋疲力盡,他們的鬥志正在一點點被瓦解。這個時候,雙方比拼的不再是戰鬥力,而是耐心。
這日夜裡,宋軍竟然意外地沒有攻城,遼軍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留守大人,讓我帶兵去迎戰吧,我不想關在這裡等死!”幽州大將林峰向韓德讓喊道。
韓德讓面無表情,只冷冷說出兩個字:“不可。”
“爲什麼!”林峰追問道。
韓德讓的語氣不容置疑:“因爲這是命令。”
林峰還想說什麼,卻看見韓山有些慌張地跑過來,氣喘吁吁地說:“大人,院子裡…院子裡的地窖口有異動,裡面可能有人!”
韓德讓登時臉色變白,他心想壞了,不會是宋軍見攻城不得,從外面挖洞入城吧。來不及多想,韓德讓馬上帶上人馬舉着火把趕到院子裡。他盤算着,若真的是宋軍
,就用火點燃洞口的秸稈薰死他們。
地窖位於院子的西南角,是韓德讓的父親韓匡嗣做南京留守的時候挖的,目的只是爲了儲存酒和冰塊。韓德讓趕過去的時候見洞口的蓋子已經被打開,他帶人圍在兩人寬的洞口旁,果然聽見黑漆漆的洞裡有挪動的動靜,甚至還有人說話的聲音。韓德讓緊張地握着手裡的劍,韓山韓水等人也舉着火把目不轉睛地盯着洞口。忽然,洞口出現一團黑影,接着一個人的腦袋露了出來。
“學古?”藉着火光,韓德讓認出洞中鑽出來的人竟是耶律學古,不禁驚叫道。
耶律學古見洞外這麼多人舉着火把看着自己也愣在那,韓德讓忙令韓山韓水將耶律學古拉了出來。
“學古,怎麼是你?”韓德讓驚異地問道。
耶律學古舒展了下胳膊,笑說:“我是奉帝后之命來給你送糧食和兵器的。”說着,又衝洞穴裡喊道:“你們快點!”只見一個個遼兵從洞中魚貫而出,有人託着米袋,有人抱着成捆的弓弩,還有人舉着牛羊肉…...韓德讓又驚又喜,忙令侍衛們將這些糧食兵器收起來,又令劉景和林峰到城樓上督戰,自己則興奮地拉着耶律學古進了內堂。
“學古,快跟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韓德讓令人爲耶律學古倒上茶,不等他喝就忙問道。
耶律學古笑說:“其實,皇后怕幽州的供給不夠,早就派我偷偷地來到了幽州附近的平縣,伺機給你送些補給。可是你也知道,宋軍將幽州圍個鐵通似的,我是真沒辦法帶着那麼多糧食和兵械闖進來。後來還是皇后想了一個挖地道的主意,雖然費了些時間,但終於把東西給你們送進來了!這還得對虧了令尊大人,要不是韓大人擔任過南京留守,知道城牆後的院子裡有一個地窖,我們還不知道要往哪挖呢。”
韓德讓豁然開朗,又高興又感激,緊繃了這麼些天的臉總算露出了笑容。可很快他就收起了笑臉,又急着問道:“學古,帝后對幽州可有新的安排?”
耶律學古點了點頭,摸着自己光禿禿的腦頂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耶律沙和耶律休哥將軍的十萬騎軍已經在幽州城西面的高粱河匯合,耶律斜軫的兵馬則駐紮在幽州城東。只等大家商量好後,你我從正面開門迎敵,他們分別從東西兩側包抄,定將宋軍打的屁滾尿流!哈哈,所以,這條暗道不僅是用來給你們送補給的,也是爲了和衆位將軍保持聯繫,制定作戰策略。”
韓德讓欣慰地點點頭,他知道,最難熬的日子已經挺過去了。
幽州城下,七月流火烤得地上好像冒着白煙,宋兵們頂着烈日還在做着攻城的努力,可沒有幾個人能夠爬上發燙的城牆。不時就有士卒因爲中暑而倒在了地上。趙光義坐在御帳裡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裡卻像澆了盆涼水一般難捱。他想不明白,太原城那樣易守難攻的城池他都可以攻得下,怎麼小小幽州城就久攻不下呢。他更想不明白,明明城裡不斷有人投降,眼看着遼軍也快撐不下去,怎麼突然又恢復了戰鬥力,反而越戰越勇呢。宋營裡的抱怨聲越來越多,就算糧草還可以支撐,可是人心卻已經散了。連趙光義自己都在想,究竟要不要就此退兵。就在此時,信兵來報,在城西發現耶律沙的援軍。
趙光義登時來了精神,既然攻城不下,不如先斷了幽州城的援軍再說,於是他親率一萬兵馬前往高粱河迎敵。
趙光義見到耶律沙只有區區幾千兵馬,又起輕敵之意,很快就追得遼軍四處逃竄。趙光義想趁機煞煞遼軍銳氣,因此從中午一直追到傍晚。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天矇矇黑的時候,路上突然衝出了數不清的舉着火把的遼軍。再一眼望去,高高低低遠遠近近的火光竟然望不到頭。就在這時,一面寫着“耶律休哥”四個字的軍旗在火光中出現,不計其數的草原騎兵從四面八方奔馳而來。趙光義心一沉,中埋伏了!
疲憊的宋軍早就被遼軍突如其來的氣勢嚇傻,幾乎是不攻自破,丟盔卸甲紛紛逃退。趙光義強作鎮定,一邊指揮反擊,一邊組織後退。城南城東的宋軍聽到城西喊聲震天、兵戈相碰,都立刻驅馬前去救援。趙光義見自己的援軍已到,剛舒了口氣,卻發現耶律斜軫又突然帶兵殺到了他們身後。夜色下,高粱河方圓五里之內火光沖天,飛矛流矢,血流成河。就在這時,緊閉了二十多天的幽州城西門忽然打開,耶律學古率領城中守兵,吶喊着向宋師撲來!
以林峰爲代表的幽州守城將士們,早就盼着這一天的到來,城門一開,都紅着眼睛殺了出來,出手就斬殺了一名宋軍大將。迎面是耶律沙,右翼是耶律休哥,左翼是耶律斜軫,身後是耶律學古,宋師頓時陷入到四面受敵的困境中。趙光義這時才後悔莫及,怪自己當初不聽人勸,將全部兵力投到幽州城,竟然連最基本的打援都沒有安排,以至於此時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任人宰割。眼見宋師潰不成軍,衆人忙護送着趙光義倉皇南逃,趙光義邊馳馬邊回頭看,見身中三箭的耶律休哥依然對自己緊追不捨,嚇得不敢再看,只拼命策馬。此時的高粱河已經是一片犬牙交錯,陣營混亂,遼宋兩軍弓弩交射。慌忙逃竄中,趙光義被流矢射中大腿,連他的坐騎也中箭倒地。趙光義忍着痛左右看去,發現身邊竟然只有不到百個人相隨,不禁直搖頭苦笑。就在他以爲自己就將了斷於此時,手下一個禁軍侍衛 不知從哪找來一輛驢車。來不及自嗟喟嘆,更顧不得天子身份,趙光義跳上驢車,由將士們帶着慌忙奔逃。
各路將士聽聞宋主已經南逃,於是也四處逃命。韓德讓站在城上望去,只見寫着宋字的軍旗被丟得滿地盡是,宋軍丟盔卸甲,只顧南逃,輜重、兵器、糧饋扔了一路。他知道,宋軍大勢已去。耶律沙一心要爲兒子報仇,逮到一個宋兵就問“郭進在哪呢”“見到郭進了嗎”。可是宋兵看到他猙獰的面孔,嚇得失魂落魄,都說不出話,後來還是從一個宋軍將領處知道,郭進竟然在宋軍出兵幽州沒多久後,因爲被趙光義誤解而負氣自盡了。
最令人震驚的還是耶律休哥,由於身上負傷太多,他幾近昏厥,卻還是纏着繃帶坐在馬車上,令士卒們拉着他指揮作戰。在耶律休哥的帶領下,勢如破竹的遼軍一直將宋軍追到涿州才罷休。驢車上的趙光義一路戰戰兢兢,終於逃過了遼兵的追擊。雖然忍着腿傷,他卻不敢在涿州停留,又一直跑了十幾公里,到達靠近鎮州的一個叫金臺頓的地方纔稍作休息,治療腿上的箭傷。然而,趙光義還沒有從剛剛的驚恐中緩過勁來,前方卻傳來驚人消息:涿州的宋軍們不知道皇上在哪,一時無主,竟然紛紛傭立太祖之子趙德昭爲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