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矇矇亮。蕭燕燕一襲素縞,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望着元和殿外被狂風吹起的喪幡,她想起幾個月前還與耶律賢一起在這裡檢閱大遼將士。那日耶律賢身着錦袍,端坐在黑甲白馬上。在離開的那一刻,他回望身後的皇城、妻兒和臣子,目光中的柔情和決然不是來自一個帝王,而只是一個正在告別的普通男子。蕭燕燕悲從中來,不禁潸然淚下,直到身旁的兒子輕輕喚“母后”,她纔將目光收回。
“緒兒,怕嗎?”蕭燕燕輕聲問。
耶律隆緒搖搖頭,雖然臉上還掛着淚痕,卻目光堅定。
“不怕。父皇說,兒臣是太子,天子應該無所畏懼。”
蕭燕燕含着淚點點頭,環視着殿下披麻戴孝的羣臣,幽幽說道:“本宮十六歲嫁與先帝,親見先帝十四年如一日,勤政愛民,克明俊德,堯睦九族,終致積勞成疾,逝於盛年。先帝以皇帝年幼,煢煢在疚,故令本宮在旁輔佐。雖然我們母寡子弱 ,但族屬雄強,邊防未靖,帝業未成,本宮不敢不傾全力以赴之。你們,跟隨先帝內理國政,外御四敵,是大遼的肱骨重臣。本宮望衆位能夠上下齊心,謀國以忠,事君以誠,纔不負先帝託孤之重任,亦成全爾等忠孝之美名!”
這一番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既謙遜又不示弱。殿下衆臣都面容肅穆,有的頻頻點頭,有的擦拭眼角。忽然,秦王耶律虎古從人羣中跳了出來。耶律虎古是耶律只沒的族弟,耶律賢在時,他畏懼皇權,不得不卑躬屈膝,極盡諂媚。如今見皇帝年幼,太后年輕,便故意尋釁爲難。耶律虎古獰視着蕭燕燕戲虐地說:“太后說的是。我大遼人
誰不知,帝后舉案齊眉,情深似海。如今先帝仙逝,太后如何獨活?既然如此,太后爲何不以身從殉,又或者效仿應天太后,棺前斷腕以明志呢?”
羣臣中發出竊竊私語,蕭燕燕蒼白的面孔似笑非笑。她知道,朝臣中等着看自己笑話的人大有人在,卻沒想到先帝屍骨未寒,有人就忍不住要原形畢露了。蕭燕燕怒視着耶律虎古,正想着要如何應對,韓德讓卻突然站了出來。
“秦王,先帝遺召,命太后監國攝政,你卻重提斷腕殉葬,是何居心!”韓德讓走到耶律虎古面前,面無表情冷冷說道,“ 我倒聽聞,先帝最愛與秦王下棋。秦王也曾有言,說‘願永伴聖側’。若說殉葬,那麼忠心如秦王,怎麼能屈居人後呢?”
耶律虎古沒想到韓德讓會說到自己,一時慌張起來。
“你...你也是先帝的忠臣,你...你...你爲什麼不殉葬!”
韓德讓一把抓住耶律虎古的手臂,死死盯着他說:“好啊,那今天不如就讓我陪秦王一起向先帝盡忠!”
耶律虎古被韓德讓攝人的眼神嚇得六神無主,腿一軟竟癱在了地上。這時,站在蕭燕燕身旁的耶律斜軫忽然拔出腰間的利劍,向殿下一指,怒聲說道:“還有誰,還有誰想殉葬!”耶律斜軫臉上青筋暴起,雙眼通紅,好似一頭野獸。衆人都被他二人這一嚇一吼鎮住,大殿立刻恢復了平靜。
蕭燕燕擔心地看了看身旁的皇帝,卻發現八歲的耶律隆緒臉上毫無膽怯之色, 冷冷的目光透着沉着。蕭燕燕不禁一顫,有一瞬間,她覺得坐在身邊的不是兒子耶律隆緒
,而是耶律賢。
”皇上......”
耶律隆緒被母親奇怪的神態驚到,不解地說:“母后,兒子在。”
這一聲“母后”將蕭燕燕從幻夢中拉回現實。她兀地一愣,慌忙轉回頭,平復了片刻,才緩緩擡眼,目光已恢復銳利。
“先帝仁民愛物,最恨塗害生靈,生前便有取締人殉的念頭。今日正好,本宮攝政的第一個旨意就是,從今日起,大遼廢除人殉,違者以責罰。”蕭燕燕冷眼瞟過耶律虎古,“不過,若有人非要以身試法,本宮也願意成全他!”
耶律虎古嚇得唯唯諾諾,不敢擡頭。韓德讓、耶律斜軫、耶律賢適、室昉等人見狀首先跪下,高聲拜道:“太后英明,皇上英明。”隨後,衆臣都紛紛跪下,隨聲附和。
蕭燕燕見無人稱異,起伏的心緒才漸漸平靜下來,又挺了挺身姿說道:“本宮奉先帝遺命, 現以南院大王耶律沙總領河東諸州事;于越耶律休哥爲南面行軍都統,駐南京;北院大王耶律斜軫領宮衛禁軍和上京兵馬;以韓德讓爲南樞密使,與北樞密使耶律賢適共理大遼北南政務。其餘臣卿,各司其職,極盡臣事。大遼正值用人之際,若諸位衷心爲國,皇上和本宮也絕不會虧待你們!”
大殿上傳來衆臣的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隨後,連奴宣讀皇上旨意,將年號改爲統和,尊耶律賢爲孝成皇帝,廟號景宗。尊耶律隆緒爲昭聖皇帝,蕭燕燕爲承天太后,並大赦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