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燕燕躲開了所有人,一個人來到湖邊坐着發呆。剛纔的一幕幕又回閃在她腦中,趙王的咄咄逼人、皇上的反覆無常、大姐的即將離去,都像一塊塊石頭一樣,壓在她的心間。還有晉國公主看着韓德讓時那炙熱的眼神,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是對愛的人才會流露的波光。蕭燕燕思緒煩亂,只覺得胸口悶悶的。
“綽兒。” 蕭燕燕一回頭,見韓德讓正向自己走來,一身騎裝還未換下。
“德方哥哥。” 蕭燕燕擠出一絲笑容。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阿依古呢?”韓德讓在蕭燕燕身邊坐下。
“你還不知道我大姐嗎?她那麼要強,這個時候連母親都不見。” 蕭燕燕幽幽地望着眼前貌似平靜的湖水。
“那你呢?”韓德讓也望着湖水問道。
“我?”蕭燕燕一愣,轉過臉來,“我怎麼了。”
“把你的手給我看下,剛纔傷的重嗎?”韓德讓用下巴指了一下蕭燕燕的右手。
蕭燕燕這才感到右手心陣陣刺痛,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沒事,小傷而已,哪有那麼矯情。”
韓德讓露出無奈的表情,一手抓着蕭燕燕的右臂,將她的右手心展在自己面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蕭燕燕又驚又羞,她和韓德讓自成年後便再無這樣親密的舉動。
看見蕭燕燕手掌條條血絲,韓德讓不禁心疼。他拿出身上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傷口上,又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慢慢將蕭燕燕的手掌包裹好,然後把藥瓶往她面前一遞,溫柔的說:“記得每天換藥。”
看着韓德讓這一系列的舉動,蕭燕燕多種思緒涌上心頭,她趕緊將頭撇到一邊。韓德讓見狀,心裡也是百轉千回,卻只癡癡地望着湖面不言。半晌,韓德讓先打破了平靜,他撿起身邊的一顆石子向湖面一拋,湖面上於是掀起層層漣漪,正如兩個人此時的心情一樣。
“綽兒,你知道在幽州的兩年,我最想念的是什麼嗎?” 韓德讓幽幽問道。
蕭燕燕搖搖頭,不知他此話何意。韓德讓接着說:“我想念草原,想念它的廣闊與包容,想念它的溫柔和冷漠,想念這裡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生活,想念無拘無束的馳騁。” 說完,韓德讓轉過臉,盯着蕭燕燕的眼睛。蕭燕燕聽他說的動情,也陷入了那副美好的草原圖畫,卻突然迎上韓德讓幽深的目光,有點不知所措。
韓德讓看着蕭燕燕,一字一字地說道:“但是,我最想念的,是草原上最美的姑娘。她現在就坐在我的面前。”
這番話讓蕭燕燕如遁入雲霧中,這本該是她日思夜想的一句話,但此時卻顯得那麼不真實。
韓德讓看到蕭燕燕吃驚的樣子,心裡有點自責。他從懷裡拿出一枚青色的圓形玉佩,將其放到蕭燕燕的左手裡,輕輕說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對不起,綽兒,讓你久等了。”
此時的蕭燕燕早就淚眼婆娑 ,她知道那玉佩是韓德讓自小就不離身的的珍愛。蕭燕燕手裡緊緊地握着玉佩,伏在韓德讓的肩上,動情道:“不晚,我以爲永遠等不到呢。”
韓德讓微微笑着說:“我總是想得太多,怕不能給你最好的。可今天在場上與你並肩作戰,我就想...哪怕是和你一起過最簡單的生活,騎馬打獵、牧牛放羊,我也是快樂的。古人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就是這個意思吧。就是...不知道委不委屈你。”
蕭燕燕破涕爲笑,搖搖頭說:“不委屈,只要你不嫌棄我滿身羊奶味。”
韓德讓哈哈大笑,將懷裡的蕭燕燕抱的更緊:“等回到上京,我會請父親擇日上門提親,你別反悔就好。”
蕭燕燕從韓德讓懷裡起身,透過一雙迷離的眼睛,堅定地說:“永不。”
這晚,皇上在御帳爲即將啓程回京的太平王踐行,卻不見蕭思溫的身影。原來自從白天聽到阿依古要隨夫西行之後,燕國公主蕭夫人就病倒了。燕國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女兒,也就是皇上的堂姐,所以耶律璟便準了蕭思溫一晚的假。蕭思溫在氈帳裡看書,卻不想迎來不速之客——南樞密副使高勳。蕭思溫有些奇怪,他與高勳一北一南,各有分工,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卻不知他今天突然造訪意欲何爲。正想着,便見一身漢裝的高勳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此人五官倒算端正,只一雙眼睛總是似笑非笑的,令人不安。
兩人見面不免寒暄幾句才分別落座。“高大人這是從哪來呢?”蕭思溫問道。
高勳捋了一下八字鬍笑着說道:“我們漢人向來不如你們勝酒力,剛纔宴上我不過喝了幾杯就覺得頭暈目漲,於是便出來吹吹風,不想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蕭大人的帳外。聽說夫人染病,不知可有大礙。”
蕭思溫呵呵一笑:“無妨,不過是婦道人家心眼兒窄罷了,勞煩高大人惦記了。”蕭思溫心裡清楚,高勳趁着官員們都在御帳裡的時候獨自來他找,絕不僅僅是“不知不覺”這麼簡單,但他只順着高勳說下去,等着狐狸自己露出尾巴。
“唉,也是難爲夫人了。不過,夫人要是想開點,這也是件好事啊。”
“哦,高大人怎麼講?”
高勳將身體微微靠近蕭思溫說道:“這太平王原爲北樞密院密使,如今他遠走西北,這官位的空缺自然由您這位北府宰相填補了啊。”
蕭思溫故作驚訝,急忙擺手說道:“高大人休要亂說啊,聖心難測,這話要是傳到皇上耳中,還以爲老夫圖謀不軌呢。”
高勳輕笑了一聲,吹了吹杯中的茶,說道:“蕭大人太小心了吧,你我二人閒聊而已嘛。對了,今天三位千金在御前可是光彩奪目啊。我看皇上對你家三小姐有那麼點...”
蕭思溫在心裡冷笑,這高勳跟他扯東道西,不知道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雖心裡這麼想,蕭思溫表面上卻還是一絲不露,苦笑說道:“大人又說笑了,誰不知道皇上與皇后伉儷情深,舉案齊眉,這麼些年連個嬪妃都未曾納過啊。”
高勳聽罷冷笑一聲:“伉儷情深,伉儷情深怎麼就生養了一位公主呢?”
蕭思溫搖頭道:“誒,高大人,這宮闈之事就不是你我應該操心的了吧。”
高勳今晚本就是來打探蕭思溫口風的,見他一
直在跟自己打太極,也有些坐不住了,壓着心裡的氣說:“好,宮闈之事我們不說,如若皇位後繼無人,那是不是你我做臣子的責任呢?”
蕭思溫見高勳有些着急,便繼續應付道:“高大人也是多慮了,如今皇上正值盛年,那百年以後的事老夫就更操不上心了啊。”
高勳又向蕭思溫近身,低聲說道:“我看不見得吧。宮裡傳出來的話,皇上現在已經不正常吃飯了,每天都以巫師煉的丹丸爲食。我看,時日不多了吧。”
這最後一句話說的實在大逆不道,蕭思溫立馬冷下臉,起身斥道:“我看高大人是真的喝多了,老夫就當你今天沒有來過,您請便吧。”
誰知高勳也不示弱,將茶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冷笑說道:“都說我們漢人九曲心腸,契丹人爽朗直接,我看蕭大人打起太極來,一點也不差啊。我不覺得有什麼大逆不道的,歷朝歷代,立嗣之事都是事關朝野穩定的大事,作爲臣子,鼎臣義不容辭。如今,趙王被囚,太平王被貶,蕭大人覺得還有什麼更好的人選嗎?“
蕭思溫此時已明白高勳今晚所爲何事,看他山門大開,倒也想聽聽他要說什麼,於是又回到座位上,不冷不熱地問道:“那高大人有何高見呢?”
高勳見話已說開,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接着說道:“下官之見,唯有賢王爺。”
“賢王?”看着高勳放光的雙眼,蕭思溫忽然想起,他可是世宗一手提拔上來的漢官。所以高勳今天來找自己的目的就是爲了讓他支持立世宗的兒子賢王爲嗣。蕭思溫腦中不禁浮現出了那個瘦弱靦腆的小王爺。
高勳見蕭思溫皺着眉頭,知道他正在思索,於是馬上近前說道:“賢王乃世宗遺子,當年若不是世宗死於非命,這皇位本來就應該是他的。再者,賢王寬宥愛人,勤勉圖治,大遼也需要這樣一位皇帝啊。”
說罷見蕭思溫還是一言不發,高勳知道這個老狐狸不見好處是不會表態的,於是他將身前的茶杯向蕭思溫一推,笑道:“今天三小姐的英姿皇上沒注意倒,賢王可是歎爲觀止啊。賢王有意與令愛結秦晉之好,到時候您蕭大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雖然心裡有了活動,但是事關重大,蕭思溫知道自己不能馬上表態,於是他笑呵呵地對高勳說:“高大人今晚的肺腑之言老夫都領受了,只是內人身體不適,老夫還要去照看,就不多留了。很多事情,你我還需從長計議纔是啊。”
高勳聽他在下逐客令,倒也不生氣,只要“從長計議”就說明還有的商量,於是便拱手告辭:“蕭大人留步吧,下官還要去御帳。我的大門永遠向您敞開,恭候您的光臨。”
送走高勳,蕭思溫陷入沉思。其實不用高勳說他也知道,以目前皇上的健康狀態,立嗣是頭等的大事。他之所以將大女兒嫁給太平王罨撤葛也有押寶的意思,只是現在看來,太平王已無機會。放眼朝廷,賢王的確是一個人選,可是看他今天在賽場上不堪一擊的樣子,他會是合適的人選嗎?除了高勳,還有誰在支持他?他們的網結的有多深?此時,忽然刮來一陣邪風,帳內的蠟燭忽閃了幾下,蕭思溫自言自語道:看來要多關注一下這個貌不驚人的小王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