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幽州城被圍困的消息傳到了上京時,朝廷上一片譁然。但更令朝臣們訝異的是,皇上竟然帶着太子狩獵未歸,只有皇后一人聽政。據此有些大臣猜測皇上要放棄幽州。一些一直沒有脫離草原生活的契丹貴族更是建議,應該連着薊、瀛、涿、檀等這些五行山以南的州縣全部放棄,直接退守到五行山以北,以確保大遼對北部草原地區的絕對統治。
蕭燕燕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些人七嘴八舌,半晌狠狠對身邊的蕭懷義說:“懷義,把剛纔那些說要退守的人給本宮綁起來!”那幾個契丹大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懷義帶着幾個侍衛綁了起來跪在地上。
蕭燕燕並不理他們,只直視着羣臣,決然說道:“爾等,臨陣鼓吹退卻,名爲保全,實乃擾亂軍心,瓦解我軍之鬥志,其罪當斬!本宮念你們祖上有功,今日就賞每人鞭責五十。若再言什麼退縮,絕不輕饒!”
那幾人聽了見皇后的話都嚇破了膽,忙磕頭領罪,被蕭懷義押了下去。很快殿外就傳來刺耳的皮鞭聲和殺豬般的嚎叫,紫宸殿裡忽然靜得嚇人,彷彿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蕭燕燕見時機已到,厲聲說到:“太祖太宗英勇蓋世,以創王基。子孫不才,雖不能興國開疆,可也斷不能將先祖開創之疆域拱手相讓於他人!”見衆人都不說話,蕭燕燕眨了眨泛潮的眼眶,正色說:“皇上和本宮決定,派十萬精兵解幽州之圍,哪位愛卿願意來當這個統帥?”
耶律賢適首先站了出來:“臣願前往!”
接着已故於越耶律窪的孫子耶律學古站了出來:“臣願前往!”
韓匡嗣也高聲喊道:“臣願前往!”
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猶如從殿外穿牆而入:“臣耶律休哥願帶兵前往!”
衆人隨聲望去,見年過五十的于越耶律休哥身着鎧甲緩緩走入大殿。雖然已到耳順之年,但他走起路來依然威風凜凜,令人望而生畏。
耶律休哥走至殿中跪拜道:“回皇后,老臣耶律休哥願意領兵幽州!”
看着耶律休哥花白的鬍子微微顫抖,蕭燕燕頗爲感動,忙說道:“大人請起,快賜坐。”待耶律休哥坐穩,蕭燕燕又說:“皇上和本宮都知你一片赤誠,但此去幽州兵險路艱,將軍年歲已高,故——”
未等蕭燕燕說完,耶律休哥騰地站了起來:“皇后,咱們契丹有一句俗話,叫做年老的馬好帶路。漢人不是也有一句詩,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嗎。臣這匹老馬能跑、能跳、能打仗,這幾年跟着主子在上京裡好吃好住,已經覺得十分愧疚了。如今大遼有難,休哥怎能坐視旁觀!賢適大人等責在中樞,不應該離開上京。臣曾任南京留守,對幽州情況也比較瞭解,所以臣懇請皇后準臣帶兵入燕。臣的這身鎧甲是太宗所贈,臣如今就要穿着它殺退惡敵!”說罷復又跪下。
耶律休哥的這一番話說得殿上衆人都不禁唏噓感慨。蕭燕燕緩緩走到殿下,親自雙手扶起耶律休哥。望着一雙和自已一樣充滿鬥志的目光,她大聲說道:“好!本宮就封你爲護國大元帥,命你即日起領精兵十萬,解幽州之圍!”
耶律休哥動情朗聲道:“臣,領旨!”
頒旨後,蕭燕燕將耶律休哥和耶律賢適留了下來。見身邊沒有外人,方對耶律休哥說:“休哥大人,
剛剛本宮說讓你即刻奔赴幽州,但你到達幽州後卻不要急着出兵。”
耶律休哥錯愕,以爲自己聽錯了,問道:“皇后,您說...說讓臣...不要急着出兵?”
蕭燕燕點點頭,向耶律賢適示意。耶律賢適遂說道:“是的,您沒聽錯。皇上此時去狩獵,不是貪閒,更不是要放棄幽州,而是皇上早就部署了迎戰的方法。宋軍乘伐漢之勝而來,士氣正高,若此時與宋軍正面作戰,勝算並不大。兵法中說,‘一鼓作氣,再而衰 ,三而竭’。所以皇上半月前就令韓德讓將兵馬都收於城內,任憑宋軍如何挑釁攻城拒不應戰。等到宋軍力竭之際,將軍再帶兵突襲。那時遼軍人人向戰,韓大人與您裡應外合,自然無不勝之理。”
耶律休哥恍然大悟,這誘敵之計果然高明,連他這個在沙場上縱橫三十多年的老將也不得不佩服。但是耶律休哥也有擔心,他思索着說:“若是這樣自然最好,但是臣擔心,萬一韓大人沒能頂得住宋軍的攻勢.......”
蕭燕燕搖搖頭,面容堅定說道:“本宮相信韓大人定能死守幽州城,城在人在!”
南京留守司裡,韓德讓閉目端坐。剛纔那些猜疑的話他都聽見了,但是他什麼都不能說,因爲不知道這裡的誰明天就會出城投降。半晌,聽見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韓德讓睜開眼睛,平靜地說道:“皇上有令,所有幽州兵馬嚴守城內,沒有我的命令,不可異動。”說着站起身來,環視着衆人,“若誰有力氣用不完,就和我一起去城樓上守城去。”說罷取過自己的佩劍大步跨出了議事廳。衆人面面相覷,也都跟着走了出來。
剛走到城牆下,就見士兵們戴着頭盔正在回收從天而落的大石塊,不時一個石頭飛過來砸在地上,火星四濺。韓德讓忙登上城牆,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宋軍的攻勢比自己想象中要猛烈得多。從城樓上望下去,宋軍十多萬大軍密密麻麻將幽州城團團圍住,竟一眼看不到頭,唯有聽見轟隆隆的衝鋒聲。一批一批的宋兵向城樓襲來,有云梯,有繩索,還有炮車,城牆上爬滿了正奮力攀登的宋兵。守城的遼軍則在城樓上不停歇地向進攻的宋軍射箭,兩排士兵交替射擊。不時有人被炮石打中頭破血流,或者被宋軍的弓箭擊中倒在地上。韓德讓蹙眉感嘆,皇上的方法是對的,面對城下這十幾萬宋軍,就算自己傾全城之兵再加上上京的支援,也未必能取勝。但這個方法的關鍵,就是自己一定要守住幽州城,在宋軍疲憊之前,絕不能鬆懈。
看着城下黑壓壓的宋軍,韓德讓盤算着城內的士兵、糧草、武器到底能支撐多久。忽然背後有人驚呼“小心”,他連忙拔劍在身前一擋,一支流箭嗖的一聲從他身邊滑落掉在地上。韓德讓猛地回過頭,見晉國公主耶律凝正站在他的身後。
“誰讓你來的,快回留守司!”韓德讓衝她咆哮道。
“那你呢,你以爲用身體就能擋住宋軍的箭嗎!”耶律凝毫不示弱地回道。
“我是守城大將,這是我的職責。你快離開!”韓德讓一邊用身體擋在耶律凝身前,一邊怒斥道。
耶律凝知道韓德讓是擔心自己,雖然心裡暖暖的,但還是迎上去說:“不,我要在這裡陪着你!”
韓德讓知道公主的倔脾氣,因此也不同她糾纏,只冷冷說到:“那隻好委屈公主了。韓山,韓水,請公主
下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公主靠近城牆。”韓山韓水兩兄弟自小就跟着韓德讓,唯主子命侍從。因此也不顧什麼公主不公主,兩人一左一右架着拳打腳踢的耶律凝下了城樓,任憑她喊着:“大膽奴才,放開我,我殺了你們......”
韓德讓長嘆一口氣,這時候副留守劉景走了過來,他是幽州城裡除了韓德讓外唯一知道誘敵計劃的人。見韓德讓臉色陰沉,劉景輕聲問道:“韓大人,依你看我們最多能撐多久?”
韓德讓皺着眉頭,凝重地說道:“以宋軍這樣的攻勢,最多一個月。”
劉景爲人端厚沉穩,與韓德讓一起經營幽州數年,早已有了默契。他明知道所謂一個月已經是人盡糧絕的最後期限,還是笑着說:“好,一個月,我這就去安排。”韓德讓心裡感動,與劉景相視一笑。
宋軍的進攻一直到酉時末刻才停止。剛剛還震天動地的衝鋒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宋軍營帳裡升起的點點炊火,提醒着所有人,一天的仗打完了,活着的人還得繼續吃飯。黯淡的月光下,幽州城忽然安靜下來,偶爾可以聽見悲笳蒼涼的號角聲,唯有城牆上的軍旗在風中孤獨地搖擺。誰都知道,這寧靜是暫時的,甚至是短暫的,無論是城樓上還是城樓下,無數雙眼睛在警惕的對視。韓德讓坐在城樓上,他不能休息,他必須是最清醒的那個人。看着白天守城的將士們抱着弓箭、抱着刀劍倚着城牆睡着,韓德讓覺得心裡酸酸的。忽然他感到身後有人,回頭正看見耶律凝在給自己披衣服。
耶律凝見韓德讓臉色一變,忙柔聲說:“你別生氣,我就是來給你送件衣服。我不會煩你,馬上我就下去。”見耶律凝忽然變得柔順,韓德讓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躲閃着說:“夜深了,公主...公主快去休息吧。”
耶律凝見他沒生氣,又小聲問道:“我能陪你坐一會嗎,就一會,我保證不說話!”見韓德讓不說話,耶律凝便竊喜地坐在他身邊。月色如水,韓德讓憂慮的側臉浸潤在月光中變得溫柔,天上的星光和遠處的火光交互輝映着,耶律凝忽然想,這本應該是個很美的夜晚。
宋師的進攻一日比一日猛烈,炮石、箭雨、木擊,甚至還有火球,幽州城裡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投降。第六日,城外終於傳來捷報,遼軍在幽州東邊的得勝口痛擊宋軍,殲敵千人。原來耶律斜軫和耶律沙在劉漢投降後便從石嶺關回撤,半路上收到皇后蕭燕燕的旨意,令他二人帶兵支援幽州。結果遇上從豐州來支援幽州的西南招討使耶律奚底。於是三人將手下的騎兵分爲兩隊,一隊由耶律沙統領駐紮在幽州城西面的高粱河,一隊由耶律斜軫和耶律奚底統領繞到幽州東面。而這次擊退宋軍的正是耶律斜軫部。耶律斜軫知道宋軍正在銳氣盛時,且曾經大敗耶律沙。因此他令耶律奚底舉着耶律沙的軍旗,假裝逃散到得勝口。趙光義聞訊果然上當,幽州城久攻不下使他異常焦躁,聽說耶律沙逃散到附近便親自率軍前往奔襲。就在宋軍鼓足勇氣正準備痛擊遼軍時,耶律斜軫突然出現在了宋軍的身後。於是耶律奚底和耶律斜軫前後夾擊,遼軍鐵騎以迅雷之勢捲土而來,迫使趙光義匆忙率軍撤退。
可沒過多久,韓德讓就發現自己高興的太早了。這場突擊的失敗令憤怒的趙光義將更大的兵力都投在了攻打幽州城上。夜晚從此起加入了戰鬥,晝夜不停的攻打令幽州城搖搖欲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