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勳離開後,蕭思溫又叫來蕭懷義安排一番,向帳外望去發現天已經擦亮。他匆忙飲了一杯羊奶,便匆匆趕到御賬,見數名侍衛挺立在旁,才稍稍安心。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向一名侍衛問道:“從昨夜到現在有人來見過皇上嗎?”
“回大人,不曾有人。”
蕭思溫點點頭,又問道:“皇上的早膳呢?”
“高大人囑咐,不許打擾皇上休息,早膳只在帳外問一聲,皇上若是沒答應,就是還在休息。”
蕭思溫嗯了一聲,嗅了嗅鼻子,聞到一股異香:“這是什麼味道?”
那侍衛也是一愣,自己嗅了嗅,方纔想起來:“哦,是這樣,高大人說,這個時節多飛蟲,讓我們在御帳外點一些香料驅趕蚊蟲,以免影響皇上休息。”
蕭思溫點點頭,知道高勳這是在遮蓋御帳裡皇上屍體腐爛發出的臭味。一陣西北風裹來,霜葉蕭森,蕭思溫不禁打了個激靈,不禁擔憂:恐怕再拖一會就瞞不住了,不知道此時賢王的人馬趕到了哪裡了。這時,貼身侍衛蕭懷義走過來,對蕭思溫耳語:花哥等四人已經捉到。
蕭思溫立刻讓懷義秘密將四人帶到自己的氈帳裡,又叮囑了侍衛們幾句話,便轉身加快腳步往自己的氈帳走,正和從帳內出來的高勳撞個正面。“蕭大人啊,你這是去哪兒了啊。”高勳向兩邊看了一眼,低聲說道:“賢王已經到了,在裡面呢。”
蕭思溫一驚,現在不過卯時,沒想到賢王如此神速。不及多想,他趕緊隨高勳走進帳裡,見賢王正端坐在上座飲茶,只見他身披玄狐毛邊斗篷,內着石青色長袍,袍角有雨水打溼的痕跡;雖然紗帽很低遮住了半邊臉,但依然能看到臉色蒼白如故。
蕭思溫連忙俯身要給賢王磕頭,卻見耶律賢一個箭步上前,兩手將蕭思溫扶起:“蕭相實在無須行此大禮,快請起。”蕭思溫這才擡頭認真看了看眼前這位賢王,見他面容清秀,目光真摯,眼中還有連夜驅馬趕路留下的點點血絲。
看到賢王,想到世宗,又想到剛剛過世的應歷皇帝,蕭思溫不知爲何心裡一酸,眼眶溼潤,連謝恩也忘了。耶律賢見狀也被感染,不禁用手試了試眼角,君臣一時無言。還是一旁的高勳將兩人都讓了坐,這才稍微平復了情緒。
耶律賢咳了一聲說道:“蕭相,暴徒抓到了嗎?”
蕭思溫在心裡暗想,這位年輕的賢王明知自己爲繼任而來,卻先問是否抓到了暴徒,可見其沉穩大度。又瞥見賢王身邊只一個侍衛相隨,更見其從容果敢,因此答道:“回王爺,罪人已經拿到,請王爺做主。”
賢王眉頭一蹙,冷冷說道:“帶上來咱們一起審審。”
蕭懷義早在帳外候着,片刻,便把五花大綁、口中塞布的花哥等四人帶了來。除了花哥一臉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其他三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一股腦地癱在了地上,瑟瑟發抖。蕭懷義見狀,朝四人
身上各踹了一腳,呵道:“都規矩點,一會除了口裡的東西,老實交代,問什麼答什麼,知道嗎!”
耶律賢見花哥瞪着一雙牛眼,似乎毫不懼怕,便冷冷問道:“你說。”
蕭懷義除了花哥口中的爛布,花哥“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昂着頭說:“我沒什麼說的,皇上是我殺的!”
一旁的高勳看他猖狂,拍案斥道:“你現在是在逞英雄嗎!還不快點交代!”
花哥知道自己死罪難逃,也不囉嗦,喘着粗氣說:“昨天,皇上射了一隻幼獐。那獐子長得漂亮,個頭小,通體黑毛,又長又密。皇上高興,讓我好生看着那畜生,就去喝酒了。那獐子被皇上射中了一隻腿,我想着也折騰不起了,就一手提着往籠子走。誰知道那畜生機靈,衝我胳膊上狠咬了一口,我手一鬆,那畜生就跑了出去。我跟敵答趕緊去追,可那畜生通水性,一下鑽進湖裡,我們摸了半天也沒找到。我倆怕皇上怪罪,就沒敢說。後來晚上皇上喝酒的時候,不知怎麼就想起來了,問我要那獐子,我說不出來,皇上說,說我要不馬上把那獐子給他找到,他就要我和敵答的命!”說到這,花哥冷笑一聲,眼中帶恐懼說:“我知道,死都算好的,上個月...皇上還因爲一件小事,肢解了一個鹿人呢...”。
“所以你就趁皇上醉酒沉睡的時候把你的主子殺了是嗎?!”耶律賢歷聲逼問道。
聽了耶律賢的問話,花哥眼中含淚恨恨說道:“我們草原上說...豺狼不可以牧羊,暴君不可以爲王。要不是逼得沒了辦法,也不會…不會殺了自己的主子。如今也是逃不掉了,花哥認殺認剮,只是…...”說到此,花哥看了一眼旁邊嚇得發抖的三人,哽咽着:“只是可憐了他們仨,敵答是被我連累,屯奴和札不哥是被肢解的鹿人的拜把子兄弟,他倆也是聽我說,才…才…...”不等說完最後一句,花哥已經是泣不成聲。
聽到此,耶律賢心裡不是滋味。誰不是人生父母養呢,皇上的暴戾他是知道的,此時他竟也有些同情下面跪着的這些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旁的高勳彷彿看穿了這位公子爺的心思, 他知道,此時絕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一擡眼和蕭思溫的目光對上,知道兩人想到了一起。蕭思溫對蕭懷義使了個顏色,蕭懷義立刻明白,又往花哥口中塞入爛布。
高勳起身說道:“王爺,既然已經知道了事情原委,那事不宜遲,該商量一下接下來的安排了。”
耶律賢這纔回過神來,悵然若失地一嘆,彷彿卸下了什麼重負,說:“高卿說的對,把他們押下去,好生看管吧。”
待蕭懷義將四人帶走,高勳才稽首正色道:“王爺,在您來之前我與蕭相商量,如今這局面,只有您立刻繼位成爲新主,方能穩定。”
耶律賢並不言語,這本來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他餘光瞧着蕭思溫,柔聲問道:“蕭卿,你怎麼說?”
聽賢王叫自己,蕭
思溫馬上起身鄭重說道:“國不可一日無主,老臣與高大人所想一樣。上京那邊有大於越和韓匡嗣大人,則可以安心。行宮這裡,老臣定會全力以赴,捨命相助!”
聽到蕭思溫這樣說,耶律賢放心不少,有些激動地說道:“好,國之危難之際,希望你我君臣一心,共商國事!”
賢王這一句“共商國事”,便已經暗示了事成之後的回報,蕭思溫怎能聽不出來。蕭思溫知道,這是一條不可以回頭的路,從此之後,無論是榮華富貴,還是粉身碎骨,他都無法選擇。正沉思中,又聽賢王說:“蕭卿,剛纔你不在的時候,高卿已經跟本王說了你們的安排,很好,只是...我還有些擔心耶律沙......”
高勳沉思着說:“耶律沙常年駐守西南,今年剛奉詔上京,還未聽說與哪位貴戚過從甚密。若想收爲己用,還是要許以名利,只要他是一個知好歹的人,當下的情形,對他是最好的選擇。” 說到這裡高勳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蕭思溫,似乎在向耶律賢暗示着什麼。
耶律賢點點頭:“只要他一心爲我大遼社稷着想,本王不會吝嗇封賞,我可以授予南院大王的官位。”
高勳的小心思蕭思溫自然聽的出來,他不禁在心裡暗暗驚訝,大事還未成,高勳竟然已經開始動腦筋防備自己,可見他是一個十足的小人。想到這,他不易察覺地冷笑一聲,說道:“高大人所言極是。不過據微臣所知,這耶律沙是驍勇善戰之人,當年在南京也是因爲趙王的排擠,才被詔回上京。此次出兵劉漢,他又是最積極的一個,若他是一個貪慕名利之人,就不會攬這不討好的差事。所謂君子喻之於義,小人喻之於利。像這樣的大丈夫,臣認爲不僅要許以名利,更要投其所好。”
蕭思溫的這番話暗裡又諷刺了高勳,高勳豈能聽不出來,臉上訕訕不是顏色。耶律賢聽的明白卻裝着糊塗:“那依蕭卿說,我該給他什麼封賞。”
蕭思溫答道:“如今趙宋虎視眈眈,劉漢不保是早晚的事,那幽州就會暴露在宋軍視線裡。不如任耶律沙爲西南兵馬都統,給他兵權,令他南抑党項,西制趙宋,這可比一個徒有虛名的南院大王更合他的心意。臣聽說,他今年回到上京後一直鬱郁,所以這次才力主出兵。武將嘛,不帶兵還有什麼意思。”
“好,就按蕭卿說的辦。”這番話說的耶律賢豁然開朗,心裡不禁感嘆:這個老謀深算的蕭思溫不愧是三朝元老,平日裡悶葫蘆似的,可這朝堂上的人和事,他比誰看的都明白。
一旁的高勳心裡也在打着算盤:怪不得昨日和他商討的時候,這老狐狸拐彎抹角、閃爍其詞,原來都留着在王爺這抖聰明呢!想到這裡,高勳在心裡哼了一聲,轉臉對賢王諂笑道:“王爺,昨兒個蕭大人跟臣說他有個妙計,可又不跟臣說——蕭大人,如今當着王爺的面,您該說說了吧。”
見賢王正一臉好奇地看着自己,蕭思溫便向兩人走近一步,將自己的計劃細說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