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遷在上京逗留五日後,終於入宮。他身着素服皁帶,在禮官的帶領下先至塗殿向景宗靈柩舉哀、上香、叩拜,又至南殿拜見皇上。李繼遷踏入南殿,只見北南兩側分列着幾名大臣,年幼的遼國皇帝身着素袍向東而坐。袞冕前的珠子遮住了他的半個面孔,雖然看不清面容,卻能隱隱感到一股深沉的帝王之氣。而在皇帝身後,是一片安靜的白色珠簾。李繼遷知道,珠簾後坐着的就是遼國實際上的掌權者——蕭太后。
“定難軍節度使李繼遷向大遼皇帝、承天太后告哀!”連奴高聲說道。
“臣李繼遷恭請聖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
李繼遷注意到,說話的不是皇上,是簾後的太后。太后的聲音很年輕,很好聽。
“臣謝皇上、太后隆恩!”李繼遷隨聲起身,不覺有些放鬆。他擡起頭直視着皇上,實則卻在盯着簾子後面那雙神秘的眼睛。
“回皇上太后,臣想更正一個錯誤。臣不是什麼定難軍節度使,定難軍節度使李繼捧此時正在汴梁喝着美酒,抱着美人呢。”
簾後的太后問:“怎麼,你不想做定難軍節度使?”
“不想。定難軍節度使是宋國皇帝給的虛號,只有李繼捧那樣的無恥小人才稀罕。党項人只要自己的土地,不需要節度使。”李繼遷傲聲說。
簾後的太后似乎笑了笑。
“如此,你隻身來到上京,就不怕本宮綁了你,拿去和宋國皇帝做交易嗎?”
“哈哈,您不會的,太后這樣的聰明人,自然知道臣的價值無可交易。而且——”李繼遷盯着珠簾,臉上掛着邪笑,“而且就算太后您這樣做了,臣也無怨無悔。落在太后這樣的美人手裡,臣心甘情願。”
“放肆!”韓德讓見李繼遷出言不遜,不禁怒斥。
“呵,這位自然就是傳說中遼國第一忠臣韓德讓,韓大人吧。”李繼遷挑釁地看着韓德讓調侃說。韓德讓聽出他話外有話,卻又不能點破,只得怒視他。
李繼遷正得意着,忽然聽見太后說:“李繼遷,你五日前就到了上京,卻不入宮,而是找了家客棧住下,是在打聽什麼嗎?”
李繼遷臉上的笑容慢慢僵硬。從簾子後面傳來的聲音雖然波瀾不驚,卻句句如箭。李繼遷暗驚,太后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跡的,難道…難道自己的進入遼鏡的全部行蹤都在她的掌控下。想到這裡,李繼遷不禁頭冒冷汗。
“你有一句話說的對,你的確對於本宮很有價值。但如果你認爲因爲這樣本宮就不敢把你怎麼樣,那你就錯了。”簾後的聲音忽然變得凌厲,“李繼遷,今日你來弔慰先帝,卻欺我正經喪主之痛,帝幼母寡,在這裡胡言亂語、出言無狀,本宮怎能容你!來人啊,把他給本宮綁了!”
“是!”蕭懷義得令,帶着兩個侍衛瞬時將李繼遷制伏。李繼遷這才反應過來,他本想反抗,可蕭懷義的刀就抵在自己脖子上,而他進殿前就把兵器卸了去。再看殿外,自己的兩個屬下早就被遼兵五花大綁。李繼遷被強摁着跪下,他後悔自己大意忘形,但還是擠出笑容,一邊掙脫着雙手,一邊故作鎮定喊道:“呵呵,太后...太后可想清楚了,臣死了不要緊
,可是...可是您不會希望大遼因爲臣一時口快就…就失去一個同盟,多了一個敵人吧。”
簾後發出冷笑:“李繼遷,你應該知道,我們草原人向來不懼怕威脅。大遼連宋國都不曾放在眼裡,何況是你這樣四處爲家的党項流民呢。這個時候,伶牙俐齒是不管用的,懷義,先給本宮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李繼遷大驚,只見蕭懷義從腰間掏出一把閃着銀光的彎刀。他認得,那是草原人切割牛羊肉最鋒利的工具。看着彎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李繼遷有些驚慌,情急之下大聲叫着:“太后,我…我與先帝有約在先,您…難道…難道都不顧先帝的...先帝的遺願嗎?”。
卻聽見太后大呵一聲:“住口!你在先帝靈堂出言不敬,居然還有臉面跟本宮提先帝。先帝若知你是此等小人,也許當初就結果了你。懷義,動手!”
李繼遷驚慌失措,他擡頭四望,見身邊的大臣都冷眼看着自己,而八歲的幼帝臉上毫無懼怕之色,甚至...甚至還有一絲笑容。
“太后恕罪!臣知錯了!”就在蕭懷義的刀劃過李繼遷的臉頰時,他突然磕頭喊道。
“太后,臣...臣...進宮前貪了幾杯酒,說了胡話,臣罪該萬死。請太后恕罪,請皇上恕罪。”李繼遷雖然磕頭求饒,但語氣中仍能聽出一些憤恨。
見蕭懷義停下手中的刀,李繼遷偷偷擡眼望去,卻見簾後一點動靜都沒有。正奇怪着,珠簾被緩緩掀開,太后走了出來。李繼遷不禁愣住,他沒想到,剛剛那個要割了自己舌頭的太后竟是這樣一位年輕美麗的少婦,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站在太后身邊的侍女竟然就是那天在客棧與他們拌嘴的姑娘!
阿離見李繼遷盯着自己,不禁將頭微微側到一旁。蕭燕燕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只盯着李繼遷問:“你剛剛說什麼?”
“啊,我...我..我說…...”李繼遷忙復低下頭,“回太后,臣說,臣知錯了。臣剛纔說錯了話,懇請太后恕罪!”
蕭燕燕微微一笑:“我以爲李繼遷李大人是怎樣一位好漢呢。只是,現在知道錯有些晚了吧。懷義,動手。”
“太后!”雖然心裡恨得牙癢癢,但李繼遷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因此他吞下怒氣,忙低聲說道,“太后,臣願將功補過。臣有一言,請太后聽完再割了臣的舌頭也不遲!”
蕭燕燕知他求饒心切,卻看向身邊的皇兒,問道:“皇上怎麼看?”
耶律隆緒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說道:“母后,兒臣倒想聽聽他還有什麼話說。”
“既然皇上這樣說,李繼遷,你說吧。”
“這,”李繼遷試探地望着蕭燕燕,“事關重大,臣懇請...只對皇上和太后單獨進言。”
蕭燕燕迎着李繼遷狡猾的目光,半晌,嫣然一笑,對殿下的衆臣說:“你們都退下吧。懷義,鬆綁。”韓德讓雖有些不放心,但見蕭燕燕目光堅定,只得和衆人一起退下。
李繼遷一邊揉着手腕一邊看着衆人一一離開,神色又恢復痞氣。
“現在可以說了嗎?”蕭燕燕坐在皇上身邊,問道。
“回太后,在這之前,請容臣再次向太后表達臣
的仰慕和欽佩,您是臣見過的最冷靜,最果敢,當然,也是最美麗的女人!”李繼遷面帶微笑,微微頷首。
蕭燕燕默不作聲,但盯着李繼遷的目光又變得凌厲。李繼遷見狀,忙說:“臣要說的是,就在臣出發來上京之前,宋主派李繼捧勸臣歸附宋國,並許臣以高官厚祿,臣預備答應他。當然,您應該能猜到,這自然是詐降。等宋軍放鬆警惕的時候,臣就會趁勢出擊,收復夏、銀等州!”
蕭燕燕故意問道:“你說完了?不過,這對大遼有什麼好處呢?”
“據臣所知,宋國皇帝從來沒有放棄北伐的念頭,而且他很有可能會在此時趁機再次出兵。當然,倒不是說大遼敵不過宋師,只是若臣能夠在宋軍後方給他製造一些麻煩,遼軍的勝算不就會大一些嗎?”
李繼遷的話正說道了蕭燕燕心裡,但她不露痕跡,反而搖頭說:“本宮不相信你有這個本事。宋人爲什麼會相信你的詐降,你又怎麼證明你可以擾亂宋軍。”
李繼遷是極其自負的人,見蕭燕燕質疑他的實力,不禁急得上前一步,說道:“太后有何不放心。我從夏州逃走的時候身邊只帶了十餘人,如今歸附我的人馬已經過萬,單憑這點我就有信心可以收復夏州。那李繼捧是個愚蠢至極的傢伙,我完全可以讓他說服趙光義相信我是真的投降。若沒這點本事,我如何可以活到今天。”
李繼遷得意地望着蕭燕燕,卻沒想到她冷冷地說:“如果這就是你說的將功補過,本宮不感興趣。”
李繼遷驚訝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卻聽到蕭燕燕問:“還有嗎?如果沒有,本宮還是要割你的舌頭。”
李繼遷的額頭上滲出汗珠,胸口也因爲着急而微微起伏。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更難對付,本想逼她幫助自己收復故土,可誰知道如今竟連性命也保不住了。見蕭燕燕的目光越來越凝重,李繼遷自知已無後路可退,心一橫,跪了下來說道:“太后,幾個月前,臣與先帝有緣一見,那時臣已有歸附之意。今日...今日臣得見太后,更相信大遼纔是天下共主。臣...臣願意帶領党項追隨太后,聽從聖主調遣!”
“我憑什麼相信你?”蕭燕燕問。
李繼遷瞪着蕭燕燕說不出話,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這樣吧,”蕭燕燕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你剛纔說要詐降宋師,趁機奪取夏州,也許本宮用得上這個主意。若你真能做到,本宮不僅會視你爲上賓,還會助党項奪回舊土。”
“好!”李繼遷紅着眼睛,“太后說話可算數?”
“君無戲言!”
“好,”李繼遷站起身,“那就請太后等着好消息吧。”說罷李繼遷向蕭燕燕和皇上頷首一拜,轉身離開,走到門口處他卻忽然站住。
李繼遷轉過身,狡然一笑道:“太后,臣若做到了,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臣想向太后求親。”
蕭燕燕先是一愣,旋即微微一笑,說道:“若是一家人了,本宮當然可以許配你一位公主。”
“不,”李繼遷仰起頭,盯着阿離,目光不寒而慄,“我要娶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