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勳翻看案宗的時候,發現了‘李小翠無故身亡案’的案宗,他抽了出來,對文度說,“這個案子我今天下午秋桐剛跟我提起過,說很蹊蹺。這個小翠給一家人做小妾,無緣無故就死了。她的父親四處告狀想給女兒討個說法,很多官府都審過了,都沒有查出什麼緣由來。怎麼今天晚上案宗就到我手裡了?好神奇!”
“有興趣查一下?”文度問。
“人家那麼多人都查不出個所以然,給咱們就能查出來了?我們可以探討一下,說不定能找出破綻呢?”葉勳很謹慎地說。
“吳小姐說的話你怎麼就那麼上心?你找幾個簡單的案子查查多好,非得跟這些懸案叫什麼勁?”
“既然秋桐記得這麼清楚,這個案子肯定有它獨特的地方。咱們查查試試嗎。”
晚上,葉勳和文度研究了一夜小翠的案子,也沒有頭緒……
回房後,葉勳躺在牀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夜已深,四周萬籟俱寂。突然,一陣風吹來,房門突然‘吱嘎’開了。葉勳‘登地’坐起來,因爲他有晚上插門的習慣,門怎麼會如此輕易被風颳開?
“誰?”葉勳警惕地喊道,但沒有人迴應他。藉着月光,葉勳看到一個一身白衣,長髮覆面的影子出現在門口,並緩緩向自己飄來。葉勳感覺血液往上衝,汗毛都立起來了。
“你……是誰?你別過來!”
“冤枉呀!冤枉呀!”聲音像很遠處傳過來。
葉勳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你先……告訴本官,你是誰?”
來者輕薄的白紗衣裙和齊腰的長髮被風吹得四處飄散,葉勳看不清她的臉。一個悠遠縹緲的聲音傳來,“民女是李小翠……”
葉勳感覺頭皮發麻,“李……小翠?案子中的死者?”
“正是。大人,民女是冤枉的,請大人替民女伸冤。”
葉勳頓時覺得身體裡一股熱流在流竄,那是豪氣干雲的汩汩正氣,他感覺沒有那麼害怕了,“李小翠,將你的死因告訴本官,如果真有冤情,本官一定還你公道。”
“大人!民女是被金針刺穴而死。”
“金針?什麼穴?”
“您只要再次開棺驗屍,一驗便知。小女子不便久留,大人一定要爲我申冤呀……”
葉勳還要問下去,那女子已飄然離去……
葉勳一翻身醒了,他的中衣已被打溼,原來是個夢!他感覺有點冷,看向門口,門還插得好好的,並沒有開,但是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風颳開了。葉勳下牀想把窗戶關上,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的夜色,發起呆了來:剛纔這個夢境太逼真了,難道真的有鬼魂伸冤?葉勳四下看看,心裡有些發毛,連忙把窗戶關上。葉勳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心裡慢慢平靜下來。他開始想,如果真的有鬼,那就證明真的有冤情……葉勳重新爬上牀,卻再也睡不着了,在牀上翻來覆去一直捱到天亮……
一大早,葉勳便叫來文度,讓他召集人手準備開棺驗屍。文度被他搞得一頭霧水,“你怎麼一覺醒來就突然要驗屍?難不成昨晚遇到鬼了?”
“咦,你怎麼知道?”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說驗屍就驗屍啊?我們不是細細的研究過驗屍報告了嗎?不是沒問題嗎?何況必須有新的證據纔可以申請驗屍,你有嗎?”
“沒有。”葉勳實話實說。
“那你還要開棺驗屍?”文度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便語重深長地勸道,“你不要衝動。我知道你破案心切,但也不能如此草率呀!如果開了棺,沒驗出什麼名堂,你打算如何收場?你這樣做不是落人口實嗎?這個案子那麼多官府都審過了,連你未來的泰山吳大人都審過了!屍體都驗了七八遍了,你現在又要驗屍是什麼意思?他們會怎麼想?我們畢竟剛到任沒多久……”
葉勳知道文度的話很中肯,他又不能跟他說,他是因爲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才一大早張羅着要驗屍的。如果真沒驗出什麼,他得讓文度笑話一輩子,他只得拍拍文度的肩膀說,“你別絮叨了!我知道你也是爲我着想。但這次就聽我的,去安排吧!”
驗屍現場衙役們一字排開,文度、李老漢站在葉勳兩旁。葉勳指點着仵作,對死者各個穴位進行徹查。他一臉嚴肅,表面上看去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裡卻十分沒底,甚至有些恐慌。這可是他頂着巨大的壓力,一意孤行的決定呀!萬一沒查出來什麼,那後果……葉勳不敢想下去。
葉勳探着脖子,強忍着噁心,目不轉睛地盯着驗屍官手裡的刀,不讓自己錯過一個細節……
眼前這位驗屍官曾不止一次驗過這具屍體,他根本不相信這次能驗出什麼名堂,心裡牢騷着:這位大老爺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時心血來潮,我們這幫人就跟着沒有好日子過!命苦呀!他老大不情願的把屍體又驗了一遍,然後兩手一攤,“大人,什麼都沒有呀!”
“怎麼可能?”葉勳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表面上故作平靜道。他開始恨自己,怎麼可以信一個夢?事以至此,他只有硬着頭皮撐下去,“再驗一遍!這次要仔細一點兒,每個骨頭縫都不能放過。”
“骨頭縫裡?”驗屍官面露難色。
文度碰了碰葉勳,小聲在他耳邊嘀咕道,“別鬧了,差不多就得了。”
葉勳吐出一口氣,故作輕鬆道,“就按我說的做。”
驗屍官領命,接着驗。葉勳眼看着一具囫圇的屍體已經越來越沒有了模樣,冷汗不停地往下流。
就在這時,旁邊的李老漢突然‘撲通’跪在地上,葉勳嚇了一跳,“老人家,您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大人,小民不告了。請大人不要再驗了!就留小女一個全屍吧!”李老漢聲淚俱下地道。
葉勳覺得很是愧疚老人家,但已經沒有退路的,“您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可是緝拿真兇是我們官府的職責,我們不能讓您的女兒死的不明不白!”
“可是,大人……”
“老人家,您放心,待查完後我一定吩咐人將死者的傷口縫合,儘量恢復原貌。”李老漢還要說什麼,葉勳沒有給他機會,“老人家您在這兒能站了半天了,一定累了。文度,你帶老人家下去休息一下。”
“是。”文度上前攙扶李老漢。
李老漢用一雙渾濁的眼睛乞求地看着葉勳,欲言又止。葉勳衝他肯定地點點頭。然後,衝文度揚揚手。李老漢只得不甘心的離去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們中午前後開始驗屍,不知不覺已經驗了大半天了。葉勳心裡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他不敢跟任何人說,自己是因爲昨晚的一個夢,才心血來潮要驗屍,他豈不成了一個笑話?他真是糊塗!
這時,驗屍官突然小心翼翼的說,“大人,恕小的直言。此時的光線實在不適合驗屍。況且,小的已經按大人的吩咐,將屍體細細的驗了好幾遍,不如……”
不如什麼?不如就驗到這裡,就此定案。告訴所有人,這只是一個鬧劇,我葉勳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葉勳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表情異常堅決地說,“不行,掌燈!接着驗!”
文度見葉勳表情越來越嚴峻,只是搖搖頭,沒敢插話。
火把點上了,驗屍官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心裡埋怨道:這位爺真不好糊弄呀。心一橫,決定把屍體**……
葉勳看着屍身被拆的四分五裂,他心裡既不忍又不安。他在心裡默唸:是你託夢向我伸冤的!別怪我!唉,如果再查不出什麼怎麼辦?該如何收場?
“大人!”文度在葉勳身後突然說,“您也不要太往心裡去,畢竟您想做點兒事兒的想法還是好的。至於結果……也不是那麼重要。”
葉勳不耐煩地轉過臉來瞪他,“你說什麼呢?該幹嗎幹嗎去!”
“我是想幫你!別狗咬呂洞賓哈,看你怎麼善後?”文度也回瞪他一眼。
此刻,葉勳真想湊上去問一句,你有什麼好辦法,解決眼前的局面?可他實在開不了口,他只得佯裝強硬道,“少廢話!幹活去!”他想:收不了場,我就跟皇上辭官,找個地方種地去。我也許天生就不是這一塊料,活該被人看扁!
此時,驗屍官又餓又累,卻敢怒不敢言。他揉了揉疲憊的眼睛,突然覺得眼前一閃,他尖叫一聲,“大人!快看!”
葉勳連忙湊上去,只見在皚皚白骨和模糊的血肉中有一個亮閃閃的東西,“這……是什麼?”葉勳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
“應該是金針。”
“金針?!”葉勳大瞪眼睛,從心底舒了口氣。
“是,大人。您看這根金針插的位置能使人在麻醉中慢慢死去,沒有任何痛苦,手法精妙,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葉勳釋然一笑,“這就是說兇手必須精通醫術了?”
驗屍官點點頭,“一定是個鍼灸高手。”
“太好了。你把金針收好,讓死者……”葉勳你看了一眼已經支離破碎的屍體,忍不住彎腰乾嘔了起來。
“大人,您這是怎麼了?”文度趕緊上前扶他。
“沒事。仵作,請你把屍體縫合好,讓她儘快入土爲安吧。然後大家就可以散了,各自回家。”葉勳說完,強忍着噁心離開了人羣,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開始大吐特吐起來。
文度默默的跟在他後面幫着他捶背,“好點了嗎?”
“好……哇……”葉勳剛要開口,又開始吐了起來。文度無奈地看着他吐。
吐了好一會兒,葉勳開始蹲在地上喘粗氣,文度一邊遞給他手絹,一邊打趣道,“今天咱們可沒怎麼吃東西,你怎麼還吐了這麼多?說實話,是不是偷吃了?”
“去你的!”葉勳用手絹擦了擦嘴,然後深深的舒了一口氣,“今天太累了,咱們在這兒休息一會兒。”說着,他閉上眼睛準備養養神。今天發生的事太慘烈,他需要好好的平靜一下。
不知過了多會兒,葉勳擡起頭,問文度“什麼時候了?大家都撤了嗎?”
“都撤了吧?”文度四下環視了一圈,也不敢肯定。
“呀,都這麼黑了!大家都走了,咱們還在這鬼地方幹什麼?怪瘮人的!”
“我倒想早點回去,留你自己在這兒願意嗎?”
“你敢把我自己留在這兒。快拉我一把,腿都麻了。”
文度伸手把葉勳拉起來,“今天你可太神了呀!力排衆議非要去驗屍,結果還真讓你找着了。你怎麼知道骨頭縫裡會有金針?是不是真的可以通鬼神?”
“你!”葉勳連忙偷眼看了下四周,然後嗔怪道“你瞎說什麼?這種地方,你還鬼呀,神呀的?快走,離開這兒再說。”
文度一邊走一邊憋着笑,“葉勳,你不會真的怕鬼吧?”
“噓!快走,別胡說八道!”葉勳一邊往前走,眼睛不停地掃視着四周,與平時目不斜視的君子風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樣子看着有些滑稽。突然,他腳下一滑,不由地閉上眼睛大叫一聲,轉身撞入文度的懷裡,死死地抱着他……
文度先是一驚,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拍着他的後背說,“哈哈哈……你還是個習武之人呢。”
葉勳趕忙鬆開文度,臉都紅了,他有些尷尬的整整衣冠說,“笑夠了嗎?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
“開玩笑?哼哼……”文度輕蔑一笑,表示不信。
葉勳只得承認,“小時候,我奶孃總是給我講鬼故事,嚇得我都老大了,晚上還不敢一個人上廁所。”
“真的假的?哈哈……”
“我也不是真怕,就是有時候在特定情形下,心裡會有些發毛。其實,想開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你不許跟任何人說,聽見了嗎?你發誓……”
“行,我保證不說。”文度捂着嘴笑道。
“來,我們談談案子吧。說正經事就不會胡思亂想了。文度,明天你這樣……”
葉勳端坐在公堂上,堂下衙役們手持水火棍站立兩旁。王夫人聽宣上堂,先向葉勳施禮,“民婦王氏叩見知府大人。”
“平身。”葉勳往堂下一看,這位王夫人果然知書達理、落落大方,很有大家閨秀風範。
“來人!給王夫人安排一個座位。”
“謝大人。”王夫人坐定微微頷首道。“不知大人宣民婦上堂,所爲何事?”
“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堂下所有人都驚呆了,什麼叫沒什麼重要的事兒?沒事你升堂?
王夫人依然泰然自若,“大人,真會開玩笑。民婦聽說,大人正打算替提民婦的妹妹小翠翻案,想必是要了解一下案子的前因後果吧?”
“正是!正是!”
“從哪講起呢?”王夫人試探着問。
“勞煩夫人把您所知道的都講一遍。”
王夫人溫婉一笑,接着她便向敘家常似的慢條斯理地講起來。堂上葉勳似乎心裡有什麼事,根本沒心思聽她講什麼。王夫人見葉勳並沒有打算打斷她,也沒有想提問的意向,便自顧自的從小翠嫁到王家與其相處的總總,講到小翠無故身亡,再講到李老漢到處告狀,都是哪些官府審過此案,講得繪聲繪色,時不時根據劇情的需要夾雜着幾聲悲泣。雖然講得還算精彩,但由於時間太長,又大多是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事兒,堂下很多衙役,尤其是書記官幾乎快睡了。
終於,王夫人實在沒得講了,她擡頭望着葉勳,“大人,民婦所知道的,大約就這些了。”
“啊?這就講完了。嗯,要不……你再說一些吧。”葉勳有些語無倫次地說。
“這……民婦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不知大人還想了解什麼?”
“這樣。”葉勳突發奇想道,“您不如講講您擅長的醫術。我可聽說夫人是醫藥世家呢。”
“既然大人有興趣,民婦不妨就說說。”王夫人又開始不卑不亢地講起醫術和藥理,這是她興趣所在,也是她值得炫耀之處,所以她又饒有興致地講了好半天……
文度終於回來了,葉勳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深舒一口氣。原來,葉勳故意在公堂上拖住王夫人,而派文度帶人去她的住所收集證據。文度總算不負所望,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找到了與兇器一模一樣的金針。王夫人以爲自己做的天衣無縫,怎麼也想不到竟被眼前這個不知所謂的知府大人給識破了,在昭昭鐵證下,她只得如實招了……
原來,王夫人並無意爲其夫納妾,雖然多年無後,但她一直想把自己的親弟弟的兒子過繼到王家養。她因爲來自個方面的壓力,主動提出要爲其夫納妾,只是爲了顯示她的深明大義、賢良淑德。她沒想到她丈夫竟會一口答應。當年娶她的時候,他曾信誓旦旦地承諾永不納妾!王夫人儘管百般不情願,還是親自張羅,把李小翠娶進了家門。從此,她的夫君便整夜宿在小翠的房裡,將其冷落。小翠又因爲得了寵,愈加囂張,甚至不把她這個正頭夫人放在眼裡。王夫人表面上依然大大方方,私下裡卻恨得咬牙切齒,心裡開始慢慢地醞釀出這一樁死無對證的陰謀……
一個懸案終於告破了,整個杭州城都震動了。葉勳一夜之間名聲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