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沈文度來了。葉勳很高興,“你回來了?”
“回來好幾天了。但是因爲一些工作上的事,一直沒抽空來看你。”文度也笑着打量着葉勳道。
“也不用特意來看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病人。不過,還真是挺想你的。”葉勳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找地方聊聊。”文度挑眉道。
“去哪兒?別出去了。我讓若蓮和秋桐給咱們炒幾個菜,咱倆一邊喝一邊聊,不讓別人打擾咱們。”
文度點點頭,跟着葉勳往裡面走去,“行吧,看出來了,你現在小日子挺滋潤呀。這齊人之福讓人豔羨呀!”
葉勳咧嘴笑道,“現在真的挺好的,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但剛開始心裡也很忐忑。還好,哥們我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一切總算都慢慢捋順了。”
若蓮、秋桐和桃兒把飯菜擺好了,若蓮帶兩人出去,一邊關上房門一邊說,“你們哥倆好好喝着,我們去忙我們的,不打擾你們了。”
“謝謝,夫人、秋桐還有桃兒。你們辛苦了!”文度衝幾人微笑着點點頭。
見若蓮幾人走了,葉勳詭秘地笑道,“現在看到桃兒還有異樣的感覺嗎?”
文度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葉勳接着說,“現在桃兒和小虎日子過得可美滿了。小虎特別疼桃兒,他們倆的孩子大鵬肉肉乎乎的,特別好玩。”
文度低下頭說,“這我都知道,我經常來看他們。”
“哦,對,你應該比我知道的更多。既然如此,你也趕緊找一個吧。喝酒!”葉勳跟文度碰了一下杯道。
文度把那杯酒一飲而盡,苦笑一下,“就像你說的,幹我這一行,身不由己、朝不保夕的,怎麼能給人家姑娘一個安定的生活?還是別耽誤人家了吧。”
“以前我也這麼想。但是現在我覺得人生苦短,還是應該早點找到自己的伴,彼此扶持着走下去,纔不會感覺那麼孤獨、那麼苦。”
文度不置可否的笑笑,“別說我了。你們想好了去什麼地方了嗎?打算什麼時候走?”
葉勳彎動嘴角,眼裡有光,“我想去雲南,那裡有個叫蒼蘭的小城。”
“你要去找你堂哥他們?還想着入祠堂、族譜的事?”文度問道。
葉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還是你瞭解我。我自己無所謂,但是我父親因爲我不能入族譜,這讓我寢食難安。還有孩子,總得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裡吧?但話說回來了,大家也未必接受我們回去。不接受也沒有關係,反正離得近了,逢年過節能帶孩子回祠堂磕個頭就行。”
“這樣也好。葉勳,這次你回來,感覺你變了好多,不像在宮裡那麼陰鬱,也不像以前對我拒之千里之外。咱們倆感覺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毫無芥蒂、無話不說的時候。我很欣慰,也很高興。但是在你們走之前,有件事我必須跟你坦白,要不然我永遠不會心安的。我說了,怕是…你又不想理我了。”文度藉着酒勁有些傷感地說道。
葉勳眼睛紅紅的,不知是因爲喝了酒,還是其他原因,他搖搖頭苦笑道,“算了,都過去了。不提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飛揚跟你說的?”文度驚訝道。
葉勳定定地看着他,又搖搖頭,“當時我醒了後,雖然不能動,但腦子還是好用的。我就躺在牀上來來回回想,想整個事情的經過。想皇上爲什麼只判我了個充軍?想你們是如何將我掉包的?想當天你爲什麼沒出現?想爲什麼在角落裡會有一隻碗?想爲什麼那個人會說我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會突然要劃我的臉……你不知道的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是我自詡的。我雖然長得還行,但少年時的我,頑劣和叛逆更加的聲名遠播。所以,沒人注意到我是個‘美男子’。”說完,葉勳自我解嘲地笑笑。
文度怔怔地望着他,“所以,你後來生氣時對我說的話都是你的真心話?”
葉勳搖搖頭,“生氣時說的話怎可當真?恨你只是我生氣時偶爾會有的情緒,稍縱即逝。因爲那時我除了想那些,我還會想你對我照顧,想如果沒有你我會怎樣?想你看我時心疼的眼神,想你爲我流的每一滴淚……”
文度低下頭,眼淚簌簌地落下,“你應該恨我。我只想着全局,只想着要讓你能活下去就行,沒有照顧好你,也沒能顧及到你的感受……”
“你那會是不是有時也挺恨我的?覺得那一切都是我自己找的,我應該爲我的行爲付出代價。”
文度看了看他,還是點了點頭,“我有時會想讓你長長教訓,但沒想過讓你付出那麼慘重的代價。”
“事情到了那個地步,也不是你能控制了的。我知道那會兒你心裡也很難受。”葉勳拿起酒杯輕輕碰了一下文度放在桌子上的酒杯。
文度沒有拿起酒杯,繼續情緒激動地說,“以前我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做的多麼不合適,我甚至覺得作爲朋友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後來飛揚的出現才讓我好好的反省了自己。如果飛揚處在我當時的位置,一定不會讓你受那麼多苦。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保全你,然後再想盡辦法把事情做成。”
葉勳眼圈裡眼淚在打轉,但他還是無所謂地笑笑,“小九他哪裡有那麼大的本事?當時的情況,他應該也沒有辦法。文度,你不要太自責。其實,我反而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當初的堅持,用你的命威脅我讓我活下去,我怎能看到今天的日子?還有,我以前之所以生你的氣,也是因爲我把你當做朋友,如果是別人,他做什麼我都不會放在心上。”
文度望着他眼角又溼潤了,他穩了穩情緒打趣道,“你現在想開了,以前對我不理不睬的樣子,真是好無情。心都被你傷透了。”
“咱倆誰都別說誰好吧?你那會對我做的事兒,我也都沒忘呢。我現在是覺得人生苦短,如果拿來恨一個人太可惜了,還不如把酒言歡呢!”葉勳衝文度揚了揚下巴,示意文度喝酒。
文度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我和你不同,你身邊有那麼多朋友、親人,那麼多愛你的人。而我到現在爲止,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只有你一個。我現在特別懷念在杭州的那一年……”
葉勳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這個人吧,就是嘴巴厲害點,其實做事情還算是循規蹈矩,大公無私的。你處在那麼個位置上,你的這一秉性就顯得不合時宜了。但是隻要皇上信任你就好。我也覺得你這樣挺好,你在那種地方還能做到遵循自己內心,追求實事求是,多麼難能可貴呀!你知道你爲什麼能出淤泥而不染嗎?因爲……”葉勳邪魅一笑,“你初入仕途跟的人好。”
文度低頭笑笑,點點頭。兩人又撞了下杯,文度有些落寞地說,“可是皇上現在更喜歡像飛揚那樣八面玲瓏的人。”
葉勳看了他一眼,“最近飛揚沒爲難你吧?”
“之前沒有。我那個頂頭上司都夠我焦頭爛額的了,如果再加上他,我就活不了了。但以後就不一定了。飛揚前幾天當着皇上的面說要給你報仇。”
葉勳幸災樂禍似的低頭笑了。
文度也笑笑,“我無所謂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還怕他個小屁孩。不過……”文度沉聲道,“我還是想不明白,不知他給皇上下了什麼蠱?皇上爲何對他如此的言聽計從?就說這次給你封地封爵的事,你不覺得蹊蹺嗎?”
葉勳面色冷峻地點點頭。
“這不合常規的事,試問誰能做到?你當年說的沒錯,有皇上做他的後盾,咱們誰都不是他對手。我感覺皇上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樣,對他的寵愛程度甚至都超過了當年的你。”
葉勳不可思議地望着他,“你沒病吧?皇上對我除了嫌棄就是憎恨,什麼時候那啥過?就算現在我與他冰釋前嫌了,最多也就是不討厭我了。還寵……愛?你肉麻不?”
文度勾脣一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皇上對你的好遠遠超出你的感受和想象。比如,把我派到你身邊;比如,他不管多忙都要知道你身上發生的事和行蹤;比如,你在宮裡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時,他天天來看你,跟你說話,有時還會摸着你的臉,潸然淚下……”文度看向葉勳。
葉勳的心顫了一下,但表面上仍然顯得不以爲然,“真的假的?”
“皇上是真的很關心你,但是礙於他是九五之尊,不便表達。你知道嗎?當初皇上重用我也是因爲我身上有像你的地方。我想如今皇上對飛揚好,也許也是因爲他是你手把手教出的徒弟。還有皇上雖然嘴上不說,但他真的挺在乎你的。就比如你的臉……”文度擡頭看了看葉勳臉上的傷疤,“他好像比你自己還要在乎你毀容這件事,他甚至因此有些怨恨我,也是他故意把這件事透露給飛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