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勳這些日子總是抱着樂兒愛不釋手。看了又看,親了又親。若蓮都看不下去了,“瞧瞧你這個當爹的,能不能不這麼偏心?閨女抱了一晚上都不放下,兒子連看一眼都不看!告訴你,女兒是要嫁人的,遲早是人家的人!”
聽若蓮這麼說,葉勳眼圈一下紅了,把那可愛的小人貼在自己胸口,暗自傷起神來……
若蓮瞟了一眼,不禁咋舌笑道,“喲喲,瞧你這點出息。趕明閨女真要出嫁了,你還不哭死呀!”
“若蓮,以後能不能別讓樂兒那麼早嫁人?多在身邊留幾年。”葉勳傷感地說。
“你知道什麼?女大不中留!再說,嫁人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找個疼她的相公,兩個人恩恩愛愛的過自己的小日子有什麼不好的?我就是希望閨女能像我一樣命好,沒有刁鑽難纏的婆母要伺候,相公對自己又知冷知熱的……”若蓮說着,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
“即使都對她好,在婆家也需要操持家務,多辛苦!比不得孃家自在、清閒。萬一……萬一她在婆家受委屈了呢?我又……”葉勳想到以後自己再沒有辦法護着自己的女兒,又忍不住潸然淚下……
“喲喲,你還沒完了?她是你的女兒誰敢給我們委屈受呀?再說,她還有那麼多哥哥、弟弟的,誰也不敢欺負她!放心吧。”若蓮看出葉勳真的是傷心,安慰道。
“要不,讓樂兒將來嫁給大鵬吧。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咱們都知根知底的,孩子不會受委屈,樂兒也不用離開家了。”葉勳突發奇想道。
若蓮瞪了一眼葉勳埋怨道,“你這個當爹的心可真大!人家女兒都要高嫁的,憑咱們閨女不得嫁達官顯貴或是侯門世家呀?你倒好,還想着……我倒不是嫌棄大鵬和他父母哈,這也……”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孩子幸福纔是最重要的。我覺得咱們從小好好教育大鵬,讓他多讀書多識禮,還是不錯的選擇……”
正說着,奶媽過來抱樂兒,奶媽伸出雙臂衝樂兒溫柔地笑道,“樂兒,咱們回房睡覺了?”
葉勳很是不捨得,沒有將樂兒送還奶媽,而是可憐巴巴地望向若蓮,“咱們今晚讓樂兒跟咱們睡吧?就一晚!”
若蓮很堅決地搖搖頭,“孩子一晚上要起好幾次呢。而且你閨女都一歲了,晚上還鬧着要喝夜奶,我可沒有奶給她喝。”
葉勳無奈,只得戀戀不捨地看着奶媽把樂兒抱走……
這一日終於還是來了。晚上葉勳給父親洗了腳,又去孩子的房間看了看孩子,回到自己房間,若蓮已經上了牀。葉勳坐在牀沿上,握住若蓮的手,“若蓮,今晚皇上給我派了差事,一會兒我就走,今晚我就不回來了,你早點睡。”
“啊?什麼差事還得大晚上的去幹?”若蓮嘟嘴道。
“既食君祿,分君之憂。我也沒辦法。你……”葉勳欲言又止,他摸了摸若蓮的臉,擠出些許笑容,“以後別太辛苦了,這個家還得靠你撐着呢。”
若蓮眯眼笑道,“嘴真甜,我累死都值了。快走吧,早點回來!”
葉勳點點頭,眼淚險些掉下來,他連忙扭頭出去了……
葉勳在兵器房裡不緊不慢地換了一身夜行衣,在鏡子旁照了照,便坐在椅子上出神……坐了一會兒,他又站起來挑選兵器,他把每件兵器拿到手裡顛了顛,再放回去,最後選了一把刀,在胸前比劃了兩下。葉勳閉上眼睛給自己打氣,他睜開眼睛時已經像換了一個人,眼睛裡充滿了鬥志,像燃燒着熊熊烈火。他拉上夜行衣的帽子,蒙上面,帶着那把鋼刀翻牆出去了。
葉勳疾步走在空曠無人的石板路上,右手筆直得斜提着的鋼刀與石頭路摩擦,‘蹭蹭’地冒着火花……很快他就來到清遠侯府門口。他滿身凜然之氣立在那兒,一臉不羈地斜倪了一下清遠侯府門楣上的大招牌,然後飛身翻牆進去了……
在對面房子的屋脊上,一個人正趴在暗處,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這個人就是沈文度。他比葉勳早來了,找了個不易被發現的地方,藏起來,等待葉勳出現。他一直對葉勳今晚的行動隱隱有些擔心,但看到他剛纔躊躇滿志、勢在必得的樣子,便鬆了口氣。見葉勳進去了,他便從屋脊上坐起來,捶了捶由於剛纔一直弓着痠痛的腰。他想象着裡面的情形,也用心聽着裡面的動靜,但一點動靜也沒有。不一會兒卻發現葉勳又從牆上翻出來了。文度很驚訝,這麼短時間,肯定不會得手的,怎麼回事?
翻牆出來的葉勳完全沒有了剛纔滿滿的鬥志,他耷拉着腦袋走着,手裡的鋼刀,隨便拖拉在地上,‘刺啦刺啦’的響。他走到清遠侯府對面一戶無人住的門口臺階上坐下,眼睛虛看着一個方向,若有所思……
屋頂上的文度,急得不行,又在上面觀察了他好一會兒,才從屋後面躍下,走了。
文度去附近的酒家買了幾壇酒和一包下酒菜,慢慢走向葉勳,葉勳垂着頭,看着地面,葉勳先看到了一雙腳,他仰起臉,看到了文度。
文度衝他笑笑,揚了揚手裡的酒,“來,一起喝點酒。”
葉勳有些意外,臉上現出侷促不安的神色,“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誰陪你喝酒呀!”文度在他身邊坐下,自己打開一罈酒,喝了一口,又遞給葉勳一罈。
葉勳接過酒,狠狠地喝了兩大口,然後吐出一口氣道,“我打算……改變行動計劃了。”
“誰允許你隨便改的?你怎麼跟皇上交代?”文度目光凌厲地盯着他道。
葉勳給文度分析道,“文度,你聽我說,我想了很多。我們的計劃根本行不通。我沒有活下去的可能。我剛纔翻牆進去看了一下,侯府的屋舍衆多,守衛森嚴。雖然我們研究過地圖了,但清遠侯妻妾成羣,誰知道今晚他宿在那個老婆房裡?就算我躲過了侯府重重侍衛,也摸對了王爺侯的寢室,王爺侯他是練武之人,警覺性一定很高,怎會被我一刀斃命?我們勢必會動起手來。一旦動起手就會驚動侯府的侍衛。到時他們人多勢衆,我想得手會很難。就算我能把‘王爺侯’殺了,那麼多侍衛怎麼辦?我可以殺出重圍逃出來,可他們都看見我了?我總不能把他們都殺了吧?幾百口子人呢?”
文度打斷他,“這都是藉口!你不是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嗎?他們怎麼知道會是你?你只管逃出來就行,其他的什麼都別管,有我替你斷後。”
葉勳辯解道,“這身簡單的防護,速戰速決還好,可是我必須經歷一場激烈的打鬥,我要殺了武功高強的‘王爺侯’,還要與上百名侍衛家丁周旋,然後逃出去。這個過程,我不能保證我不暴露身份。一旦暴露了,我又逃了,我的家人怎麼辦?他們找不到我,一定會對他們下手的。這樣的事,我絕對不會讓它發生的,我不會冒這個險。所以,今天我是必死無疑。你們當時讓我跟王爺侯當衆鬧翻,不也是怕到時我暴露了,留的一個後手嗎?真到了那個時候,皇上肯定也會爲了大局,犧牲我的。反正怎麼都是死,我還不如死得坦蕩磊落。我在這裡等到天亮,然後去敲門,跟‘王爺侯’來一場光明正大的比武。比武中我把‘王爺侯’殺了,他家的侍衛親信再把我殺了。我們就是單純的比武鬥狠,我們兩人都死了。這樣既不會禍及我的家人,也不會連累皇上。皇上念及我替他殺了‘王爺侯’,也一定會善待我的家人的。其實我這樣的死,雖算不上死得其所,但真的挺值得。”
“再值也是死呀!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人不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嗎?你能活着爲什麼要選擇去死?我不同意!”文度突然站起來,激動地衝着葉勳喊道。
葉勳連忙去拽他,“你坐下!大晚上的喊什麼喊!”
文度復又坐下,沉聲道,“你這樣把皇上的計劃都打亂了!皇上行動起來會很被動!你不能這樣做,皇上不會饒過你的!所以,我不同意你自尋死路!”
葉勳有些失去耐心了,“我剛纔給你分析的,你有沒有認真聽?不是我非要去死,是這次任務條條路都是死路,我只是選擇了一個我想要的死法!至於皇上那邊,我沒有破壞他的計劃,一切還可以照舊。跟計劃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死了。我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死了就死了,有那麼重要嗎?”
“重要!你死了這個計劃一點意義都沒有!”文度又忍不住喊道。
葉勳看了他一眼,“那只是你這麼認爲。‘清遠侯’位高權重,武藝高強,在朝廷的勢力盤根錯節,早已被皇上視爲眼中針刺,用我的命換他的命,我不虧。況且,我還能因此換得家人的一世平安。大師說,我很可能活不過二十八歲,這個賬怎麼算都是我賺了。”
“葉天宇!你怎麼可以這麼執拗!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跟皇上秉明現在的情況,我們再從長計議,要不咱們的計劃改日再進行,反正,我不許你去送死!”文度站起來,要離去。
葉勳拉住他,“文度,這大半夜的你怎麼去見皇上!不要去麻煩他!計劃不能再變了,今天已經是最後的期限,皇上都催了我好幾次了。坐下來,陪我喝點酒。”文度沒動,葉勳拽拽他的衣袖,衝着他莞爾一笑,“陪陪我嗎?”
文度無奈又坐下,葉勳把他剛纔放下的酒罈塞給他,用自己的酒罈和他的撞了一下,然後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道,“文度,你是瞭解我的,我雖算不上正人君子,卻也不願意幹暗殺這種見不得光、猥瑣的事,更不願意被人脅迫。而現在,如果這次一切按計劃進行,這是逼着我把兩件事一齊都做了。我自己心裡這道坎就過不去!這次就算我僥倖活下來,誰能保證不會有下一次?我有那麼家人都可以成爲別人脅迫我的砝碼,他們會逼着我做更多我不願意做的事!我不想再受人挾制了!”
文度捧起酒罈抿了一小口道,“不會的,這次是因爲除了你,沒人做的到。
葉勳苦笑一下,搖搖頭,又與文度碰一下杯,“來,把這壇酒喝了!從今天起咱們倆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吧!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幫我看着我的家人。不讓他們……”葉勳哽咽地說不下去。
“你早幹嗎呢?現在這樣了想着跟我冰釋前嫌了?想託孤給我?告訴你,你們家的這些人誰都管不了,還是你自己管吧!我不跟你在這瞎扯了。我走了。”文度起身離去。
“你要去哪兒?不要徒勞了!”
“你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