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勳回到府中,沮喪至極。若蓮正和桃兒、小虎商量桃兒生產的事。見他失神落魄的樣子,忍不住追問。
葉勳本說不出口,但想明早整個京城的人都得知道,只得如實說道,“明天一早我要去鬧市當衆被鞭背。”
“爲什麼?”在場的人都很驚訝。
“因爲……我觸怒了天顏,皇上要拿我開刀,殺雞儆猴,我就是那隻被殺的雞。我活不下去了!最好讓我今晚一覺睡死!”葉勳越說越委屈。
桃兒聽了卻歡喜雀躍, “是光着上身受罰嗎?那麼少爺就會露出結實的肌肉和臂膀一定帥呆了。我明天要去看。”
葉勳不可思議地看着她,“葉桃!你別以爲你現在大着肚子我就不敢打你!”
小虎連忙說,“少爺,您有氣就衝我來。別對我們家桃兒大呼小叫的。”
“你!還有你!”葉勳指着小虎和桃兒,“你們倆都給我滾出去!”
小虎見葉勳今天不好惹,連忙扶着桃兒出去,臨走桃兒還不忘花癡樣的說,“少爺,明天我一定去觀罰,我支持你!”
葉勳閉上眼睛無奈至極,“這都是什麼人啊?!”
馬車上葉勳緊張地手心出汗,時不時地掀開簾子看看外面到哪裡。若蓮握緊他的手給他安慰。“少爺到了!”車停了,小虎衝着馬車裡面喊道。
葉勳掀開簾子,見外面已經擠滿了人,他又連忙把簾子放下來。他在車上磨磨蹭蹭地不願下車,並一遍遍地囑咐若蓮,“別忘了按計劃行事……行完刑咱們就快點離開這兒,別耽擱。”
“好的,放心吧。”若蓮心疼地摸摸他的臉。
“夫人……”他又去抱若蓮,在若蓮懷裡拱來拱去。
若蓮抱着他,輕輕地拍着他的背,“一咬牙就過去了。”
外面有人喊,“葉勳葉大人到了嗎?”葉勳只得深出一口氣,才從馬車上下來。
下了車的葉勳跟剛纔判若兩人。他步伐堅定、表情輕鬆、豪氣凜然。
上了刑臺葉勳和文度的眼神碰了一下,文度沉聲道,“時間到了,開始吧?”
葉勳點了一下頭。
文度指了指桌子上和旁邊立的東西道,“這是咬木,這是刑架。是爲了防止罪臣受刑不過,掙扎和喊叫的。你要用嗎?”
“我不需要!”葉勳語氣堅決地說。
文度點了一下頭,對手下人大聲喊道,“開始行刑!”
葉勳腰板挺的直直地跪在毛氈上,自己脫下上衣。行刑的錦衣衛,也裸露在上身,露出健碩的肌肉。他用軟鞭在葉勳背上比劃了兩下,便使出全力狠狠抽下去。一鞭下去葉勳心抖了一下,比他預計得要疼很多,跟在家受的罰更不可同日而語。這個鞭子和普通鞭子不同,比一般鞭子粗,但很軟,抽在身上如油澆、火灼般得疼痛。落在身上也很有力道,葉勳感覺似乎都可以振到內臟。幾鞭下去,汗水瞬間淌下來,浸溼了他衣服和頭髮,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也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葉勳緊咬牙關,不發出一絲聲音,但由於疼痛過於劇烈,他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他放在大腿兩側的手忍不住掐着自己大腿,幾乎嵌入肉裡……
少女、少婦擠到最前面把刑臺團團圍住,似乎比刑臺上的葉勳更加驚心動魄,像是給葉勳配音,尖叫聲此起彼伏……
終於有一下沒忍住,葉勳的身體前傾雙手着地,險些趴在地上。他連忙用手支着大腿重新立起身子。
行刑者舉起一鞭剛要落下,文度一揮手,“慢!”鞭子在半空中停住。
葉勳連忙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很硬氣地說,“繼續!”
文度又一揮手,鞭子再次落下……
五十鞭下來,行刑的人亦滿身汗,幾欲虛脫。葉勳臉上、身上的汗更是像流水一樣往下滴……文度上前檢查了一下傷勢。葉勳後背上密密麻麻布滿了鞭痕,後背已經腫脹得很高,很多地方都黑紫一片。
文度突然彎腰對着葉勳耳邊輕聲說,“感覺怎麼樣?我說過我這個人有仇必報的!”
葉勳愣在那裡……
文度衝他冷笑一下,朗聲宣佈,行刑結束。若蓮趕緊上前扶他起來給他披上披風。人羣久久不願意散去。很多少女含着淚或帶着笑花癡般得盯着他,看得葉勳渾身不自在。
“馬車呢?”葉勳聲音虛弱地問。
若蓮躲閃着他的目光,“桃兒剛纔有可能太激動了,動了胎氣,馬上要生了。小虎用馬車把桃兒送回去了。”
葉勳心裡懊惱,臉上依然很鎮定。“往回走吧。” 很多人在兩人身後默默地跟着他倆……
一會兒,文度騎馬追上他,“要不要我借匹馬給你。”
出乎意料,葉勳竟然扭過臉來很冷峻的說,“可以!謝了。”
文度讓人給葉勳拉來一匹馬,葉勳扶若蓮上馬,然後自己也忍痛翻身上去。
文度說,“聽說桃兒快生了,我跟你們一起回去看看。”
葉勳沒理他,使勁抽了一下馬屁股揚長而去。
葉勳回家後,進了臥室關上門,便趴着牀上哼哼唧唧地哀嚎,若蓮在一旁給他抹藥,一邊忍不住埋怨道,“瞧瞧你在刑臺上多英勇呀!一回來就叫喚,人家的心都被你喊的揪起來了。”
“夫人,對不起。我也不想呀!可這次真他媽的疼,我差點沒忍住。錦衣衛那些喪心病狂的玩意,是拿什麼東西打的我?”葉勳疼得咬牙切齒道。
若蓮給他抹完了藥,又擰了個毛巾幫他擦了身上,纔看看門外說,“你在這趴一會兒,能睡着就睡一下。我去看看桃兒孩子生的怎麼樣了?”
“不許去!”葉勳拉住若蓮撒嬌道,“小虎、大夫和穩婆都在,你去了有什麼用?你留下來陪我吧?”
“小虎畢竟是男人,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生孩子可是大事,我還是去看看吧。”若蓮起身摸摸了他的臉,“你在屋裡乖乖呆着,我一會就回來了。”
“若蓮,你看看文度走了嗎?沒走的話,趕他走!”葉勳負氣道。
“你怎麼能這樣呢?剛纔人家還借你馬騎呢。你們倆以前多好呀?”
“誰跟他好?一個喪盡天良、窮兇極惡的錦衣衛!”
“好好!我把他趕走,以後不讓他來了。”若蓮又是一副哄孩子的語氣。
“若蓮,明天早上你不用那麼早叫我,我不去上朝了,沒臉見人。我要在家休息。”
若蓮無奈地點點頭。
穩婆對等在外面的小虎和文度說,“孩子胎位很正,產婦又年輕一定沒事的。放心吧,很快孩子就下來了。”
兩個人才鬆了口氣,文度看了一眼因爲驚嚇臉色慘白還沒恢復過來的小虎說,“小虎,孩子生下來,我能做孩子的乾爹嗎?禮物我都準備好了。”
小虎滿臉焦急一直不住地往屋裡張望,聽他說這話,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這個我得問少爺,他同意了就行。”
文度眉間立刻聚起一股煩躁兇蠻之氣,“孩子是你和桃兒的,爲什麼要問他?”
“你是不是覺得少爺不會同意?那你就應該反省一下你都做了什麼?你們倆以前什麼樣?少爺對你多好呀?”小虎譏諷道。
“我怎麼對他了?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了?”文度擰着眉頭說。
“可你一直在瞞我們,都是兄弟,有什麼話不能說清楚。”
“是我不想說清楚嗎?在杭州他從京城回來那一次,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他說清楚,可他總是躲着我。根本不給我機會。他就是小器!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文度憤憤不平地說。
小虎聽他這麼說,也生氣了,“你說少爺小器?笑話!你還見過比他更大氣的人嗎?他之所以這樣還不是因爲你!明明身手不錯還要裝作手無縛雞之力!你天天在我們跟前演戲累不累?”
“哼。”文度冷笑一聲,“反正不管誰對誰錯,你永遠都會站在他那邊,我跟你說什麼有用嗎!我雖是皇上派到他身邊的人,但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不過,以後就不一定了。”
“沈文度!你敢!如果你這樣說話,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家不歡迎你了!”小虎瞪着眼睛衝他喊道。
“行。我有公務在身就不這耽誤了。這是給孩子的禮物。如果你們願意讓我做孩子的乾爹,當然更好,不願意的話我也不勉強。”文度把一塊玉佩放在石桌上轉身要走。
小虎在他身後喊,“把東西拿走!我們不要你的東西。”
“這是我給孩子的,桃兒的孩子,跟你沒關係!”
正在這時,若蓮來了,她一看就大約瞭解發生了什麼。她上前推了一把小虎,“小虎,你怎麼這麼沒心肝?桃兒在裡面給你拼死生孩子,你還有時間在外面拌嘴?”然後,她又轉向文度表情和顏悅色地說,“文度,怎麼你這是要走?幹嗎我一來就要走了?留下吃午飯吧。”
“夫人,不了。我還有事。”文度瞟了一眼若蓮的肚子,眼神流露出一絲溫柔,“孩子幾個月了?肚子都這麼大了?”
“可不是嗎?其實才兩個多月,都顯懷了。”
“夫人,萬事小心點,爲了孩子也不要太操勞了。”
若蓮含笑點點頭,“你沒事常回來坐坐。”
文度出大門撞上風風火火趕來的瀟瀟。林瀟瀟就像一個大螃蟹似的,咋咋呼呼橫着就來了,一邊進門,嘴裡嚷嚷着,“讓開讓開!讓我進去!”文度連忙躲到一邊。看着他進了門。
文度擡頭看了一下門口的匾額,心裡百感交集……
文度回宮跟皇上覆命。他把葉勳當時行刑的場面盡數道來,“百姓們特別是年輕的姑娘、小媳婦,簡直像過節一樣興奮。在臺下時而哭時而笑,時而歡呼吶喊,比看摺子戲還全情投入。葉勳在刑臺上疼得渾身都是汗,但愣是忍着一聲沒吭,臺下看熱鬧的姑娘媳婦看得眼睛都直了……卑職以爲,以後這個可以當成給百姓的一份福利,過節也不用唱戲、放煙花爆竹了,還費錢。就讓葉勳當街鞭背,保準都喜歡……”皇上笑得捶胸頓足。他好長時間沒這麼笑了。
皇上笑完心裡爽快多了,他深出一口氣,“你沒見過他以前的樣子。特別的…英姿颯爽,勇猛瀟灑,一副誰都不服不忿的樣子。也難怪婧琳會非他不嫁,那會婧琳就是他的小迷妹,天天跟着他後面天宇哥、天宇哥叫着,走累了只讓他抱,比我這個親哥叫的都親。他做我的近身侍衛時,就站在朕身後,冷着臉,不苟言笑。他陪朕經歷了很多,朕接了太子位、父皇突然病逝、朕初登大保、兵變等等,朕要面對的太多,朕心裡其實是有些恐慌的。但因爲他,讓朕有了滿滿的安全感。朕知道,朕身後這個人對自己無限忠誠,隨時都會讓那些對朕不馴的人血濺當場。他那會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他誰都敢懟,誰都敢動手,連那個不可一世的‘王爺候’他都敢當面讓他下不來臺。要知道這個‘王爺候’可是連朕都有些怵他的……”皇上沉吟着,臉上掛着一絲笑,像是在回憶過往他的樣子。好一會兒才突然話鋒一轉,“可是,你看看他現在的慫樣,畏手畏腳,死皮賴臉,毫無當年的風采!多看一眼朕就氣不打一處來!一身功夫,還能被他家那母老虎把臉撓了,還說她不讓他動?他還能再窩囊點嗎?一個人怎麼可能有這麼大變化呢?”
這些話文度已經不止一次聽皇上提起,他只能諾諾點頭。
皇上說着說着,突然眼露兇狠道,“都怪葉時清這個老匹夫!老奸巨猾的,還在這跟朕這裝瘋賣傻,就是他非逼葉勳離開朕的!他是看朕好欺負嗎?”
“皇上,晾葉老大人也是聽信了大師的預言,怕葉勳早夭不得已而爲之,望皇上體諒他一片拳拳愛子之心。”
皇上一直盯着文度,盯得他心裡發毛,他連忙跪下磕頭。“沈文度!你不是說你跟葉勳勢不兩立嗎?怎麼還替他家人說話?”
“回皇上,臣認爲他是他,臣所有的恩怨只對他。和他父親不相干。”
“那你倒是說說,他跟着朕怎麼就會不得善終、萬劫不復了?他父親把他造就成現在的樣子就好了?沈文度,朕告訴你,朕之所以重用你,是因爲你有些地方像那時的他。但你比他差得遠,因爲他那會對朕說話從來不需要考慮,一切話都發自他都內心。”
文度趴在地上,頭貼着地一動不敢動。
上朝時,皇上瞥見葉勳的位置上空空的,不動聲色地繼續聽了一會兒朝臣奏報國家大事,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便問道,“葉勳今天沒上朝呀?”
因爲葉勳這月歸禮部管,呂衡連忙上前答道,“回皇上,今天葉勳身體不適,告了病假。”
皇上一臉質疑,“他病了?誰信呀?昨天領完罰還自己騎馬回去的呢?沈文度,你退朝後去看看他。並傳朕口諭,他明天不來上朝,就扣光他一月的俸祿。後來還不來,就接着去西市場當衆再領一次罰!”
葉勳正和瀟瀟、若蓮在走廊裡聊天、乘涼,文度突然進來了,大家都很詫異。
葉勳瞥了一眼他,語氣淡淡地問,“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傳皇上口諭的。”文度冷着臉道。
若蓮連忙扶葉勳跪下。
文度站在他面前說,“皇上口諭,你明天還不來上朝就扣光你一月的俸祿……”
瀟瀟在旁邊憤慨地插嘴道,“不就一個月俸祿嗎?咱不要了!我給你!”
文度轉身瞪了他一眼,故意提高了聲音接着說,“若後天還不來上朝,就接着去西市場當衆再領一次罰!”
“我們傷還沒好呢?還要再罰?還讓不讓人活了!”瀟瀟憤憤不平道。
葉勳擡頭不可思議地望着文度,好一會兒才說,“你回去秉明皇上我明天會按時上朝。”
“好!我一定帶到。不用送了。”文度說完,頭也不回地徑直向大門走去。
瀟瀟抱怨道,“太欺負人了吧?現在沈文度怎麼變成這樣了?真是狗仗人勢!”
若蓮一邊扶葉勳起來,一邊給瀟瀟使眼色,“瀟瀟,你別說了!”
葉勳只得硬着頭皮去上朝。朝堂上葉勳能感覺到皇上和其他大臣瞟過來的眼神,他始終低着頭。回到禮部,呂衡見他神情落寞,便把他叫到自己房間,還給他搬了一把椅子坐。然後語重深長地對他說,“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官場失意更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要往心裡去。平時我對你有些苛刻,但現在想來,什麼也沒有人平安健康更重要。”
“老師,您不必爲我煩憂,我沒事。”葉勳一邊說一邊擺弄着老師案頭上的印章,“您放心,我以後會夾着尾巴做人,絕不惹事!見到事就躲,也不會不強出頭了。”
呂衡點點頭,突然又提議道,“觀政幹滿一個月是要該部堂官蓋章通過的,要不我跟尚書說說讓你在禮部多呆一個月?”
“爲何?”葉勳頗爲不解。
“唉,官場就是這樣,拜高踩低的,你現在這種情況,一些宵小少不得對你爲難。在禮部有我在,至少你能多清淨一個月。”
葉勳聽了很感動,又有些心酸,“沒想到我都這麼大了,還得老師您護着我。沒關係,該來的遲早要來。老師,您不要爲我勞心。”
“你下月要去監察院做觀政?用不用我去幫你打個招呼?”
“真不用!老師,您是不是年紀大了?怎麼和以前不一樣了?您以前從來不徇私的?也從沒這樣跟我說過話。我還是習慣您對我吹鬍子瞪眼的樣子。”
“你這小子!”呂衡笑了,一會又問道,“你去看過你師父嗎?”
“我從杭州回來一共就去看了他兩次。上次在皇上宴請武官時他也去了。他現在在東華門做一個守衛的小頭目。”葉勳的老師呂衡和師父季雲海當時共同教他的時候,由於脾氣秉性,學識理念大相徑庭,互相都看不順眼。但幾年下來卻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友誼。
“他現在還喝酒嗎?”
葉勳點點頭,“還喝,一天到晚一身酒氣。”
“你好好勸勸他,年紀大了,別喝那麼多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