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你明知他父親死於謀反,皇上一直忌憚,你還逼他冒險做下刺殺朝廷大臣之事,皇上本是個多疑的人,他不會放過我表哥的。”
徐妙儀將小八拖到了小院中間的井口旁邊,“我表哥若出事,我發誓,必定要你給他陪葬!”
小八大半個身軀已經探進了陰森森的井口,感覺到徐妙儀深深的恨意,小八暗暗悔恨自己大意了,徐妙儀心思敏銳,從細節中推斷真相,他剛和她表露心跡,她立刻就捕捉到了蛛絲馬跡。
“你即使現在把我沉在井中也無用。開弓沒有回頭箭,事情已經做下了。”小八的聲音從井口裡傳出來,有一種別樣的涼薄,“你現在能做的,要麼替朱守謙掩蓋真相;要麼和朱守謙聯手一起造反,把他推向帝位。”
小八不能死在這裡,會帶來很多麻煩的。
徐妙儀放下小八,冷冷道:“你真以爲自己是下棋人,別人都是棋子,必須按照你佈置的方向走動。”
看到徐妙儀冷漠的表情,小八有種莫名的悲傷,:“不,你錯了,我不是要害朱守謙,而是逼迫他放下所有的優柔寡斷,成爲一個合格的下棋人,而不是仍人擺弄的棋子。你別忘了,朱守謙的父親是怎麼死的,朱文正當年被按上了謀反的罪名,鬱鬱而終,至今都沒有恢復親王的爵位,可見皇上多麼記仇,即使朱守謙一直小心謹慎的當一個郡王,你覺得憑着皇上多疑的性子,他能忍成年後的朱守謙多久?”
徐妙儀一怔:洪武帝是個眼睛容不得一顆沙子的人,多疑,記仇,從他對待已經滅族的謝家人態度便可以看出。表哥這些年在皇宮真是太不容易了。
見徐妙儀沉默不語,小八整了整衣襟,緩緩走近,“與其終日惶恐,等待懸在頭上的利劍斬下,不如放手一搏,謀得帝位。只要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給謝家平反昭雪只是一副聖旨就能解決,冤死的朱文正夫婦也能追封帝后,葬入皇陵。”
小八猶如魔鬼,引誘着人墜入落網,徐妙儀緩緩後退,“皇上身邊守衛森嚴,要逼宮奪位,談何容易?何況後宮爲皇上開枝散葉,十幾位皇子,還有東宮兩位皇孫,我表哥只是郡王,名不正言不順,你去翻翻史書,歷史上有那位郡王成功奪位?一個都沒有!”
小八冷冷一笑,“不試試怎麼知道呢?總有奇人創造歷史,我們黃金家族就統治過這片土地,大元的疆域擴張到極致。大明以前千年歷史,多少農民起義軍灰飛煙滅?唯有洪武帝這個從鳳陽走出來的農民成功登基。所以皇子也好,皇孫也罷,除掉他們便是了,到時候朱守謙是朱家唯一的血脈,有誰比他更適合坐在那個位置上。我們大元會全力支持你表哥,出兵牽制那些勤王的軍隊。”
徐妙儀問道:“然後呢?乘着大明內亂,你們乘機騎兵南下,捲土重來。”
小八說道:“不,我首先要做的是回國站穩國儲的位置,剷除奸臣,壓制蠢蠢欲動的部落,穩住我們大元江山,然後和你表哥定下和平的盟誓,兩國休養生息,不動干戈。”
小八有句話藏着沒說,將來他坐穩了太子之位,會派遣使者和豐厚的禮物求娶徐妙儀,朱守謙會封她大明最尊貴的公主,黃金家族和徐家將門的尊貴血脈融合,將來會誕生許多優秀的兒女……
我若爲帝,你是唯一的皇后。
徐妙儀冷冷道:“你就是這樣說服我表哥,將他一步步推向不歸路?”
小八搖搖頭,“你表哥在深宮十年,被帝后養成了優柔寡斷的性子,哪怕後來他父親舊部前來投靠,他都一直沒下定決心動手,我本以爲要多磨他一段時間的,可是你被錦衣衛抓住投進詔獄,他就開始行動了。”
徐妙儀怔怔道:“是我害了他。”
“不,是你幫了他。”小八說道:“他早晚都要走這麼一步的,是你幫他下定了決心。哪怕他一直逃避不肯動手,洪武帝在有生之年,也絕對不會放過他。妙儀,洪武帝想要除掉他簡直太容易了,隨便往他的郡王府裡塞一套龍袍,仿刻一套玉璽,就能按上謀反的罪名——就像當年除掉他父親朱文正那樣。”
徐妙儀深厭小八,可她也不得不承認,小八說的很對,如果當年朱文正謀反案是冤案,那麼洪武帝真會故技重施,除掉表哥朱守謙。
皇權之下,連父子都相疑,何況是隔了兩輩血緣的親戚呢?
徐妙儀覺得自己墜入院中的水井,身心皆被凍住了,好像怎麼做都是錯的,勸表哥收手,懸崖勒馬?但萬一洪武帝對他下死手怎麼辦?到時候他毫無招架之力。難道要協助表哥登基?
這個好像更不可能,錦衣衛,還有各種御林軍的保護,要把朱明皇室一鍋端談何容易?
何況徐妙儀絕對不可能朝着朱棣朱橚兩兄弟揮刀相向……朱棣那麼愛她,包容她,牢牢的霸佔在她心裡,唯有和他在一起時,方能感覺到久違的安全感。但是表哥朱守謙爲了保護她鋌而走險,她虧欠表哥太多了。
一邊是表哥,一邊是朱棣,徐妙儀覺得腦子快要炸開了,這兩人對她而言同等重要,她不想讓任何人受傷害。
小八見徐妙儀神色掙扎,他走近一步,下意識的想攬過她的肩膀,徐妙儀如受驚的小獸般敏銳的側身避過了,“滾!你操縱不了我和表哥的命運,天大的事也會有解決的方法。想着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擊潰我,順從你的安排,別癡心妄想了!”
小八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他放下手,淡淡說道:“今天把話說開了也好,以後不用打啞謎了。你若是考慮清楚了,歡迎隨時來找我們。”
徐妙儀說道:“站住。”
小八的在門檻處頓住,轉身笑道:“這麼快就決定了,很好,反正早晚——”
“沒有‘我們’。”徐妙儀打斷道:“從來沒有什麼‘我們’,你是你,表哥是表哥,不要把你和我表哥扯在一起。你卑鄙無恥,自私冷血,我表哥是個善良的人。我會想盡辦法保護我表哥,也會想盡辦法除掉你。”
一陣北風起,捲起了院牆上的積雪,簌簌朝着院門下的小八落去,將他籠罩在風雪中。
小八以爲自己早已百鍊成鋼,不會爲了任何人影響情緒,可此時徐妙儀雙目赤紅的盯着他,殺氣騰騰,彷彿能隨時動手殺了他。
一股涼意霸道的襲上心頭,小八緊了緊身上的狐裘,強做無所謂的樣子說道:“悉聽尊便。不過你要想清楚,我隨隨便便在洪武帝面前說一句話,就能要了你表哥的性命。”
大通街上,兩邊商鋪都掛着紅燈籠,小八在各種鞭炮的炸響中緩步前行,四周都是歡聲笑語,各種熱鬧,唯獨與他無關。
獨在異鄉爲異客,但小八並沒有這種感覺,在他看來大元山河猶在,繁華的街道,香飄十里的秦淮河,他覺得自己屬於這裡,是這片土地的主人。而大元朝廷所在遙遠西北的那片草原,從來沒有入過他的夢鄉。
黃金家族興起於草原,但小八覺得草原不是他的家,這裡纔是。他無法想象自己住在帳篷裡,娶一個頭頂着牛角做飾物的女人做妻子。生下一堆孩子,牧馬放羊,在草原爭霸中廝殺,用拳頭決定誰是霸主,然後子子孫孫重複這樣的生活。
他理想中的妻子是徐妙儀這樣睿智美麗的中原女子,有尊貴的血統、鮮花般的容貌、有和他旗鼓相當的智慧,和她在一起時,哪怕總是爭論吵架,他也甘之如飴。
因爲她懂他,他也懂她。
無需過多解釋,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可是相知的人偏要相殺,相互傷害。朱守謙是小八埋的最深、也是最費功夫的棋子,也只有利用朱守謙,才能將徐妙儀強行拖到一條船上去,以後同進退。
徐妙儀現在無疑很痛苦,但小八絕對不會因爲徐妙儀的痛而放過朱守謙。
小八在大街上喃喃自語道:“恨我吧,沒關係,等你見過了各種權力的爭鬥,爲了生存,你必須變成和我一樣冷血無情的人,到時候你會理解我,甚至……”
“愛上我,我的皇后。”
入夜,雞鳴寺。
徐妙儀給祭臺上兩個半舊的牌位上香,這是朱文正夫婦的牌位,夫妻兩人鬱鬱而終後葬在桐城,至今都沒有恢復爵位,遷入皇陵。
看着徐妙儀凝重的神色,朱守謙嘆道:“你都知道了吧。”
徐妙儀:“你聽小八這個王八蛋說的?”
朱守謙點點頭,“本來說好了不告訴你的,小八這個人——翻臉如翻書,永遠都不可信,他還是說漏嘴了。”
“是我猜出來的。”徐妙儀心疼的看着朱守謙:“表哥,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朱守謙拍了拍她的手,“表妹,我願爲你做任何事,我是個無用之人,也只能幫到這裡了。”
徐妙儀問道:“當年姨夫謀反,果真被栽贓冤枉的?”
“我當年還小,並不知父親朝堂上的事情。是父親當年的舊部暗中聯絡上我,說有人栽贓陷害父親,仿造我父親和張士誠來往的信件。”朱守謙冷哼一聲,“其實謀反是真是假並不重要了,自從我成年以後,皇上看我的眼光漸漸變冷,這江山要分給他兒子們,我是多餘的。”
作者有話要說: 蜜汁自信的小八~
小八:下一道是個送命題,朱守謙和朱棣同時落在水裡,你救誰?
徐妙儀:先殺了你再說。
小八:~~~~(>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