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四月。
李景隆率領的五十萬大軍前往燕地,對外號稱百萬雄師。燕王朱棣帥靖難軍應敵,雙方在白河溝大戰。
李景隆手下大將平安伏擊燕王朱棣,靖難軍損失慘重,遭遇起兵以來最大的挫折。
次日,朱棣重整旗鼓,再次渡河求戰,率領精銳親自突擊,衝入了中軍營帳,然而腹背受敵,被大軍保衛!
李景隆以爲得勝,高呼“投降不殺!”
朱棣冷笑一聲,三易其馬,繼續戰鬥,箭矢用盡。三兒子朱高煦將盾牌豎在朱棣面前,“父王!我替你督陣,你先衝出去!”
朱棣搖搖頭,看着天色,“再堅持一會,道衍禪師熟悉這裡的氣候,他夜觀星象,算出今日天氣突變,風向會變,我們乘亂反敗爲勝!”
話音剛落,天氣果然驟變!晴朗的天氣突然烏雲遮日,風向從北轉南!李景隆的中軍大帳裡,周王妃的弟弟馮誠早已暗中投靠了燕王,乘着周圍軍官們錯愕之時,他偷偷放了一支冷箭,一箭射斷了李景隆主帥的旗杆!
“道衍果然不負我也!”朱棣大喜,忙揮起令旗,發動了火攻!
火箭齊射!
火借風勢,加上有馮誠這樣的“奸細”防火,瞬間點燃了李景隆的中軍營帳。
勝利在望,突然老天不長眼,使得李景隆瞬間陷入了被動。
李景隆大驚失色,居然連撤退的命令都忘記了發出,自己先跑了!
見主帥的旗杆都斷了,李景隆也不知所蹤,討伐軍羣龍無首,加上火勢兇猛,燕王的靖難軍乘機反撲,討伐軍軍心潰散,居然不再抵抗,四散而逃!
白河溝之戰,燕王轉敗爲勝,元帥李景隆撤退濟南。
不,是李景隆自己先逃到了濟南……
燕地,北平城。
魏國公徐輝祖率領十萬大軍圍住了北平城!
兵臨城下,而靖難軍絕大多數都跟着燕王去白河溝打李景隆去了,守城的士兵只有一萬!
徐妙儀穿着丈夫的盔甲,騎着戰馬,單槍匹馬,緩緩走出東直門。
圍城主帥魏國公徐輝祖沒有騎馬,他穿着一身半舊的盔甲——這是父親徐達的遺物,此外,徐輝祖雙手捧着一個紅布包裹的物事。
徐輝祖揭開了紅布。
他手上捧的居然是中山王徐達的牌位!
一見到牌位,徐妙儀立刻下馬,神情肅穆。
徐輝祖問道:“見到父親神位,爲何不跪?”
徐妙儀說道:“跪天跪地跪父母,天經地義,否則就是大不孝。不過,既然要跪,你我兄妹應該一起跪下才是。”
徐輝祖將紅布鋪在地上,仔細擺好了牌位,兄妹兩個齊齊朝着徐達的牌位跪下。
徐輝祖放緩了語氣,說道:“大妹妹,你我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血脈相連,都是父親的兒女。
父親戎馬一生,在北伐時重傷,得了背瘡而亡,到死都是爲了保護大明江山,你可認同?”
徐妙儀點點頭,“是,父親一生,着實令人佩服,我敬他,愛他。”
徐輝祖說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夫唱婦隨,燕王謀反,你作爲妻子,實在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已經向皇上求情了,只要你知錯能改,打開北平城門,帶着孩子們一起投降朝廷,皇上一定網開一面,赦免你和六個外甥死罪。如果你成功勸降了燕王,放下兵器投降,皇上不計前嫌,赦免燕王的死罪。”
徐妙儀問道:“大哥可知湘王一家人的下場?他們點火*了。”
徐輝祖說道:“湘王畏罪自殺,死有餘辜。”
徐妙儀問道:“大哥可知周王的下場?”
徐輝祖說道:“周王衆叛親離,被妻子馮氏舉報私藏龍袍,意圖謀反,他被廢爲庶人,皇上慈悲,免了他一死。”
徐妙儀說道:“先帝爺臨終前,大哥也是在場的,應該聽見了建文帝在先帝爺臨死前發的毒誓,‘對皇叔們堅信不疑,絕對不會受人挑撥,做出骨肉相殘之事,若有違誓,必退位讓賢,斷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地!’先帝爺屍骨未寒,皇上就迫不及待的聽信讒言,對皇叔動手,還望大哥回頭是岸,莫要助紂爲虐!”
被親妹妹反將一軍,徐輝祖臉色一沉,“如此說來,妹妹是執迷不悟,堅持和燕王不忠不孝了?”
徐妙儀反駁道:“大哥助紂爲虐,十萬大軍圍城,違背了先帝爺的遺命,是爲不忠。其二,大哥以多欺少,以小欺大,要致妹妹和外甥們於死地,是爲不孝。十萬大軍亦是不忠不孝之師!”
兩軍對陣,雙方主帥還是親兄妹!
還沒開戰,主帥們已經開始脣槍舌戰,互相試探,爭奪道德和正義的制高點,以壓制對方士氣。
“天啦!幸虧爹爹走的早!否則他老人家看見你們骨肉相殘,豈不是活活氣死了!”
正僵持時,徐增壽號喪似的哭喊着跑過來,跪在了徐妙儀和徐輝祖中間哭天搶地,鼻涕眼淚抹在了兄妹二人的盔甲上,場面霎時“好看”。
在徐增壽的瞎攪和下,兄妹的舌戰陷入僵局,都一言不發,默默跪在徐達的神位前。
徐增壽抹着眼淚說道:“我們兄妹三人,並非一母所生,但都是爹爹的孩子。今日我們不談政治,不談立場,不談對錯,只說兄妹骨肉情。就看在父親在天之靈的份上,你們也不能兵刃相對!”
大軍圍城的第一天,就在徐增壽的哭聲中度過。
次日,徐輝祖正要下令攻城,徐增壽抱着徐達的牌位坐在了東直門前面繼續哭。
徐輝祖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將親弟弟和親爹的牌位轟成碎片。
徐妙儀也不可能下令對着痛哭的哥哥和父親牌位放箭。
於是交戰的第二天,依然在徐增壽的哭聲中度過。
第三天,徐增壽的嗓子已經哭啞了。
可是,徐增壽搬着一個梯子,連夜在北平九道城門上都寫了八個大字:“中山王徐達之靈位”
徐輝祖打着王師的旗號攻打北平城。倘若朝着父親的靈位開炮,豈不是大不孝?
徐輝祖出離的憤怒了,命人潑水沖洗城門上的墨汁,並將徐增壽從梯子上擡下來,五花大綁,投進
了營帳裡。
徐增壽嘶啞着嗓子說道:“大哥!事到如今,妙儀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你不能對親妹妹和外甥們動手啊!”
徐輝祖大吼道:“難道我就有回頭路可走嗎?”
徐增壽說道:“縱使妙儀有錯,不該由着燕王造反,可是也不該由大哥攻打北平城。大哥可曾想過九泉之下父親的感受?縱使北平城破,大哥大獲全勝,你要揹負骨肉相殘、大不孝的惡名啊!”
徐輝祖眼神裡閃過一絲迷茫,而後目光一肅,說道:“自古忠孝不得兩全。逼到這個地步,只能舍孝而成全忠義!”
徐增壽抱着大哥的腿,“大哥!你想想父親生前是如何疼妙儀的?你真的忍心下手嗎?你十萬大軍,欺負妙儀一萬老弱病殘,你不虧心嗎?”
徐輝祖堅定的一一掰開弟弟的手,“當年外祖父謝再興謀反,嫡母謝氏被刺殺,妙儀失蹤,爹爹當年也是如我這番掙扎痛苦。爹爹明知其中有異,卻沒有爲謝家人求情,只是默默尋找妙儀,此番作爲,明知君王有錯,可是爲君者諱,寧可獨自忍受痛苦和誤解,就是赤膽忠心。我是父親的兒子,我今日只是和父親當年做出了同樣的選擇,父親九泉之下會原諒我的。”
言罷,不等弟弟徐增壽辯駁,徐輝祖就快步離開了營帳,吩咐隨從,“立刻將二爺送回京城,關在徐家祠堂,不得外出!”
徐增壽被堵了嘴,扔進馬車裡,運往京城。
一天一夜,到了山東境內,徐增壽才被鬆了綁。
隨從勸道:“二爺!您就省點心吧!都已經這樣了,大小姐也好,魏國公也罷,都沒有退路了。”
徐增壽靠在馬車裡,喃喃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隨從大喜,“知道錯就好。”
徐增壽說道:“我真是笨,怎麼能用墨汁寫‘中山王徐達之靈位’呢——我應該潑油漆寫啊!”
北平城,戰事如火如荼。
轟隆!
炮火壓制着徐妙儀擡不起頭來,大兒子朱高熾說道:“娘,要不要派人找爹爹增援我們?”
徐妙儀咬牙說道,“不行!你父王在白河溝正和李景隆五十萬大軍惡戰,不能分心。”
”都讓開!開水來了!”永安郡主領着一羣婦孺擡着一桶桶滾燙的熱水登上城樓,往攀爬城牆攻城兵身上澆去,立刻燙倒了一大片。
徐妙儀得了喘息之機,重新佈置城牆防衛,抹了一把臉上的黑灰,安慰兒子道:“你瞧,我們一萬守軍也撐了五天,我們在創造奇蹟啊,你父王也是如此。”
徐妙儀將朱高熾和永安郡主叫到跟前,“你二舅舅一己之力,就幫我們撐了寶貴的兩天半時間,要牢記二舅舅的恩德,以後給他養老,方沒白疼你們一場。”
朱高熾和永安郡主說道:“是,二舅舅早就和親爹一樣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