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知道弟弟朱橚對政事一竅不通,弟妹馮氏倒是個明白人,只是政治是冰冷殘酷的,何況凡人皆有私心,馮氏爲了救弟弟馮誠的性命,將燕王府置於危險之中,朱棣若說一點不惱,也是假的。
但如今這個局面,東宮暗箭不斷,藩王之間千萬不能起內訌,被東宮找到削藩的把柄,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沒有了。
朱橚遠在開封,妻子馮氏纔是他最近也是最有能力的盟友,畢竟一旦朱橚有事,身爲周王妃的馮氏也絕對沒有什麼好結果。情感上夫妻不能一心,那隻能用利益捆綁在一起。
夫妻可以不是愛人,但至少是盟友、若反目成仇,只能兩敗俱傷了。
當然,朱橚根本想不了那麼多,他只是照着四哥說的去做,四哥從來不會錯。
於是周王夫婦從燕王府回家後,似乎又重歸於好。
朱棣和妙儀親自送周王夫妻到二門,兩人攜手而歸,徐妙儀感嘆道:“馬皇后好眼光,給五弟挑了一個好媳婦。”
朱棣問道:“你不怪她?”
徐妙儀說道:“正因爲她的信,我纔有機會見表哥最後一面,沒有留下終身遺憾,爲何要怪她?馮氏她……也是個可憐人啊,只可惜五弟的心早就給了別人,兩人永遠無法交心。”
朱棣問道:“那個……‘別人’過的如何?再嫁了嗎?”
徐妙儀搖搖頭,“她的心也早就給了別人,開了個茶園,十六年來種茶、炒茶、賣茶,儼然是個商人了。怎麼了?五弟剛纔問過你了?”
朱棣說道,“沒有,五弟寄情於醫學,這兩人緣分已經斷了。”
自從十六前封了朱允炆爲皇太孫,國儲既定,一年之前所有的藩王都就藩了,如今洪武帝如此着急兒子們回京,不用猜就知道父皇病危了。
兒女們齊聚一堂,孫子孫女加上外孫、重孫們的人數已經超過了一百,皇室人丁興旺,洪武三十年的除夕夜格外熱鬧。
東宮皇太孫朱允炆在家宴上對諸位皇叔們畢恭畢敬,燕王居長,朱允炆首先給朱棣敬酒,朱棣微笑着一飲而盡,好像將淮河上的驚心動魄從記憶裡抹去。
朱元璋居然強撐着破敗不堪的身體和兒孫們一起守歲,過了三更方回去休息。有了這位當家人,誰都不敢造次,繼續上演着皇室和睦、其樂融融的大戲。
徐妙儀和周王妃馮氏再次聯手,加上桂王妃和代王妃都是她的親妹妹,時隔十六年,藩王們重聚京城,關係依然融洽。這種兄弟齊心的狀況是洪武帝希望看見的,也是東宮最不願意見到的。
或許是因兒子們的到來,朱元璋的精神爲之一振,春天時病情逐漸好轉,藩王們頓時覺得虛驚一場:父皇雖然嚴格了些,但是對兒子們還是不錯的,自從漢朝以來,沒有任何一個朝代像洪武帝那樣放手給藩王們權力和兵權。
洪武帝連燕王夫妻私自出藩地都能原諒,甚至暗自出手抹平此事,至少說明他不希望兒子們出事。
同樣的,藩王們也覺得父皇纔是最大的靠山,只要父皇活着,他們才能繼續過上好日子。
父皇若有事……淮河事件,藩王們都覺得東宮吃相難看,皇叔們將來前途渺茫。
洪武帝身體見好,朝臣們立刻上了奏本,說皇上身體無恙,藩王們該回去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藩王們收拾收拾,準備出京。東宮皇太孫妃馬氏帶上了厚禮,以晚輩之禮給諸位皇叔們送行。
一共二十幾位皇叔,馬氏忙的腳不沾地,拜訪每一個藩王府,打點禮物。好容易拖着疲倦的身軀回到東宮,宮女又說道:“娘娘,馬大人求見。”
父親來了,馬氏再累也要親自接待的,忙說道:“快請,對了,我父親用過飯沒有,你們怎麼不叫皇太孫陪着馬大人說話?”
宮女低頭說道:“馬大人早上來的,中午在東宮用過飯了,上了幾次點心茶水,皇太孫今日一早就出宮,奴婢不知道往何處去了,奴婢這就派人去尋。”
“不用,已經是黃昏,皇太孫在宮裡落鑰之前就回來了,快去請馬大人吧。”多年夫妻,馬氏早已看穿丈夫的心思,既然不知所蹤,一定是去找那個女人了……
馬大人見了女兒,先行了跪拜國禮,馬氏忙說道:“父親請坐。”
書房裡只有父女二人,馬大人直言問道:“如何?有沒有拉攏到藩王?”
馬氏疲倦的伸出一根手指頭。
馬大人問道:“一個?是誰?最好是寧王朱權,他驍勇善戰,在大明九邊的名聲僅次於燕王朱棣,而且寧王還有一個大好處,他手下有招降的朵顏三衛騎兵,幾乎無往不勝——”
“是一個都沒有。”馬氏打斷了父親,下巴往外擡了一擡,“呂側妃和皇太孫做事太絕了,燕王妃孃家家族勢力大,擅長籠絡人心,我幾天藉着送行的由頭套近乎,碰了一鼻子灰,一無所獲。”
馬大人心疼女兒,“你最近瘦了——你雖是晚輩,但貴爲儲君王妃,那些藩王妃膽子也太大了,居
然敢輕慢你。”
馬氏搖搖頭,“面子情倒是有的,但客氣中帶着疏遠,稍微聊得深一些,就端茶送客了,個個縮着脖子當烏龜,女兒實在無從下手。”
馬大人嘆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東宮幾十年的做法令藩王們寒心,不是你一個人一時的籠絡就能逆轉局面。不要緊,慢慢來,日子還長,我看皇上的身體最近大好了。”
馬氏目露憂色,“我從來不抱希望能夠籠絡大部分藩王,以牽制東宮最大的對手燕王。可是連一個藩王都不肯和東宮交心,個個都縮在燕王府那邊,防我們就像防賊似的,我豈能不憂心?”
馬大人說道:“得空你勸勸呂側妃,做人留一線,凡事都做得太絕,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搞得藩王們對東宮敬而遠之。你看燕王夫妻多麼會做人?”
“當年秦王妃被毆打侮辱,是她出手幫忙解困;秦王死後,晉王謀反逼供,燕王冒着生命把已經跳懸崖的晉王救上來,雖說晉王最後還是畏罪死了,但皇叔們都覺得燕王對手足寬厚仁義,他又佔據了長兄的優勢——”
馬氏打斷了父親的話頭,怒道:“我當然勸過了!可是有什麼用?東宮的事情都是那對母子做主,幾乎從來不問我的意見,我有什麼辦法?”
最近諸事不順,馬氏心煩意燥,在丈夫婆婆面前尚能掩飾一二,在血親面前就露出了真性情,有些歇斯底里。
馬大人正色道:“論理,呂側妃並沒有扶正,不算你的婆婆,你正經婆婆是太子妃常氏。輪身份,你是皇太孫妃,你是君,呂側妃是臣,況且你也爲皇室開枝散葉,生了兩個兒子。你應該壓呂側妃一頭,執掌東宮纔是,怎麼反而被呂側妃牽着鼻子走?”
馬氏暴躁的一拍桌面,“父親說的容易!呂側妃若那麼好對付,當年太子妃常氏豈會以正室之位敗在一個側妃手裡?”
“呂側妃喜歡權力,喜歡玩弄權術,習慣在東宮一手遮天,父親覺得她會退位讓賢,讓我執掌東宮?”
馬大人一直對女兒寄予厚望,是個野心勃勃的讀書人,說道:“朝堂是男人的戰場,後宮本來就是女人的戰場!你一直躺在東宮裡做白日夢,難道希望呂側妃乖乖的把權柄交給你?你應該去爭,去
搶,得到你應得的東西!而不是現在這樣自怨自艾!”
馬大人冷冷道:“如果我是呂側妃,在後宮爭寵奪利大半生,深知權力來之不易,我怎麼可能放心的把權力交給一個唯唯落落的兒媳婦?”
馬氏如夢方醒,喃喃道:“可是……可是皇太孫他——他畢竟是呂側妃的兒子,如果我和呂側妃起了爭端,一個孝字壓下來,我就無法翻身。”
馬大人低聲說道:“他們母子都個性極強,兩人之間並非鐵板一塊。夫妻一體,你只需堅定的站在皇太孫這邊,呂側妃能把你如何?一個側室罷了,她是能休了你,還是能奪了你皇太孫妃的位置?”
馬氏說道:“不能。”
馬大人繼續鼓勵女兒,“這就對了,你一定要記住,你姓馬,是備受尊敬孝慈馬皇后的族人!你出身後族,將來你會是第二個馬皇后!你還記得孝慈馬皇后是何等的氣質和威風嗎?”
“皇上誰的話都不聽,卻一直敬重孝慈馬皇后三分。你再看看你自己,將來皇太孫登基,必然會封呂側妃爲聖母皇太后,封你爲皇后。你也是馬皇后,可是身爲皇后,後宮的大權卻在太后手裡,唯太后馬首是瞻,你捫心自問,配得上馬皇后這個名分嗎?”
馬氏低頭說道:”父親放心,之前女兒糊塗,沒有看清前面的路。以後不會了,女兒一定奮起,將來無愧於馬皇后的稱謂。“
馬大人點點頭,”你想通了就好,記住,只要皇太孫和你一條心,別的都可以不在乎。“
馬氏說道:”是,女兒記住了。“
日落西山,皇宮即將關閉,馬大人不好多說,匆匆告別。馬氏估計朱允炆快要回來了,親自下廚備了幾道爽口的小菜,等着丈夫一起用晚飯。
可是飯菜涼透,宮裡也落了鎖,到了掌燈十分,朱允炆已經沒有回來。
居然要留在那裡過夜麼,皇太孫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亦或是和那人情意綿綿,難捨難分,故夜不歸宿……果然人不可貌相,那人年華不在,總是一副清心寡慾的樣子,卻引得皇太孫流連忘返……
馬氏心事重重獨自用着晚飯,突然宮女來傳,“娘娘,呂側妃來了。“
話音還沒落下,呂側妃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馬氏習慣性的要站起來到門口迎接,父親馬大人的話在耳邊響起:” 身爲皇后,後宮的大權卻在太后手裡,唯太后馬首是瞻,你捫心自問,配得上馬皇后這個名分嗎?“
馬氏停了筷子,坐在主位上紋絲不動,說道:”請呂側妃進來,上茶。“
作者有話要說: 東宮婆媳大戰,呂側妃VS馬氏,事到如今,呂側妃纔算是遇到了真正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