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是有各種缺憾,難得圓滿。
徐妙儀在世上磋磨十年,方能重拾破碎的親情,還收穫了甜蜜的愛情。正當她覺得自己是人生贏家,已無任何缺憾時,義父道衍禪師卻狠狠給了她一記耳光,告訴她十年父女情的源頭只是一場並沒有得逞的算計而已。
唉,其實是否說出真相已經無所謂,何必將過去殘忍的撕擄開來呢?徐妙儀多麼希望道衍能一直騙自己,最好騙一輩子。
因道衍之事,徐妙儀心情時而鬱悶,時而暴躁,偏偏這事她無法和任何人訴苦,朱棣不能,因爲他是大明皇子,明教是大明通緝的逆黨。
父親徐達更不能:若是被父親知道道衍十年前阻礙自己和女兒相認,暴怒之下,父親可能會一刀砍了道衍。
徐妙儀想了想,她唯一可以傾訴的對方是義兄姚繼同,而姚繼同已經爲她而死……
想到這裡,徐妙儀更加暴躁了,彎弓射箭,一隻肥兔子倒地。
妹妹好大的火氣!徐增壽悄悄吩咐小廝,“去,再去外頭買幾車活物放在獵場裡養着。”
小廝應聲而去。
“慢着!”徐增壽補充道:“用點心,賣兔子山雞等野物,別再把山羊等家畜買回來了,家禽跑都跑不動,一看就忒假了,大小姐會覺得我哄她玩呢,山羊這玩意兒怎麼可能在獵場存活?你們乾脆買幾頭豬回來算了!”
小廝忙賠笑道:“二少爺,小的記住了,只買鮮活的野物便是。”
徐增壽說道:“那也要挑些溫順的,野豬就不要了,那玩意兒發起怒來也挺兇的,別傷了大小姐。”
“是。”小廝應聲退下。
秦王妃移居八府塘湖心小島的那晚,半夜果然飄起了細雪,金陵城的第一場雪後,隆冬降臨,燕王府的池塘已經填平了,按照捶丸場地的樣式做出了丘陵般起伏的空地,青草種子也播種下去,朱棣站在捶丸場地上,幻想着春天到來時種子發芽,破土,一片草色遠看近卻無的朦朧美景,想必妙儀一定喜歡。
徐達保護着女兒,不准她冒險,徐妙儀難得過了一個平靜無聊的冬天,在閨閣裡看着一場場大雪接踵而來,和三個妹妹下棋、烹茶、調香、投壺,圍爐閒話,靜聽落雪,真正像個豪門閨秀般過着安逸舒適的日子。
窮極無聊之下,她甚至跟着三個妹妹學會了一些刺繡的基本針法,荷包這種物件難度太高,知難而退,她繡了一方手帕送給朱棣。
朱棣看着帕子左下角一坨白色不知所云的東西,發自內心的讚美道:“這白蓮花繡的不錯,神形具備。”
徐妙儀沉着臉,“這是棠棣,一種白色的花,出自詩經,‘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你的名字便來源於此。”
朱棣不動聲色的說道:“哦,對,是棠棣,我剛纔眼花了,沒看清楚。”
徐妙儀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踮着腳啾的一聲親了一下朱棣的額頭,“繡的好看吧,樣式不拘一格呢,下次給你繡個荷包。”
朱棣抱着徐妙儀,說道:“太好了。”
幾次之後,朱棣總結出了一個心得:戀愛就是用一顆真心說謊,。
朱棣按捺不住內心的欣喜,將徐妙儀親手繡的棠棣手帕給了唯一能交心的親弟弟周王朱橚看了。
看着親哥哥藏都藏不住的幸福,朱橚很爲哥哥高興,他一生都得不到愛情,哥哥得到了,這是老天對自己的補償吧。
朱橚說道:“棠棣之華說的是一家團圓和睦,‘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徐妙儀雖兇悍,但她肯爲哥哥動針線,且不論繡的好不好,至少她是用心的,將來定是我的好四嫂。”
朱棣說道:“她親手繡的,當然好。”
朱橚笑而不語。
隆冬的愛情,就像從烤地瓜裂縫裡滲出的粘稠的糖漿,甜絲絲,黏糊糊的,在嘴裡慢慢化開,好像要甜到天荒地老。
臘月初八喝過臘八粥,大明開始進入了過大年的忙碌和喜悅中。青州衛指揮使年大人和泉州衛副指揮使劉大人接到兵部的調令後,交接完公務,終於開始拖家帶口往京城進發,年大人先到京城。
徐達動用了關係,將這兩人分別調到了火藥局和金吾衛。大樹底下好乘涼,天子腳下好升官,這兩人算是升遷了。
聽說年大人已經來京城了,徐妙儀根本坐不住,忙跑去神機營找親爹徐達,“父親,我要見他們。”
徐達說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他們兩個都是曹國公一手提拔的,算是曹國公的嫡系軍官,我已經去信曹國公,他近期會安排見面。”
徐達覺得曹國公李文忠冒着觸犯龍鱗的危險幫忙查清往事,已經很難得了,此事不好繞過曹國公。而徐達沒想到的是,在徐妙儀看來,曹國公有幕後黑手的嫌疑,當年李文忠親手將外祖父謝再興逼到絕路,失蹤,謝家人凌遲,滅門等,李文忠都是親歷者。
萬一李文忠對兩個剛進城的軍官做了什麼手腳……徐妙儀表面上順從了父親的決定,卻沒有從神機營回徐家瞻園,而是騎馬拐到了北城一戶民宅門口。
這是年大人的住所,曹家前天才定居在此,大門剛重塗了綠漆,油漆未乾。門口由年大人的親兵看守着。
徐妙儀遞上了父親的名帖,親兵拿着帖子稟報,不一會便恭恭敬敬的將她請到了年大人的書房。
年大人客客氣氣的請徐妙儀上座,丫鬟奉上香茶。
年大人擡了擡手,說道:“請用,這是我從泉州帶來的冬茶,別有一番風味。”
自從上次和買的裡八刺喝酒被人下藥後,徐妙儀便不在碰外頭任何入口的東西了,她端起茶杯做了做樣子,並沒有入喉,拱手說道:“這次晚輩冒昧前來,是爲一樁往事。當年年大人奉曹國公之命追擊謝再興,在河灘與之交戰,謝再興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晚輩想詳細聽年大人講一講當年往事。”
年大人說道:“我當年的確和謝再興面對面交戰過,不過後來亂軍中不見了他的蹤影,此事已經過去十一年了,很多細節記不清楚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徐妙儀說道:“無妨的,您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年大人是二品武將,書房裡不是兵書就是兵器,西面的牆上掛滿了各種收藏的刀槍劍戟。年大人走到牆下,取下一柄看似尋常的寶劍,他將此劍遞給徐妙儀,“當年我只是曹國公手下一個不起眼的小旗,管着幾十個人而已,多年征戰,死了很多人。混到今天二品官的位置,純屬運氣,老天保佑。徐公子打開此劍看看,我當年就是拿着這柄劍和謝再興交戰。那一戰十分殘酷,我手下僅餘六人存活。”
徐妙儀抽劍,時隔多年,這柄劍保存的很好,至今寒光閃爍,透着一股無形的殺氣。
年大人說道:“兵器是一個武者的靈魂,昨晚我剛剛親手打磨上油,吹髮可斷。”
年大人的手指在鋒利的劍刃上輕撫,寶劍似乎和主人心有靈犀,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
“我的老夥計,只有你一直陪着我。”年大人的手指在劍上輕彈,突然毫無預兆的朝劍鋒撞過去!
頃刻之間,年大人的胸膛被貫穿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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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大人拼着最後的力氣大聲叫道:“你外祖父謝再興是逆賊!人人得而誅之!”
外頭守護的親兵聞言紛紛踢門而入,看見自家大人倒在血泊中,瞪着眼睛看着年輕的訪客,“兇……兇手。”
殺人兇手徐妙儀先被年大人的親兵扭送到了五城兵馬司衙門大牢,當晚被轉到了錦衣衛剛剛建好的監獄,洪武帝賜名爲詔獄。
徐妙儀是詔獄第一位囚犯。
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親自審問,“光天化日之下,殺害朝廷二品官員,徐妙儀,這是殺頭的罪名,你膽子太大了。”
徐妙儀穿着粗麻白色囚服,靠在石壁上木然看着跳躍的燭火,“不是我殺的。”
毛驤說道:“十幾個親兵親眼所見,你還狡辯。”
徐妙儀說道:“他們只看見年大人死了,我站着,並沒親眼看見我捅死他。年大人早有預謀,他騙我拿着劍柄,然後衝過來把自己捅死了。”
毛驤問道:“你有何證據?年大人好端端的,怎麼就莫名其妙自盡而死。”
徐妙儀搖頭,“無人爲我作證。但是我若真想殺一個人,絕對不會用這種笨拙的方法,連條後路都不留,白白的被人捉住見官蹲大獄。我做不來這種蠢事。如果你們相信是我殺的,只能說明你們蠢,被人輕易矇騙利用了。”
“激憤殺人,再尋常不過了。盛怒之下,許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戮之心。”毛驤說道:“外頭守護的親兵說,他們隔着窗戶聽見年大人罵你外祖父是逆賊,人人得而誅之。而年大人是當年追擊謝再興,和他面對面交戰,並活到至今的人。”
徐妙儀說道:“年大人不是唯一一個,還有一個劉大人,你們應該派人好好他和他的家人,有人要徹底滅口,斬草除根,順便栽贓給我,讓我永遠無法翻身。”
毛驤說道:“已經派人去路上迎接劉大人一家了。”
徐妙儀冷笑:“年大人自裁,劉大人一家八成已經遇害了,如果你們的人夠快,或許能趕在兇手前面。”
作者有話要說: 幕後黑手放了個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