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聽壁腳踩到捕獸夾居然還敢找我治病,徐妙儀看着這個“骨骼清奇非俗流”的錦衣衛小旗,問道:“毛驤怎麼挑中你入錦衣衛的?”
紀綱苦着臉說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爲我長的帥吧。我們指揮使大人喜歡招募漂亮的人。”比如類似明月這樣好看的近乎妖精的女人。
徐妙儀正好想探一探錦衣衛這幫人的底細,便同意給紀綱治療,紀綱左小腿處一片青紫浮腫,腳踝上有一排深約指甲蓋的齒狀咬痕,這就是踩到捕獸夾的後果。
“還好,沒傷着骨頭,皮肉受損而已,敷藥靜養爲善,莫要再勞累了。”
紀綱尤不放心,“徐大夫,麻煩你開點藥。”
徐妙儀說道:“就用你們錦衣衛隨身帶的膏藥就行了。這窮鄉僻壤的,連個藥鋪都沒有,我開了也不管用,拖着傷腿翻山越嶺去鳳陽縣城抓藥,回來這腿就徹底廢了。”
紀綱只得放棄,嘆息道:“大夫,會不會留疤啊?”
徐妙儀想起朱棣脊背上爬滿的鞭傷,即使傷愈之後,也會留下如蜈蚣般的疤痕,不由得遷怒說道:“這缺醫少藥的,傷口沒腐爛流膿就不錯了,當然會留疤。”
一聽此言,紀綱猶如遭遇了晴天霹靂似的,“啊!那我豈不要破相了?”
徐妙儀諷刺道:“怕什麼?你的臉長在腿上?”
“剃了頭髮又毀容,可惜了我這張俊臉。”紀綱哭喪臉說道:“不行,再大的功業我也不想要了,等這次完成任務回去,我就求指揮使大人大發慈悲,放我去儀仗隊裡扛旗幟去。”
錦衣衛的功能之一就是帝后出行的儀仗,儀仗隊不要求武藝,長的俊秀是首要的。
徐妙儀說道:“別異想天開了,儀仗隊裡大多是混資歷的世家子弟,順便時常在皇上面前露露臉,混個臉熟,你這種毫無根基的,根本混不進去。”
紀綱頓時絕望:“這可咋辦呢?難道就耗在這裡等死?”
徐妙儀徐徐誘之,“你知道我爹是誰對吧?”
紀綱面露崇拜之意,“開國第一功臣,魏國公徐達。”
徐妙儀眨了眨眼睛:“知道就好,有我爹在,你不愁前程。”
紀綱連連搖頭,“不行,我不能背叛毛大人,對不起錦衣衛。”
徐妙儀說道:“誰要你背叛毛大人了?你只需不偏不倚的轉述燕王殿下鳳陽曆練的經過,別亂扯些閒話。”
紀綱正色道:“我們職責是保護燕王殿下,也不敢瞎編瞎扯,昨晚徐大夫跋涉千里找到了殿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以禮待之,並沒有……”
紀綱瞥了一眼徐妙儀,“徐大夫,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保護歸保護,但不準再聽壁腳盯梢了。”徐妙儀笑了笑,暗想多虧你踩了窗臺下的捕獸夾,差點大意了,洪武帝是個苛刻多疑的人。
紀綱心有所觸,說道:“我是個懦夫,喜歡一個人,連說都不敢說出來。”
徐妙儀覺得這個小旗很有意思,“你喜歡誰?”
紀綱搖頭,“不能說,說了會死人的。”
徐妙儀試探問道:“莫非是你家毛大人?”
紀綱臉頰緋紅,“纔不是,她是個姑娘。徐大夫,你別問了,就當我沒說,把這事忘了吧,我是個膽小鬼,活命比較重要。”
徐妙儀心有所感,愛情剛開始懵動時,對未來的不確定,會使得恐懼大於幸福,恐懼讓有些人選擇退縮,但恐懼也會產生一股強大的力量,去追求看似虛無縹緲的幸福。
一時到了中午,龍興寺住持智及禪師還在待客,沒空閒見徐妙儀。
紀綱傳了一桌子齋飯招待徐妙儀,徐妙儀暗想,這個智及禪師是爲了避嫌故意躲着自己,還是真有什麼了不得的客人?
誰會來這種鬼地方啊!
紀綱覺得智及禪師怠慢了徐妙儀,嘟囔了一句,“聽說是去年春闈剛剛得中的一個小進士,不值一提,誰知方丈大師將這個小進士當寶貝似的,一起參禪聊天到現在。”
擡着食盒的小沙彌是鳳陽縣臨淮鎮本地人,聽紀綱如此言語,不由得爭辯道:“這位師兄,你剛來龍興寺,不知我們這裡的情形。這位馬大人是大明去年重開科舉以來第一批進士,還是我們臨淮本地人,和皇上都是老鄉呢,可不是什麼小進士。”
紀綱是在錦衣衛混的,什麼大官沒見過?剛入官場的新科進士在他眼裡不值一提,但在小沙彌眼裡,這位馬大人一舉成名天下聞,是臨淮人的驕傲啊!
你這麼可以詆譭我們的英雄?小沙彌對紀綱怒目而視。
紀綱平日有些不着調,頭腦靈活,存心想拍徐妙儀馬屁,諷刺小沙彌道:“喲,天下誰人不知鳳陽臨淮出人才啊?這裡是皇上的龍興之地,開國第一功臣魏國公徐達、第一猛將開平王常遇春都是臨淮人,和這些牛人比起來,馬大人算老幾啊?還不夠給魏國公提鞋呢!或者說在你眼裡,馬大人比皇上還厲害?”
小沙彌氣的漲紅了臉,“你——話不能這麼說,皇上魏國公他們是傳說中的人,遠在京城,聽說住着黃金造的房子,天天都有雞鴨魚肉吃着。但馬大人就是我們同鄉的讀書人,小僧舅舅家的二姨夫的隔壁住着馬大人一家,馬大人見過小僧穿開襠褲呢。”
“去年馬大人中進士的時候,擺了三天流水席,小僧全家都去吃了席面,每桌席面都有魚有肉有酒喝,可熱鬧了,還請了戈陽腔戲班子唱了十天大戲,臨淮縣無人不知馬進士。”
紀綱腿上有傷,心情不好,存心擡槓,冷笑道:“你知道這位馬進士是明朝第一批進士,但你曉得馬大人在那裡做官嗎?”
小沙彌面有驕傲之色,“馬大人是太僕寺的大官。”
紀綱笑道:“那你知道太僕寺幹嘛的嗎?”
小沙彌說道:“當然是爲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爺了!”在小沙彌有限的認知裡,戲文裡都是這麼演的,讀書人考中進士後封官,個個都是剛直不阿,清正廉潔的好官。
紀綱笑的合不攏嘴,“太僕寺是專門負責養馬的。馬大人審案?難道那些馬有本事作奸犯科不成?馬大人叫做馬全,估計史部的人見他姓馬,又叫馬全,若不把他分到太僕寺,根本對不起這麼好的名字啊!”
其實太僕寺養馬算是個不錯的差事,有油水而且能經常接觸權貴。馬大人只是統籌朝中所需的戰馬和運輸糧草的馬匹,並不是真正挽起袖子伺候馬匹。
但小沙彌不懂這些,他氣得捏緊了拳頭,腦門青筋直冒,怒道:“胡說八道,馬大人才不是養馬的呢。馬大人不僅僅是皇上的同鄉,還和皇后娘娘沾着親呢,是馬皇后的族親,皇上怎麼可能讓皇后的孃家人去養馬!”
這下連埋頭吃飯的徐妙儀都震驚了,“什麼?皇后娘娘的孃家還有人?怎麼沒聽過?”
馬皇后小時候沒了父親,家族應該都死絕了,若有近親,母女二人怎麼可能被父親的好友郭子興收養呢?若沒有郭子興收養馬皇后,也就不會有和洪武帝朱元璋的緣分。
紀綱也很吃驚,今天算是開了眼了,“小和尚,冒認皇親的殺人的罪啊,你敢這樣編排馬大人,不怕他滿門抄斬麼?”
小沙彌不知其中厲害,說道:“臨淮的鄉親們都在傳呢,馬皇后是安徽宿州人,馬大人是我們臨淮人,宿州和臨淮並不是很遠,兩個馬家原本是一支的,後來金人入關,馬家族人四散逃命,時間久了不來往,同族人互不相認。我舅舅家的二姨夫說,馬家人已經找到了以前的家譜,據說可以和皇后娘娘的馬家連上宗呢,都是一個祖宗。”
紀綱知道這是個難得的情報,得趕緊飛鴿傳書給毛大人,忙問道:“皇后娘娘母儀天下,何等尊貴,馬大人若真有所謂的家譜,爲何不早獻出來攀親?我看只是說來哄哄無知鄉民的吧。”
小沙彌眼淚都快被氣出來了,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轉動,強忍住不哭,倔強的放出了個更震撼人心的消息,“別胡說,馬大人家豈是你能得罪的?馬家又要出個皇后娘娘呢!”
徐妙儀正在喝茶,聞言一口茶水嗆進嗓子裡直咳嗽,紀綱眼睛更亮了,“何出此言?說來聽聽。”
小沙彌說道:“小僧也是送飯時剛剛聽說的。馬大人有一女,就在寺廟中,據說出生時滿室異香,能聽天上傳來鳳鳴之聲,生來就不是凡人。馬大人今日請了江南第一相士袁珙來龍興寺給馬小姐看相推演八字。”
“小僧送飯時,聽袁珙說馬小姐命格極貴,是天生的鳳命。這天下除了皇后,誰配當鳳凰?”
徐妙儀笑道:“我娘也生我時也夢見鳳凰呢,小名就叫做鳳兒,難道我也當皇后不成?天下有多少女子叫做鳳凰的,這有什麼奇怪的,所謂的鳳鳴誰聽過?其實就是一羣喜鵲喳喳叫。”
小沙彌爭辯道:“這位女施主,您可以不信小僧的話,但袁珙是江南第一相士,算命可準了,不可不信啊。”
紀綱半信半疑,說道:“袁珙這個人神出鬼沒,不過他說話很靈驗,相傳元朝南臺大夫普化帖木兒在閩海道求袁珙算命。袁珙說你神氣嚴肅,舉動風生,是大富大貴之命。但印堂司空有血光,在任一百十四日會被奪印丟官。此人後來果然被張士誠所敗,丟了官印,自刎而死。後來袁珙很多預言成真了,找他算命的人太多,他只好常年在外雲遊,連我們錦——反正居無定所,找不到他。”
小沙彌得意的提着食盒說道:“袁珙和我們智及方丈是舊相識,雲遊在龍興寺,恰好就被回鄉祭祖的馬大人遇見了,拜託袁珙爲馬小姐算命,一算就是天生鳳命,這是天意啊!馬家註定會出第二個馬皇后。”
小沙彌走後,紀綱冷笑,“天下誰人不知袁珙和智及方丈是老朋友?什麼天意巧合,明明是馬大人故弄玄乎,攀皇后娘娘的轉折親,還有意把女兒往宮裡送,想當皇親國戚罷了。藉着龍興寺大多都是鳳陽臨淮老鄉的情分,到處布着眼線,只要袁珙出現,就立刻帶着女兒死皮賴臉的求相面算八字。我這就寫密信告訴毛大人,揭開馬大人的真面目。”
身在錦衣衛,紀綱一切都以陰謀論出發,越想越覺得馬大人居心險惡。
徐妙儀也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袁珙有些本事,不過很多事情是頂着活神仙的名氣以訛傳訛。袁珙以前見我義父,立刻大驚失色,說‘是何異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劉秉忠流也。’咋咋呼呼的,我義父都懶得理他的胡言亂語。”
紀綱說道:“劉秉忠?曾經是元朝的宰相啊!詩書繪畫、治國理事無所不能,聽說以前是個和尚,被元世祖看中,後來還俗當了宰相。你義父是道衍禪師,莫非袁珙預言道衍禪師將來會當宰相?”
劉秉忠,本名劉侃,字仲晦,號藏春散人,是跟隨元世祖忽必烈的開國元勳,元初劉侃還俗,元世祖賜名爲劉秉忠,權傾朝野,是一代著名政治家。
徐妙儀暗道:道衍是明教教主,以前立志屠龍造反的,現在打算帶領明教歸隱民間,當什麼宰相,袁珙純屬瞎扯。
徐妙儀說道:“袁珙罵我義父三角眼、是一頭病虎,我義父厚道,並沒有生氣,反而作了一首詩相和,‘岸幘風流閃電眸,相形何似相心優?凌煙閣上丹青裡,未必人人盡虎頭。’”
紀綱讚道:“道衍禪師好胸襟,好氣度。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宰相肚裡能撐船?”
徐妙儀心下警惕,說道:“袁珙這個瘋子說說就算了,別把我義父和劉秉忠相提並論,這事不準和毛驤提起。”
紀綱點頭道:“放心,我就和毛大人說說馬全的事,馬全想和皇后娘娘攀親,皇后娘娘未必認他。”
作者有話要說: 人真的不能亂立FLAG,舟剛說自己一年都沒感冒,身體倍棒,吃嘛嘛香,結果立刻就感冒了,而且連續感冒十天了都沒好,鼻涕如錢塘江的潮水,昨天睡了一整天,今天方覺得好了一點。
更氣人的是,病了這麼久,居然一斤都沒瘦……
劉秉忠,道衍的人生軌跡非常相似,從高僧到宰相,同樣是有宰相之實,沒有宰相之名。
同時代高麗國也有一個和尚非常牛逼,左右朝政,將來會出現文中。
這是一個和尚當道的時代
袁珙[明](1335~1410)字廷玉,鄞(寧波)人,號柳莊居士。 其高祖袁鏞,宋季舉進士。元兵至,不屈,舉家十七人皆死。父親袁士元,翰林檢閱官。珙生有異稟,好學能詩。嘗遊海外洛伽山,遇異僧別古崖,授以相人術。先仰視皎日,目盡眩,布赤黑豆暗室中,辨之,又懸五色縷窗外,映月別其色,皆無訛,然後相人。其法以夜中燃兩炬視人形狀氣色,而參以所生年月,百無一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