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對□□供認不諱,還石破天驚的道出當年殺害徐夫人的就是她的亡夫周奎,衆人反而皆是驚訝,目光都落在了徐達身上。
衆所周知,周奎是徐達的幕僚,也是徐達一手提攜的高官,周夫人居然開口承認當年兇案的幕後主使是周奎,那麼他的主子徐達就難以洗清的嫌疑,難怪查了十年都毫無消息,原來是監守自盜……
尤其是朱守謙,平日溫潤如玉的樣子消失了,那雙銳利的眼眸差不多就寫着你是殺妻兇手六個字。
朱棣腦中突然起了一個念頭,許多疑問似乎可以迎刃而解了:姚妙儀爲何不認魏國公?可能她並非失憶,而是覺得魏國公是殺害母親的兇手!
想到這裡,再看着姚妙儀時,目光溫暖了不少,方纔心裡的醋意早就散了,餘下的只是同情和憐惜。那天在湖心小築的書房裡,她說起永平郡主爲母則強時失態,八成是聯想到她自己母親疑似被父親所殺,有家不能回的生平吧。
周夫人出驚人之語,捅破大家那層猜疑的窗戶紙。徐達面色慘白,他急切的看着姚妙儀,說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姚妙儀搖了搖頭,踉蹌似的後退了兩步,朱守謙則上前一步,攔住了徐達的視線。
徐達身形一晃,伸出的左手停滯在半空中,蓋世英雄,此刻卻有種難以言說的脆弱和孤獨,彷彿蒼老了十歲。
不過只是一瞬間,徐達立刻金剛怒目,直視周夫人,“你這惡毒的婦人!刺殺我女,還出言挑撥污衊,挑撥離間!”
周夫人露出決然的笑容,“今日來審問我的各位,包括魏國公在內,都是朝野赫赫有名的人物,豈能輕易被我一介婦人挑撥了?分明是魏國公您做賊心虛,當年指使我的夫婿買兇殺妻,如今女兒找到了,又怕我夫婿露出馬腳,就乾脆放火燒死他,毀屍滅跡!”
朱棣聽的不對頭,問道:“周夫人,你剛纔說是姚姑娘殺了你丈夫,現在又說是魏國公所爲,前後矛盾,胡言亂語。”
周夫人冷冷一笑,“有何不對?就是因爲這個女兒的出現,我丈夫就被滅口了,等於是她導致了我夫婿的死亡,總而言之,我的丈夫死在你們徐家父女手裡。”
丈夫離奇死亡後,她就起了疑心,一直暗中打聽魏國公,很快就探聽到了疑似魏國公之女徐鳳出現的消息。
原來如此!
周夫人雙目赤紅,大聲叫道:“魏國公,你何必惺惺作態?其實當年徐夫人被刺慘案,背後真兇是想徹底和叛徒岳父謝再興斷絕關係的你!我丈夫接受了你的命令,□□,去母留子,是奉命而爲。只是那時候百密一疏,徐鳳失蹤了。”
“如今你發現女兒徐鳳未死,覺得女兒可能會從周奎那裡查到線索,所以乾脆將我丈夫滅口了,然後假惺惺的和女兒相認,唱一出父女團團的好戲,將以前那些醜事全部抹殺了!”
衆人皆驚。
這一下將徐達陷入了百口莫辯的境地了。徐達越是給周夫人施壓,就越顯得他心虛。
姚妙儀腦中更是颳起了暴風雨,重陽節那晚,周奎明明和她說當年是因賬本掌握在謝家人手裡,是他一人所爲,和父親無關,可是周夫人的說法卻完全相反!
周夫人彷彿並不知道密室賬本一事,但是確定是周奎動手□□,而且說背後主使者是父親徐達!
到底誰的話是真的?
沒有證據,朱守謙並不敢直接質問身爲開國第一功臣的徐達,只是對周夫人說道:“冤有頭,債有主,明知殺你丈夫的並不是姚姑娘,你卻非要對姚姑娘痛下殺手,是何居心?”
如此說來,倒可以解釋爲何刺殺徐夫人和刺殺姚妙儀的行動截然不同。因爲前者是老謀深算的幕僚周奎所爲。而後者是內宅婦人周夫人的手筆,只曉得出高價買兇,導致行動破綻百出,並且很快被揪出來。
周夫人呵呵笑道:“魏國公身份貴重,武功高強,身邊還有無數的護衛,等閒殺手無法靠近十步。既然暫時殺不了他,我就先除掉他的女兒,反正徐家人都是兇手!”
徐家二公子徐增壽立刻跳出來給父親解圍,展開手中的倭金扇,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原來是柿子挑軟的捏啊,欺軟怕硬。周夫人,你口口聲聲說我父親殺了你丈夫,可有證據?”
周夫人額頭的疤痕分外猙獰,“魏國公位高權重,當年殺妻都能天衣無縫,如今殺害昔日心腹幕僚,小事一樁而已,怎麼會留下證據?我若有證據,早就拿着去敲登聞鼓,告御狀去了。”
徐增壽眼珠子一轉,問道:“也就是說,這些都是你的猜測咯?但是你親口承認,當年殺害我嫡母徐夫人的,正是你的夫婿周奎!你殺我嫡母、又買兇刺殺我妹子,還污衊我的父親!周夫人,你好歹毒的心腸!”
酒肉朋友常森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了,開始幫腔說道:“周夫人,魏國公向來光明磊落,朝野之上,得罪了不少人,是不是背後有人故意放假消息哄騙你?唉,周夫人,你行事太過沖動了,見風就是雨——哪怕是看在你一雙兒女的份上,也要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啊。”
提到兒女,周夫人落下淚來,“當年亡夫受魏國公指使,□□。我明知這樣是錯,可是爲了夫婿和將來兒女的前程,違心並不去規勸阻止,直到漠視悲劇發生。我們周家的富貴是靠着卑鄙得到的,猶如沙土築基的房屋,說倒就倒了。”
“覆巢之下,焉有安卵?他們享受了十年的富貴,也該償還罪孽了。這十年來,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就怕事情敗露。如今冤冤相報,一了百了,也好,也好。”
說道最後,周夫人收起了眼淚,“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徐增壽正待開口反駁,姚妙儀卻上前問道:“周夫人,你說當年是魏國公指使周奎殺徐夫人,是周奎親口說的?”
周夫人搖頭,說道:“亡夫一直瞞着我,他以爲我不知道這些髒事。是我無意間發現了他來往的密信。”
姚妙儀問道:“是魏國公的信?”
周夫人說道:“魏國公怎麼可能露出這樣的破綻?是亡夫和刺客們的通信。”
姚妙儀問道:“那你爲何認準了魏國公指使?”
周夫人叫道:“除了魏國公,還誰能夠指使我的丈夫?姚姑娘,這十年你始終不肯認祖歸宗,是不是也有所懷疑呢?這種狼心狗肺的父親,不認也罷了!”
姚妙儀眼中有掩飾不了厭惡,“周夫人,你說魏國公人品卑劣,你又好到那裡去?殺不了魏國公,就拿無辜的我出氣。殺不了真正的仇人,反而傷害無辜,還把自己和子女都陷進去了,真是無恥、無知又愚蠢之極!”
周夫人啞口無言。
姚妙儀說道:“你這個愚婦!你說周奎殺徐夫人,他真正動機是什麼?你無憑無據,就說是奉命而爲,萬一不是呢?你豈不是放過真正的兇手!這十年來,你查清了什麼?只是一味在家裡膽戰心驚等着報復降臨,然後對一個無辜女子下狠手?!”
啪啪!
姚妙儀正反兩手,扇了周夫人兩耳光。
她下手極狠,周夫人雙頰立刻腫脹起來了,留下清晰的五指印。
姚妙儀手都打麻了,說道:“你瞧清楚,我是姚妙儀,百和堂的老闆,義父是個和尚。什麼魏國公,什麼徐家,和我毫無關係。”
“我有罪,罪在這張臉和當年的徐夫人相似,罪在是個流浪乞兒。這張臉招來殺身禍患,我逃過了,卻讓保護我的人受了驚嚇暈倒,甚至中了五步蛇劇毒,至今都沒醒過來。”
“這兩巴掌,是我替他們討的。”
周夫人捂着臉,並沒有哭泣,而是冷冷說道:“兩巴掌就能瞭解恩怨?你爲何不殺了我?爲他們報仇?”
姚妙儀說道:“因爲我沒有你蠢啊!憤怒和殺戮會矇蔽雙眼,看不清真相,這事若不明不白的過去,會永遠留下一個死結。你若死去,恐怕最高興的,就是真正的兇手。”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應該留周夫人一命,揭開迷局。
見姚妙儀並沒有因周夫人一面之詞而對自己怒目而視,徐達有些感動,說道:“鳳兒,你是相信父親無辜的,對不對?”
姚妙儀側身避開了徐達的手,冷淡的說道:“魏國公,此事太複雜了,周夫人到底是被矇蔽,還是另有緣故,還望各位齊心協力,查清真相。秀兒阿福他們不至於白白受傷,在閻王殿裡走一趟,至於其他……”
姚妙儀看了魏國公一眼,嘆道:“民女有自知自明,不敢冒充魏國公的掌上明珠。”
言罷,姚妙儀轉身離去。
“鳳兒!”徐達叫道,明知徒勞,卻依然解釋道:“你要相信父親!”
修煉閉口禪的道衍禪師拿出紙筆,刷刷寫個幾個字遞給徐達,姚繼同陪着道衍禪師緊跟着姚妙儀走出天牢。
“義女姓姚,名妙儀。”徐達拿着單薄的紙張,沒有勇氣追過去,挺立的脊背也彎下了,頃刻間像是老了二十歲。
徐增壽趕緊走過去攙扶着父親,勸慰道:“爹爹莫要着急,這瘋婆娘的話沒人相信,等妹妹冷靜下來了,我去給您說和說和。這父女之間沒有隔夜仇,說開了就好了。”
朱棣看着姚妙儀匆忙的背影,深鎖眉頭,說道:“我去周家細細搜查,此事背後定有隱情。”
姚家三人出了天牢。四顧無人,姚妙儀臉上的悲傷失望頃刻消失了,問道:“義兄,天牢那裡都佈置好了?”
姚繼同指着背後已經空空如也的書箱,低聲道:“放心,乘着你扇周夫人巴掌,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時候,我已經將東西放進狐蹤長老的囚室了,一切順利的話,明天就能執行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