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輝祖回到京城,主帥李景隆也隨之被召回,因兩人皆出身名門,父親皆是大明開國十大功臣,擔心嚴懲會動搖軍心,故建文帝只是將兩人削職罰俸,賦閒在家。
建文帝任命大將盛庸爲平燕大將軍,重整旗鼓,繼續北上平亂。
建文二年,十月,滄州之戰,朱棣大獲全勝,盛庸退回東昌(今天的山東聊城)。
十二月,朱棣乘勝追擊,急攻心切,犯了冒進的大錯,東昌之戰,朱棣精銳幾乎損失殆盡,大將張玉爲了營救陷入重圍的朱棣,壯烈犧牲!
將星隕落!張玉是朱棣親自招降的蒙古武將,一直追隨在朱棣身邊,忠心耿耿,並且幫助朱棣招降了更多的蒙古軍隊,在靖難軍中,張玉是類似定海神針般的人物,張玉之於朱棣,就好像以前常遇春之於洪武帝朱元璋。
大敗而歸,還痛失愛將,朱棣遭遇了起兵以來最大的挫敗,率殘部回到北平。
盛庸正要乘勝追擊,無奈十二月的北方寒冷,南軍無法適應北方惡劣的天氣,生病凍傷者日夜哀嚎,盛庸無奈之下,只得退守東昌,期待春暖花開後繼續再戰朱棣。
戰勢暫時陷入了僵局。
燕王兵敗回北平,而且據小道消息,說燕王還抱回了一個剛會走路的男娃娃!
徐妙儀面色不善,懷揣這刀子和剪刀進來了,沒等她開口問話,朱棣趕緊主動招認:“不是我的!是五弟和馮氏的兒子!馮氏告發五弟時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她一來是爲了將計就計,二來也是爲了保護肚子裡的孩子。五弟這小子糊里糊塗的都不知道自己做父親了,馮氏偷偷生下孩子,怕被建文帝發現當做要挾,就要弟弟馮誠暗自送到了我這裡!”
其實周王朱橚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在四哥眼裡,永遠都長不大似的。
“坐下。”徐妙儀將朱棣按在梳妝檯前的椅子上,“鬍子拉碴的,你照照鏡子,還是那個英明神武的燕王嗎?”
朱棣虛驚一場,“我以爲你生氣了。”
徐妙儀說道:“別亂說話,我給你刮刮鬍子。”
朱棣立刻閉嘴,看着鏡子裡的徐妙儀。
刀片在朱棣下巴處緩緩移動,一縷縷雜亂的鬍鬚落地,徐妙儀說道:“我看那孩子的眼睛,就是知道是五弟的兒子。不過馮氏已經不想回頭,五弟也和她恩斷義絕,這個孩子將來身份必然尷尬,我們要瞞下此事,將這個孩子養在膝下,就叫他朱高燧吧。”
朱棣說道:“燧者,烽火也,倒也應了這場戰事,就定下這個名字吧。”
徐妙儀點點頭,“五弟這次吃了不受苦,雖然不能相認,但他的兒子就是我們的兒子,以後就將朱高燧寫在我的名下。”
徐妙儀給朱棣颳了鬍鬚,梳了頭髮,束在玉冠裡,又換上一身簇新的黑色蟒袍,“你馬上要主持張玉的葬禮,穿戴的精神些,葬禮也能鼓舞士氣的。”
提起張玉,朱棣悔恨不已,“是我太心急了,東昌大敗,痛失大將,前功盡棄。”
徐妙儀安慰朱棣,“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贏得起,也輸得起,我父親徐達這等曠世名將,也打過幾次敗仗的,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重振旗鼓。”
老實說,東昌大敗,朱棣信心受挫,本以爲會被爆脾氣的妙儀責備,沒想到徐妙儀突然變得溫柔賢惠起來,給他刮鬍子梳頭換衣服不說,還暖言安慰自己。
朱棣一時有些怔住了,“我剛打了大敗仗,你還信我?”
徐妙儀輕輕摸着朱棣的下巴,剛剛刮過的下巴猶如砂紙,“去年徐祖輝攻打北平城,他領兵十萬,
北平的守軍卻不到一萬,你不也堅信我能守住這裡嗎?我們要做的是千古以來都沒有人做成功的事情,你信我,我也信你,任何失敗都不能動搖我們的信心。”
朱棣點點頭,“沒錯,靖難這兩年來,我們每一次戰鬥都是以少勝多,老天還是眷顧我們的。”
徐妙儀說道:“你出行之前,道衍禪師曾經算過一卦,說‘師行必克,但費兩日’當時我們以爲‘但費兩日’是兩天就能得勝的意思,是想錯了,其實卦象是預兆東昌會敗,你想想,兩日疊在一起,就是東昌的‘昌’字。也就是說東昌之戰後,我們就能無往不勝了!”
朱棣一想,喃喃道:“好像有些道理,天象奧妙,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看透的。”
徐妙儀說道:“對呀,東昌雖大敗,但盛庸也沒有敢追擊你,現在是冬天,天氣寒冷,盛庸的南軍水土不服,退守城池,他們剛剛取勝,定沒有防備,正是我們進攻的大好時機!”
朱棣激發了鬥志,說道:“對,張玉的葬禮,也是我們的誓師大會,乘着南軍防守薄弱,我們一定能扳回一局!”
朱棣匆匆去了張玉的葬禮,道衍禪師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還是你的話管用,燕王一掃頹廢之態,很快就能恢復如常。”
朱棣東昌潰敗,道衍擔心士氣低落,動搖軍心,於是千叮萬囑徐妙儀,千萬要有耐心,安慰鼓勵燕王再戰。
也只有徐妙儀能夠真正安慰到朱棣了。徐妙儀依計行事,果然奏效。
徐妙儀問道:“義父,‘師行必克,但費兩日’,真的是您所說東昌之敗後,立刻能大獲全勝了?”
道衍禪師說道:“管他真的假的,有用就行了。”
徐妙儀愕然,“萬一將來有敗績呢?”
道衍禪師說道:“將來的事,我自有另一套說辭。”
張玉的葬禮果然變成了誓師大會。
朱棣首先聲淚俱下的念着道衍禪師親手所寫的祭文,“奸惡集兵,橫加戕害,圖危宗社。予不得已,起兵救禍,爾等皆攄忠秉義,誓同死生,以報我皇考之恩。今爾等奮力戰鬥,爲我而死,吾恨不與偕,然豈愛此生所以猶存視息者。以奸惡未除,大讎未報故也。不忍使宗社陵夷,令爾等憤悒於地下,興言痛悼,迫切予心。”
唸到動情處,朱棣乾脆當場脫下蟒袍,將緙絲的長袍扔進火堆,付之一炬!
衆人頓時震驚了!
朱棣說道:“將士於予情義深厚,予豈能忘吾焚此,亦示同死生,死者有知,鑑予此意。”
蟒袍既焚,朱棣撫屍大哭,將士們也皆放聲大哭。張玉的兒子張輔也是一位猛將,他跪在朱棣前面擦着眼淚說道:“人生百年,終必有死,而得主人哭祭如此,夫復何憾我等當努力,上報國家,下爲死者雪冤。我願意戴孝出征,爲父報仇!”
朱棣親手扶起了張輔,大聲高呼道:“出征前道衍禪師占卦,說‘師行必克,但費兩日’,雙日爲‘昌’。東昌之戰,張將軍殉國。但是東昌之後,我們定無往不勝,師行必克!”
朱棣振臂一呼,燕軍鬱積的憤懣之氣立刻轉化爲了鬥志,和爲張玉等同袍報仇雪恨的士氣!紛紛高呼道:“師行必克!師行必克!”
建文三年,二月,朱棣東昌大敗之後立刻出徵,乘着天氣寒冷,南軍水土不服之際,反攻盛庸,盛庸觸不及防,連連敗退,朱棣接連攻下了廣平,大名等地,
一路勢如破竹。
京城。
且說平燕大將軍盛庸得勝的消息傳到京城,滿朝文武百官大喜,建文帝重賞盛庸,恰逢即將除夕,建文帝歡喜不已,終於可以過一個安穩年了。
有人歡喜有人愁。
譬如被革職回家的曹國公李景隆和魏國公徐輝祖。盛庸大獲全勝,在東昌重創燕王朱棣的喜訊將兩位前任元帥比到泥地裡去了。
朝野紛紛議論,說徐輝祖和李景隆乃虎父犬子,玷辱了父親徐達和李文忠的威名。
徐輝祖在家裡借酒消愁,並沒有注意到弟弟徐增壽又悄悄跑出去了。
南朝金粉,十里秦淮。
精緻的畫舫之上,兩個絕色女子一左一右,頻頻勸酒,李景隆不耐煩的將酒杯撥到一邊,“你們家新選的花魁呢?收了爺的銀子,怎麼還不上來陪爺!”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喲,曹國公好心急,奴家來也!”
見到此人,李景隆微微吃驚:“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來人笑道:“你我是酒肉好友,年輕時就在花樓裡爭花魁,爭風吃醋打過無數次架。聞得秦淮河選出了新花魁,當然知道你會來一親芳澤哈哈!”
李景隆隨手抓起酒杯砸了過去,“徐家二小子!你還有臉見我!”
來人正是魏國公府的二爺徐增壽。酒液溼透了鞋面,徐增壽也不惱,笑嘻嘻的坐在李景隆身邊,屏退衆人,親自倒了一杯酒,“我來晚了,自罰三杯。”
李景隆怒道:“還要臉不?我又沒請你來!”
徐增壽笑道:“我想見曹國公你,沒臉也要來見一見。”
言罷,徐增壽三杯酒下肚。
李景隆的火氣尤在,“你這小子不夠意思,咱們兩人幾十年的老交情了。結果我和你妹夫朱棣打仗,你明面上去幫我勸降,其實是拉偏架,幫倒忙!”
徐增壽說道:“李景隆,事到如今,你已經失去了君心,朝野上下那個不嘲笑你無能懦弱,葬送了六十萬大軍——”
李景隆怒道:“胡扯!那十萬應該攤在你大哥頭上!”
徐增壽無奈的攤了攤手,“可你是主帥嘛,這黑鍋你怎麼也甩不到我大哥頭上去。其實我打心眼裡爲你和我大哥鳴不平。不是你們弱,而是我妹夫朱棣太強悍了,天時地利人和,你再有本事,也鬥不過天意啊!”
李景隆呵呵冷笑道:“別吹牛了,盛庸剛剛取得了東昌大捷。燕王大敗。”
徐增壽笑道:“不出一個月,我妹夫就會反敗爲勝。”
李景隆冷冷道:“就憑你這話,傳到皇上耳邊就是通敵的死罪。”
“有我爹爹的餘威在,還有我大哥的庇護,皇上不會弄死我的,不過——”徐增壽蹭到李景隆身邊,低聲道:“你想過沒有?燕王一旦打到南京,我就是國舅爺了,而你們李家要滿門抄斬的。”
李景隆嘲諷道:“是嘛,那就等燕王有本事打到南京再說。”
徐增壽說道:“等到哪一天,一切都晚了。咱們多年交情了,總不好見死不救,如果你現在投誠燕王,我保證你們李家榮華富貴,絕對比以前你爹在時還要風光。你想想看,你現在一無所有,皇上也不相信你了,更不會重用你,還整天被人嘲笑,多沒意思,不如跟我搏一把大的,將來一雪前恥。”
李景隆有些心動,“燕王真的會勝?”
徐增壽說道:“退一萬步講,燕王即使失敗了,你還是曹國公,也沒什麼損失啊。其實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告訴我一個答案,燕王就會記得你的好,將來必有重賞。”
李景隆問道:“你要問什麼?”
徐增壽問道:“周王朱橚關在何處?”
李景隆說道:“鳳陽皇陵。”
徐增壽笑道:“皇上對外聲稱關在鳳陽,其實並不在那裡。皇上昨日和幾位顧命大臣商議,決定將朱橚綁爲人質,脅迫燕王投降,我們要在這之前救出周王,免得燕王陷入被動。我知道周王是你親自押解回京並關押的,老實交代吧。”
李景隆大驚:“皇上和顧命大臣商議軍國大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徐增壽一挑眉毛,笑道:“宮裡的人,還有朝中的大臣大多都秘密歸順了燕王。別說什麼軍機大事了,就連皇上穿什麼顏色內褲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勸你早點投誠,一旦冷竈成了熱竈,你搶着燒都燒不到。”
李景隆思忖片刻,說道:“周王秘密關押在京城八府塘湖心小島的行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