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徐妙儀所料的那樣,毛驤不僅查出了東宮在外面傳謠,同時還查出鄧銘在陷害王音奴之前屢屢進出東宮,呂側妃有挑唆的嫌疑。
呂側妃是東宮實際的女主人,毛驤不敢擅動,將兩件事都給報給了洪武帝,請皇上決定是否繼續查下去。
洪武帝癡癡的看着搖籃裡熟睡的男嬰,似乎沒聽見毛驤的話,枯槁的右手虛浮在嬰兒面頰上方,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和毛驤說道:“你看看他的額頭,像不像朕的皇后?”
重孫朱文奎是馬氏和朱允炆的兒子,朱馬兩家的血脈得以相連,洪武帝只要得空,便要奶孃將朱文奎抱來看着。
嬰兒都是白胖粉糯的一團,那裡看出的像慈眉善目的馬皇后?
毛驤知道洪武帝定是思戀馬皇后了,說道:“是,很像皇后娘娘。”
這時男嬰在襁褓裡裡掙了掙,面色潮紅,似乎做夢了,洪武帝輕輕晃動搖籃,唱着鳳陽鄉下的曲調,哄重孫入睡。
等男嬰平靜下來繼續酣睡,毛驤又將東宮的異動稟告給了洪武帝。
洪武帝幾乎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男嬰,說道:“把傳謠的那些人砍了,以儆效尤,厚賜燕王府,以澄清謠言。朕知道四郎這次受了委屈,不過東宮就是東宮,四郎是個懂事的,他知道該怎麼做。”
毛驤應下,“是。”
還沒走幾步,洪武帝問道:“三郎的腿怎麼樣了?”
毛驤說道:“鳳陽那邊的太醫說左腿腿骨碎裂,又拖延治療,恐怕一輩子都要杵着拐,終身殘疾。”
洪武帝一怔,而後喃喃道:“瘸的好啊,免得他到處亂跑。三郎從不惹事,我以爲他是個省心的,沒想到他不鳴則已,一鳴想要朕的龍椅,朕上輩子定是欠他的。”
毛驤見洪武帝傷心難過,將剩下的話嚥了下去:太醫說晉王拒絕服藥,一心求死,傷口都開始腐爛生蛆了,恐怕難以熬過這個春天……
半個月後,被奪位圈禁的庶人朱棡在鳳陽病逝。
洪武十四年的春天,似乎老天爺和經受喪妻、喪子、被親兒子背叛的洪武帝一樣的悲傷,總是在下雨,江南遭遇水災。
洪武帝派了剛剛病癒的太子下江南賑災,一個月後洪水褪去,江南開始補種莊稼,太子返回京城,再次病倒!
而這一次,太子染上了可怕的瘟疫!
東宮到處都是石灰刺鼻的氣味,朱允熥等皇孫都挪出東宮,搬到了其他宮殿,唯有皇長孫朱允炆堅持留在東宮,親自照顧父親,以盡孝道。
朱允熥也要守在父親身邊,被哥哥朱允炆攔住了,“父親染的是瘟疫,你年紀還小,身體不如我的。何況小姨回來了,她爲了你發誓終身不嫁,此生榮辱都系在你身上,你若出事,小姨豈不痛不欲生?”
朱允炆深知弟弟和常槿情同母子,父親不喜太子妃,對弟弟一直淡淡的,所以在朱允熥看來,他和常槿的母子情分早就超過了對太子的父子之情。
呂側妃總是說常槿是朱允炆的軟肋,其實常槿又何嘗不是朱允熥的軟肋!
爲了小姨常槿,朱允熥便不再堅持照料得了瘟疫的父親,被大哥朱允炆輕而易舉的佔據了孝道的優勢。
沒有人覺得年紀尚幼的朱允熥不孝,而是人人都覺得朱允炆最孝順。就連洪武帝都是如此認爲。
然而朱允炆冒着生命危險的悉心照料並沒有挽回父親的生命。
初夏,東宮敲響了雲板,太子朱標去世。
國儲動搖,朝野震驚!
太子的喪事由宗人府辦理,洪武帝已經年老,朝野現在最關心的是趕緊立新的國儲!
大朝會上,文武百官都穿着喪服,神情悲傷,但是言語間刀來劍往,互不相讓,場面已經吵的白熱化,就差挽起袖子動手了。
“皇上!有嫡立嫡,無嫡方能立長!這是千百年來的繼承規矩,士農工商都遵守這個規矩,豈能說破就破了?微臣以爲,東宮皇孫朱允熥乃是唯一的嫡出,若要立皇太孫,非嫡皇孫朱允熥莫屬!”
“皇上!主少國疑纔是繼承的大忌!我們今天議論的是儲君,關係到大明的江山社稷,不是民間幾畝田地,幾箱金銀!折騰沒有了還可以掙回來,微臣以爲,東宮長孫朱允炆賢德純孝,天資聰穎,寬厚仁慈,請立爲皇太孫!”
沉默良久的鄭國公常茂終於站出來說話了,“張大人,你的意思是說嫡皇孫朱允熥不賢不孝,愚鈍失德了?”
常茂常年在外征戰,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威壓之氣。他是朱允熥的親舅舅,到了立儲的關鍵時刻,他必須站出來爲親外甥說話。
然而在朝堂上,斗的是嘴皮子,而不是拳腳兵法。張大人並不怕他,反駁道:“鄭國公此言差矣!下官也去大本堂當過講經師傅,朱允熥性格溫順,尊敬師長,禮讓弟弟,勤奮好學,確實不錯,不過現在我們要討論的是國儲,身爲大明江山的繼承人,僅有這些優點是遠遠不夠的啊。”
此言一出,立刻有大臣附和道:“是啊!皇長孫朱允炆天資聰穎,過目不忘,三歲能詩,有神童的美譽,先太子染了瘟疫病重,唯有皇長孫一人在病榻邊盡孝道,此等純孝之人,堪爲天下孝子典範!”
朱允炆的母親呂側妃出身書香門第,而朱允熥的外祖父常遇春以前有“殺將”之稱,凡招降不從者,攻下城池後便屠城,被文人指責噬血好殺。故朱允炆雖然是庶出的身份,但文官們大多傾向於支持朱允炆。
朝中武將其實大多佩服常遇春,可是武將如何爭得過靠嘴皮子吃飯的文臣?很快大朝會上支持立長的呼聲大過了立嫡。
立嫡派被氣得吐血,有一個心直口快的武將大聲吼道:“既然你們宣稱什麼主少國疑、要立年長的爲國儲,方能有能力保護大明的江山社稷,那微臣以爲,應該立親王裡最年長的燕王朱棣爲儲君啊!”
此言一出,大朝會先是一陣靜默,而後提名朱棣的武將被羣起而攻之。
這個武將叫做火裡火真,是北元投降的將軍,洪武初年就投降洪武帝,戰功卓絕,他曾經跟隨燕王朱棣北伐,很佩服朱棣的軍事才能和爲人,他以前是蒙古部落貴族,在草原部落的規矩,誰的拳頭厲害誰就是繼承人,是部落公認的規矩,因爲一個軟弱的繼承人帶領部落,很快就會被別的部落吞併。
拳頭即真理。
火裡火真很不懂這個文臣吵吵嚷嚷些什麼,有啥好吵的?看誰能打仗不就行了!
孝道是什麼?出身是什麼?能吃嗎?能庇護他的臣民嗎?
被羣臣攻擊,火裡火真乾脆豁出去了,據理力爭,他身形魁梧,聲音洪亮,一嗓子吼過去,足以將文臣的細嗓子淹沒了。
毛驤站在龍椅上旁邊向下看去,就像看見了一隻黑熊偷蜂蜜時遭遇羣蜂的圍攻。
文臣:“四皇子燕王乃是庶出,排行老四,且是高麗貢女所生,怎麼可能立他爲國儲?”
火裡火真:“我沒記錯吧?難道皇長孫朱允炆不是庶出?”
文臣一噎,如果說朱允炆有什麼弱點,那庶出就是唯一的弱點了。
火裡火真最開心文臣吃癟,打開嗓子繼續狂噴:“燕王是四皇子,全天下人都知道啊!可是沒辦法,先太子一病去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去了,燕王就是老大,應該承擔起保護家族的重任。”
“至於燕王生母是高麗貢女……皇宮那麼多高麗貢女,朝中那麼多大員的宅子裡也有高麗姬妾,可她們生下的孩子都是大明人啊!或者這位大人覺得高麗貢女生的皇子皇女不配當皇子公主?”
洪武帝的臉色不好看了,“朕的後宮多高麗來的貢女,她們爲皇室開枝散葉,所出子女都是朕的孩子。”
居然敢質疑皇子公主的血統,真是不要命了。
文臣慌忙跪地,“微臣不敢!微臣不是這個意思!”
火裡火真說道:“既然這位大人不是這個意思,都是庶出,還分什麼三五九等呢?那就按照輩分和長幼來排嘛,且不論年齡,單說輩分,燕王是朱允炆的皇叔呢!”
馬上有文臣反駁,“雖然燕王輩分高,先太子去世,但是東宮仍在,嫡脈正統仍在,國儲之位豈能旁落到藩王頭上?”
火裡火真無奈的攤了攤手,“唉,其實東宮先太子也並非嫡出啊,先太子是因爲佔長才封了入主東宮。現在燕王居長,爲何他就不能當太子?”
“喂,我覺得你太不講道理了啊,剛纔鄭國公和你說有嫡立嫡,你就和鄭國公說應該立長。現在我和你說應該立長,你又反過來說應該立嫡,這位大人,你就像一根搖搖擺擺的牆頭草,到底是支持立嫡呢,還是立長?”
“你說立嫡,那就立朱允熥好了,他是東宮唯一的嫡孫。如果你說立長,那就立輩分最高,年紀最長的燕王。也就是說不管立嫡還是立長,都和朱允炆不相干的,爲何你們都要立朱允炆呢?”
作者有話要說: 燕王能夠得到北元降軍的擁護,除了徐妙儀幫助王音奴的緣故,其實還有他自身的魅力,戰場上以力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