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輝祖十萬大軍圍攻北平二十餘日,燕王妃徐妙儀親自督戰,堅守城門,戰勢陷入膠着,僵持不下。
道衍禪師坐陣指揮,徐輝祖軍隊幾次都攻到城牆,皆被燕軍圍攻,城牆幾次易手,戰事十分兇險。
萬般無奈之下,徐妙儀決定組建了一支敢死隊,反守爲攻,招募精兵。
五十人一隊,一共九隊,四百五十人。
每人面前擺着一碗酒,一塊乾肉,一個饅頭。
徐妙儀說道:“這是你們最後一頓飯,吃完這頓飯,到了半夜南軍人困馬乏時,你們會被繩索放下北平九道城門之下,沒有馬匹,沒有補給,沒有支援,你們只能前行戰鬥,不能後退。”
敢死隊默默喝了酒,吃了饅頭,將乾肉都留下了。
隊長說道:“把肉留給城裡的孩子們吧,燕王妃,他們是不是可以看見燕王得勝,王旗插/在京城的那一天?”
徐妙儀強忍住淚水,“他們會的。”
隊長說道:“這就夠了,我們下去迎接死亡,是爲了孩子們可以擁抱希望。”
敢死隊乘着夜色下了城樓,分散在暗處,接來來的九天裡,每到夜裡南軍睡覺歇息時,就有敢死隊四處偷襲防火,燒燬軍糧補給,滋擾得南軍不得入眠,等敢死隊戰鬥到最後一人,天就亮了。
如此反覆九天,不堪其擾的南軍都快瘋了!
南軍元帥大營。
“徐將軍!我們的戰馬都宰殺了一大半,朝鮮國王李成桂答應的援軍和糧食都不見影子!這樣下去,北平城還沒攻克,我們的人都要餓死了!”
李成桂建立朝鮮,對大明俯首稱臣,是附屬國之一。建文帝下了勤王詔書,朝鮮國國王李成桂立刻相應,上表朱允炆,說朝鮮國會全力以赴勤王平亂。
朝鮮和燕地接壤,建文帝命令李成桂出五萬大軍配合徐輝祖圍攻北平城,並且負責補給徐輝祖十萬大軍的糧草。
李成桂滿口答應,說一定辦到,可是徐輝祖圍攻北平城快一個月了,別說是朝鮮援軍,就連一粒糧食都沒看到!
徐輝祖大怒,問掌管糧草的官員,“怎麼糧食還沒運到?”
官員哆嗦道:“下官每天都派人去催啊,可是這個朝鮮王李成桂每回都盛情款待,還滿口答應了,說明天就出發,明日復明日,就是不見來。”
徐輝祖吼道:“那就去主帥李景隆那裡借一點糧食先抗一抗!”
官員說道:“李大帥不肯借,說他們五十萬軍還不夠吃呢,哪有餘糧借給我們。”
李景隆其實有餘糧,但他就是不肯借,因爲他一直嫉妒徐輝祖善戰,名聲又比他響亮,同樣是將門之後,徐輝祖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李景隆好容易得到主帥的機會,怎麼可能輕易的被徐輝祖搶了風頭?
“混賬!”徐輝祖一拍桌面,“都這個時候了,還分什麼你們我們。”
官員說道:“這……不如您寫一封急信催一催李元帥?”
徐輝祖從來瞧不起紙上談兵的李景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只得寫了一張借條,命親信送到李景隆大營。
官員問道:“徐將軍,李成桂那裡要不要再催一催?”
徐輝祖搖搖頭,“不用了,朝鮮國李成桂陽奉陰違,恐怕早就和燕王府安通款曲。如今連戰馬吃的草都沒有了,養着也是死,全都宰了吧。”
官員面有難色,“徐將軍,我們一共十萬人,即使以全軍的戰馬爲食,連馬皮都算上,頂多只能撐
三天。而燕軍連日派敢死隊騷擾營地,我軍早已疲倦不堪了,士氣不振啊。”
徐輝祖一言不發,走出營地,當場將一具燕軍的屍首剖開了!徐輝祖割下胃部,親手用匕首切開,徒手掏出裡頭尚未消化的樹皮和穀糠大聲說道:“你們看!我們還有馬肉吃,而北平先鋒的守軍都只剩下這些豬吃的東西!可見看似堅守不退的北平城已經彈盡糧絕多日了!”
此言一出,南軍士氣爲之一振,對城牆發動了猛攻!
又是一日一夜不曾閤眼,西直門搖搖欲墜,即將被南軍攻陷。
一旦城破,北平就徹底失守了。
徐妙儀擦乾噴濺在臉上的獻血,大喊一聲,“殺過去!我們不倒!城牆不亡!”
見燕王妃身先士卒,衆老弱病殘皆拿起了武器,背水一戰,蜂擁而上,和城牆的南軍決一死戰!
一直戰到黃昏,城牆的屍首堆起了小山,才勉強保住西直門。
徐妙儀已經累得連刀都握不緊了,她撕下衣襟,從布片將手腕和刀柄牢牢的綁在一起,在手心打了個死結。
“送飯了,大家歇一歇!”婦孺們擡着粥桶過來,每人都分了一個碗清可見底的米粥:其實談不上是粥,就是米湯,碗底象徵性的落着幾粒開花的大米。
永安郡主驚喜的將自己的粥碗遞給徐妙儀,“母親你看!我這裡有十粒米啊!分給母親一半。”
徐妙儀心頭一酸,“乖,自己吃吧。”
可是永安郡主突然放下了粥碗,“母親,南軍好像撤退了。”
徐妙儀透過了望塔的縫隙一瞧,“徐輝祖個性堅韌,不亞於我父親徐達,肯定是詐,莫要掉以輕心。”
“哦,知道了,又在玩兵不厭詐嘛。”永安郡主吃了碗底的米花,尤嫌不夠,開始津津有味的舔着碗……
徐妙儀側身,眼淚落在了屍首堆裡。
入夜,南軍營地連一堆火都沒有升起,永安郡主疑惑,問道:“母親,他們不用吃晚飯嗎?或者所有的馬都宰殺煮熟吃了,連一粒糧食都沒了?”
不僅沒有燈火,連營地都是一片死寂,徐妙儀甚至都聽見了久違的蟲鳴之聲,“永安,你聽見蟲叫了嗎?我是不是的幻聽了?”
永安郡主呵呵一笑,“我也是哦,怎麼可能有蟲叫呢,或許是餓得出現幻覺了。”
徐妙儀說道:“幻覺每個人都不同的。”
這時道衍禪師走了過來,“妙儀,我派了探子出城探敵營,剛纔飛鴿傳書,說南軍已經撤退了。”
“啊?”徐妙儀還是不信,“會不會是詐?徐輝祖是個愚忠之人,怎麼可能放棄攻城?”
其實徐輝祖之所以在即將得勝時撤退,正因爲他是個愚忠之人。
就在徐妙儀血戰西直門時,征討軍大元帥李景隆的親信快馬加鞭而來,遞上了緊急調令:“徐將軍,李元帥在白河溝暫時不敵燕王朱棣,退守濟南,特下令調走所有軍隊,立即支援濟南!不得有誤!”
徐輝祖難以置信:“五十萬大軍就這樣敗了?敗在只有十萬軍隊的燕王手裡?”
傳令的親信有些難堪,“大膽!李元帥只是戰略性撤退濟南,正在重新集結軍隊,捲土重來,絕非失敗!你身爲副帥,怎可如此詆譭一軍主帥?主帥吩咐,見到軍令者,立刻停止一切行動,服從指揮,立刻去增援濟南!”
徐輝祖活了四十多年,自詡是個有涵養的人,他沒有被和燕王同流合污的大妹妹徐妙儀氣倒,也沒有被胡攪蠻纏,是非不分的二弟弟徐增壽氣病,更沒有被兩面三刀、陽奉陰違的朝鮮王李成桂氣病。
但是他被主帥李景隆氣得當場吐血了!
徐輝祖抹着嘴角的鮮血吼道:“一晚,我只需一晚,不!只需到今天半夜,我就能攻破北平,大獲全勝!”
傳令的親信暗道:你力挽狂瀾,大獲全勝了,李元帥卻全軍覆沒,這事若傳到京城,我們李元帥豈不是顏面掃地了?
要勝一起勝!
要敗一起敗!
不能讓你徐輝祖吃獨食啊!傳令官舉起了調兵的虎符,“這是李元帥的令牌,違令者視同謀反,當場格殺勿論!”
徐輝祖氣得渾身顫抖,身邊官兵和徐輝祖並肩戰鬥,苦戰一個月,結下來深深的同袍之情,見此情況,紛紛大怒,拔劍對準了傳令官,“放肆!敢對我們徐將軍無禮!”
傳立官色厲內荏,“反了反了!你們都反了是不是?大元帥的令牌都不管用了?”
官兵更怒了,“你含血噴人!我們那麼多兄弟死在了燕地,你還敢污衊我們謀反?”
“住口!”徐輝祖捏緊了拳頭,“身爲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以效忠皇上爲己任,你們都忘記了?”
官兵低頭,“末將不敢!”
徐輝祖雙目赤紅,雙拳砸在了沙盤上,“撤退!立刻前往濟南,支援大帥!”
徐輝祖十萬軍隊終於撤退了,行軍到了德州,被剛剛得勝的燕王靖難軍尾隨攔截追擊,徐輝祖士氣
低落,頓時兵敗如山,狼狽的退到濟南,和主帥李景隆會和。
李景隆心裡惴惴不安,見徐輝祖也大敗,心道天助我也,趕緊修書一封,上奏建文帝,聲稱徐輝祖有異心,出賣了情報,和燕王裡應外合,導致了六十萬軍隊的大敗。
建文帝看到奏摺,頓時震怒,立刻下旨削了徐輝祖的兵權,命他即刻回京述職,接受刑部和兵部的聯合問詢。徐輝祖含冤帶屈,頹然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