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在銀色的盔甲上聚合成了一顆顆豆大的水滴,身爲“吳中雙碧”大小謝氏姐妹的父親,謝再興的相貌十分英俊,下巴蓄着鬍鬚,在軍中有“美鬢公”的美譽。
而此時的朱文忠恨不得拿把刀將謝再興這副可惡的容顏劃爛了,怒斥道:
“你效命主公多年,主公待你不薄啊,富貴,權勢,你什麼都有了,兩個女兒也都替你做主嫁入好人家,你爲何執意恩將仇報,在主公最困難的時候背叛他?”
謝再興冷笑道:“我的女兒,本該由我自己挑選女婿,憑什麼他說嫁就嫁,我在外征戰回家,都沒親眼看她們上花轎。”
李文忠說道:“當時你在書信裡同意了婚事,只是前線戰事吃緊,來不及趕上婚禮。主公本想推遲婚期,可算命的說新人的生辰八字正好和日子對上,改期不吉利,所以主公才做主婚禮如期舉行。這事你心知肚明,此時拿出來不過當藉口罷了。”
謝再興辯解道:“我在信中只是說回來再說,那裡同意這兩門婚事了?出生入死回到家裡,女兒們的繡樓人去樓空!我畢生只有兩個閨女,視若珍寶,朱元璋說嫁就嫁,我豈能不怨!”
李文忠怒道:“有書信爲證,豈容你信口雌黃,敗壞主公名譽!”
謝再興反駁道:“朱元璋剛愎自用,還欺瞞部下,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回去問問他,敢當場把我當年的書信給你看嗎?”
李文忠火冒三丈:“七八年前的舊事,又歷經戰火,你的書信能留下來個屁!”
謝再興呵呵冷笑:“這就是死無對證了啊!沒有證據,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不如回去尋根溯源,看到底誰對誰錯!清者自清,濁者無論怎麼掩飾,都會留下線索。”
看着昔日同袍無賴撒潑,強詞奪理,李文忠心中涼透了,“你帶着十萬張士誠軍隊攻打義烏,兵臨城下,要我回去尋根溯源找一封早就不存在了的書信?白日做夢!”
謝再興無所謂的彈了彈腰間的□□,“那就迎戰吧,朱元璋不是經常說一句話麼?凡是說服不了的,就用拳頭揍服,捱揍也不服氣的,就殺了他。”
李文忠氣得雙拳緊握,決定揍服謝再興。
當晚李文忠出奇兵夜襲謝再興十萬大軍,謝再興倉皇逃竄,十萬大軍全軍覆沒,連寬大的云溪河都被屍首堵塞住了河道,蜿蜒十里都是血紅的河水,可謂是兵敗如山倒,只有主帥謝再興一人活着逃回了蘇州。
也不知謝再興是如何向張士誠解釋的,反正沒過幾日,張士誠居然又給了謝再興十萬大軍,再次攻擊李文忠。
這一次李文忠依然毫不留情,將謝再興的軍隊打的落花流水。謝再興倉皇而逃,黑暗中追逃困難,李文忠兵分五路追擊,念及多年的同袍之誼和徐達的面子上,李文忠命令追擊的分隊儘量抓活口,不要殺了謝再興。
李文忠親自領的那一支走錯了路線,另一支隊伍找到了逃亡中的謝再興,兩軍在一個河水淺灘附近交戰,最後只找到了謝再興倒地的戰馬,並沒有發現他的蹤跡或者遺體。
李文忠也曾在河水的下游攔網尋找,但打撈上來的屍首要麼是面目全非的殘肢,要麼是別人。當時李文忠還以爲謝再興有可能又逃回蘇州城了,可從蘇州傳來的消息,說張士誠爲謝再興立了一個衣冠冢,並親自拜祭,確認謝再興已經死亡。
“……我將消息報給主公,主公只批了三個字——‘死得好’,隨後命我去乘勝追擊,平定謝再興的弟弟謝四謝五和侄兒的叛軍。”
謝再興如此冥頑不靈,一叛到底,李文忠依然寬宏大量,率軍攻打謝家軍時,依然先禮後兵,誠懇招降。
謝家兄弟聽說哥哥被殺,全家上吊自縊的慘劇後,才接受了張士誠的安撫,起兵反叛,投靠了吳王張士誠。
李文忠苦口婆心勸告,並再三表示會保住他們的性命,謝家人本來就不想叛變,於是決定出城投降,李文忠不費一兵一卒就平定了謝家軍的叛亂。
“……之後發生的事情,徐兄全都知道的。主公不聽我的勸告,將謝家人處以極刑。”李文忠長嘆一聲,“這些年我在沙場殺人無數,唯有謝家人被凌遲時的慘叫一直迴盪在耳邊,我心中有愧,無臉請求原諒。”
“如果沒有那麼變故,今天這裡應該是坐滿的。”李文忠指着觀棋樓四角方桌說道:“有我,有你,有朱文正,常遇春年紀最小,奉陪末座,四個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在功成名就之後聚在這裡豪飲,該有多麼痛快。可反的反,死的死,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已經心生隔膜的老人在這裡喝悶酒,聊家裡不聽話的孩子。老朋友一個個都走了,這一生意義何在?富貴盈門,人卻越來越寂寞。”
十年了,這對老朋友首次坐下舉杯對飲,卻早已沒有當年指點江山的豪氣。
李文忠說道:“如果這一次北元世子遭遇不測,大明和北元必會再次開戰,到時我會主動請纓求戰,在朝中整天見文臣武將吵架,搞什麼權謀心術,實在太趣了,還是打仗痛快。”
徐達說道:“我希望世子活着,並不是懼怕戰爭,我只是希望女兒能安然無恙。”
李文忠問道:“倘若她已經成爲人質,北元以此相要挾,你自當如何?”
徐達一怔,隨後臉色陰沉起來,連連搖頭,“不會,她不會有事的,經歷過那麼多苦難都挺過來了,這一關定能過去。文忠,我想知道當年和你一起追擊之人的姓名、現在何處,我要逐一找他們談談。”
李文忠變臉了,“當年我已經詳細問過他們,已經盡力找他的下落了,你不信我?” щщщ✿ тt kan✿ ¢ O
徐達說道:“我信你說的實話,不會騙我。但是我打算從頭到尾理一次線索,將這些都交給我的女兒,哪怕確實是個無頭案,也要讓她查的死心爲止。有些事情我不做,她就會做,會遇到各種危險。身爲人父,實在不忍心看着女兒一再遇險。如果前方真有什麼陷阱或者危機,就讓我這個當父親的承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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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忠問道:“你應該明白皇上對謝再興案的態度,爲了一個女兒,值得這樣冒險嗎?”
徐達說道:“你能爲你的獨子做的事情,我也能爲我女兒做到。”
李文忠對當年的變故記憶猶新,他憑着記憶擬了一串名單,然後在一大半名單後面畫了一個小圈,“他們當年都是我的親兵,畫圈的表示已經戰死。活着的這些有的升到了衛所指揮使,有的殘疾回鄉了,具體在何處,任何官位,我不是都清楚,明日師爺明日來你府上詳細交代。”
徐達點點頭,“爲難你了,若皇上問起此事,你直言說是我請求的便是。”
經歷過謝再興和朱文正之死,徐達和李文忠都不會天真的以爲自己會避免朱元璋的猜疑,都知此事有風險。
李文忠笑道:“無妨,我忠心大明,忠於皇上,坦坦蕩蕩,不懼猜忌。”
疏遠十年的老友冒險相助,徐達很是感激,一句多謝顯得蒼白無力,他命僕人擡了一罈子花雕,兩人舉杯痛飲,喝的酣暢淋漓才散。
與此同時,揚州城。
揚州風光無限好,最有名的是那些被戲稱爲揚州瘦馬的美女。承恩伯王金剛招搖的一路前行,沿路多有官員富商設宴奉承,今日設宴的是一個叫做顧學文的豪商,此人是昔日江南首富沈萬三的女婿。
沈萬三之子沈榮被關押後,沈榮這一支被抄家了。顧學文這個姐夫則縮在揚州不出,以避嫌撇清關係,聽說朝中聞名的承恩伯經過揚州,他不會錯過任何結交權貴的機會,趕緊包下揚州最豪奢的酒樓,請了身價最高的青樓女子彈唱助興。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米分,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微雨後,薄翅膩煙光。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爲花忙。”
明月抱着琵琶,彈唱着一首充滿挑逗之意的《江南蝶》,她是金陵秦淮河紅極一時的花魁娘子。只是秦淮河最是喜新厭舊,她生的再美,才情再高,年過十八歲,在青樓裡算是“人老珠黃”。
初秋後,明月被翠煙樓老鴇以天價賣給了揚州鹽商顧學文,榨取了最後的價值。顧學文不是好色之人,他一擲千金買下明月,是當做一件珍貴的藏品,用來當做禮物疏通關係的。
王金剛似乎被明月的容貌驚豔住了,目光黏在她的臉上動也不動。顧學文見此情景,忙說道:“此女能入承恩伯的眼,這是她的福氣。明月,還不快給伯爺行禮,從今日開始,你就是伯爺的人了。”
明月木然的抱着琵琶起身過去行禮,“奴婢明月見過伯爺。”
王金剛呵呵笑道:“顧大員外太客氣了。”
話雖如此,卻並沒有推辭。
顧學文笑道:“明月,以後好好伺候伯爺,你捏肩的手藝不錯,伯爺一路舟車勞頓,還不快過去給伯爺鬆鬆骨。”
“是。”明月強忍住內心的厭惡,乖順的跪在王金剛身邊,她十指纖纖,揉捏的力道卻不小,王金剛猶如上天似的舒服的哼哼起來,那聲音太羞恥了,明月的手指挪在他的頸脖處,恨不得掐死這個可惡的伯爵。
“承恩伯,此女好手藝,給晚輩捶捶腿如何?”一旁陪坐的少年黝黑瘦小,連坐都坐不穩,似乎常年有病似的癱在羅漢榻上,懶洋洋吃着紫葡萄。此人正是徐妙儀,她並不習慣讓人捶腿,她只是不想聽承恩伯“淫/蕩”的聲音。
承恩伯醉生夢死般的哼哼聲方停歇了,對明月點點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