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轅各轍_二 蒼山大師與謎一般的二十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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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蒼山大師與謎一般的二十一事

山坡草地上,七八個少年若即若離地簇擁着一個布衣老人漫步。老人侃侃而論,少年們時不時高聲發問,老人悠然止步從容解說,如此反覆,逍遙漫遊般飄到了一片谷地。

清晨燦爛的陽光下,谷中蘭草瀰漫出淡淡的幽香。谷地山根處一座山洞一片茅屋,竹籬竹坊圈起了一片大庭院,院中一排排石案草蓆錯落有致又幹淨整潔,炊煙裊裊書聲琅琅,一片生氣勃勃的山中勝境。進得庭院布衣老人吩咐道:“你等將《不苟》篇誦得熟了,明日與師兄們一起辨析。”少年們整齊應答一聲是,布衣老人悠悠然向山洞去了。

“老師!”庭院外的山道上一聲高喊,“春申君書簡!”隨着喊聲,一個長髮黃衫的年輕人飛馬進了大庭院翻身下馬,將一隻皮袋雙手捧給了布衣老人。老人打開皮袋取出了一卷竹簡展開,看得片刻笑道:“李斯呵,公孫龍子要來論戰,你以爲如何應對?”

“既來論戰,自是求之不得!”黃衫年輕人很是亢奮。

“你可知公孫龍子何許人也?”

“名家第一辯士,我門最大公敵。”

“過也。”老人淡淡一笑,“午後聚學,老夫說說公孫龍子。”

“嗨!”李斯欣然應命,“午後韓非正可回來,酒亦齊了。”

“還有,魯仲連飛鴿傳書,說舉薦一人來山,近日留意也。”

“弟子遵命!”李斯一拱手匆匆去了。

布衣老人從容進了山洞。一段曲折幽暗眼前便豁然大亮,早晨的陽光從幽深的天井灑將下來,洞中與洞外一般的明亮乾燥。天井右側一個天然石洞,洞口一方几與人高的圓石上刻着三個碩大的紅字——積微坊。老人進了積微坊,在石壁下的一排排木架上瀏覽起來,抽出一卷竹簡凝神翻閱,不禁呵呵笑了。

布衣老人是荀子,目下戰國最後一位卓然成家的大師。

荀子是戰國諸子中最爲特立獨行的大家之一,其論戰之鋒銳,其學派之顯赫,其行蹤之淡隱,無不令天下驚歎。戰國之世名動天下而節操淡泊者,唯墨子堪與荀子相提並論。當然,如果僅僅是神秘與淡泊,老子莊子等更在其上。此間關節在於,老子莊子所執無爲出世之學曲高和寡,遠離天下潮流,行蹤唯關一己之私而已,本無所謂神秘淡泊。荀子與墨子卻都是天下顯學而疏離仕途,不迴避論敵,不逢迎官府,一干大國徒然歆慕而無以爲其所用,天下學派攻訐有加而無以奪其崢嶸。兩廂比較,荀子被天下關注還略勝一籌。蓋墨子學派雖則獨樹一幟,在戰國之世卻是走偏,終非主流思潮,其拒絕仕途乃學派本旨使然,無論如何神龍見首不見尾,天下皆以爲理所當然。荀子則不然,學居主流引導思潮,入世而出世,出世而入世,與孔子孟子之孜孜求官儼然兩途,故令天下人驚歎也。

論處世,荀子是一道悠悠自在的山溪。

論治學,荀子是一團熊熊不熄的火焰。

極端相合,水火交融,註定了荀子生命的奇幻樂章。

少年荀況走出趙國故土的時候,恰是趙武靈王鼓盪天下風雷的強趙之期。秉承了趙人的豪俠血性,在趙國已經少年成名的荀況,揹着一隻青布包袱與一隻盛滿馬奶酒的皮囊來到了臨淄的稷下學宮。這座學宮名士雲集,沒有人正眼看他這個從遙遠的北方來的布衣少年。學宮爲少士們確定師門時,沒有一個成名大師點他入門,也沒有一個錦繡少士邀他同門修學。荀況看到的是輕蔑的眼神,聽到的是竊竊嘲笑:“嘻嘻,趙國只有草原蠻子,毋曉得修個甚學也!”木訥老成的少年被激怒了,當場赳赳高聲宣佈:“荀況不入一門,只以學宮爲師,以百家之學而成我學!”學宮令騶衍大爲驚奇,當即對這個趙國少士開了先例:許其自由出入各門學館聽學,任館不得阻攔。於是,少年荀況成了稷下學宮唯一一個沒有名門老師的自由少士,願意到哪個學館便到哪個學館,除了不能得學宮諸子的私下親授,官課倒是鼓盪飽滿。依照學宮法度,此等少士視同遊士求學,三年後若不能在學宮少士論戰中連勝三場,便要離開學宮,且日後不得冒學宮弟子之名。

三年後,天賦驚人的荀況在學宮少士論戰中旬日不敗。其淵博的學問,犀利的辯才,使昔日嘲笑他的錦繡少士們一一潰敗,無人能與荀況辯駁得片刻辰光。由是,年輕的荀況一戰成名。諸子大師紛紛點其做特拔弟子,爭執到學宮令面前,騶衍要荀況自己說話。年輕的荀況依然是昂昂一句:“荀況無門,學宮是我師也!”

“狂傲之尤,荀況也!”

“木秀於林,堆出於岸,此子難料也!”

成名諸子們大爲掃興,對荀況的議論評點日益地微妙起來。荀況初爲人敵,很不喜歡這等使人無可辯駁的“人言”流風,一氣離開稷下學宮到列國遊歷去了。二十餘年遊歷,荀子尋訪了所有不在稷下學宮的名士大家,坦誠磋商爭鳴論戰相互打磨,不期然滄桑變幻,成就了一代蜚聲天下的大家。

這時,齊襄王聞荀子大名,派特使邀荀子重入稷下學宮做學宮祭酒。已經盛年之期的荀子一番思忖,終於沒有推辭,生平第一次做了學官。齊國君臣沒有料到的是,荀子做了相當於上大夫的學宮祭酒,卻全然沒有做官的模樣,依然是醉心治學孜孜論戰,絲毫不將爲齊國網羅士林人心的大事放在心上,惹得許多大師都不願再來齊國了。

這便是荀子,一生都沒有停止過論戰治學之風,不屈不撓,不斷創新,遂開天下新學,鼓盪大潮浩浩前行,獨領戰國後期風騷。

大略數來,荀子的學問大戰有過四次:

第一戰,在稷下學宮與孟子高徒的“人性善說”作空前論戰,獨創“人性惡說”。後來,荀子將論戰辯駁寫成了《性惡》篇,一舉奠定了法家人性說之根基。也就是說,只有在荀子之後,法家學說纔有了真正的人性論基礎。此說之要害在於:法律立足於“人性惡”而產生,遏制人性之惡乃是法制正義之所在!兩千餘年後,西方法學以現代哲學的方式論證法律產生的正義性的時候,同樣以人性惡爲法治之起源基礎。可見,荀子學說是整個人類法學的人性論基礎。這是後話了。

第二次大戰,是討伐天下言行不一的僞善名士。其時也,諸子爲左右治國學說之趨勢,紛紛對法家學說做出了各種各樣的詮釋,大多不顧自己的根基學問而對法家恣意曲解。荀子憤然作《非十二子》篇,開篇慷慨宣戰:“於今之世,飾邪說文奸言以梟亂天下,譎詭委瑣,使天下渾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其下汪洋恣肆,逐一批駁了天下十二名家的六種治國邪說:環淵、魏牟被荀子指斥爲“縱情性,安恣雎,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治!”陳仲、史被荀子指斥爲“苟以分異人爲高(只求與別人不同而自鳴清高),不足以合大衆明大分,足以欺惑愚衆!”墨子、宋鈃被荀子駁斥爲“不知一天下、建國家之權稱(法度),不容辨異懸殊君臣之分(不允許有任何待遇差別及君臣等級)。然其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慎到、田駢被荀子駁斥爲“尚法而無法,聽於上,從於俗,終日言成文典,倜然無所歸宿(疏闊不切實際),不可以經國定分!”惠施、鄧析被荀子指斥爲“好治怪說,玩奇辭,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爲治綱紀!”子思(孔子的孫子)、孟子被荀子駁斥爲“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才具志大聞見雜博……幽隱而無說(神秘而不知所云),閉約而無解(晦澀而不能理解),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爲茲厚於後世,子思、孟軻之罪也!”荀子將上述十二家逐一批駁,其立足點是指斥這些名家大師的言行與其倡導的學說相背離——自己尚且言行不一,何以使天下人信服也!用後人的話說,荀子所斥責者正是名士們的人格分裂。

“天下諸子善爲人敵者,莫如荀子也!”

“一口罵盡天下者,其心必誅!”

稷下學宮議論蜂起,紛紛以指斥荀子爲能事。議論風靡之時,齊國君臣也對荀子冷眼相待了。齊襄王說荀子如張儀,利口無敵而有失刻薄。此說傳開,齊人詬病荀子成了朝野風尚,全然忘記了當初對荀子的斐然讚譽。當年荀子重回稷下,齊國人以荀子的鋒芒爲稷下學宮的榮耀,齊人有頌歌雲:“談天衍,雕龍奭,炙轂過髡。”說的是荀子論戰的赫赫功績。“談天衍”,指的是赫赫陰陽家騶衍,其人開口便是天事,故有“談天衍”之號;“雕龍奭”,指的是另一個陰陽家騶奭,此人將陰陽學派的“五德終始說”闡發得淋漓盡致,文章雕飾得如古奧龍文,故得“雕龍奭”名號。如此兩個專好神秘之學的大師,被荀子在幾次大論戰中批駁得張口結舌。後來,又有雜家辯士淳于髡挑戰荀子,又被駁得體無完膚。齊人嘲笑淳于髡的才學是“炙轂之油”(塗車軸的膏油),遇見荀子這把烈火便被烤乾了(炙轂)。“炙轂過髡”便是“過髡如炙轂”也。唯其有此盛名,纔有了荀子三爲稷下學宮祭酒。然則,今日卻因向十二子開戰而被齊人詬病,荀子萬般感慨,憤然辭去稷下學宮祭酒之職,從此開始了漫長的漂泊。

漂泊歸漂泊,艱辛歲月絲毫沒有鈍化荀子的治學鋒芒。

這次,荀子沉下心來着意清算了最善口舌官司的儒家,直接對老仲尼宣戰了。這便是荀子的第三次大論戰,堪稱正本清源之戰。

荀子治學,素來不拘一門博採衆長,或論戰或著文素來旁徵博引,從來不因人廢言。對儒家大師孔子的言論,荀子更是引述多多,甚或不乏在諸多場合將孔子與上古聖賢並列。而對於自己一力推崇的法家,荀子也是如實批駁其短處,從來不無端維護。有了這兩個由頭,一班反對儒家也反對荀子的論敵,硬生生將荀子說成了儒家。久而久之衆口鑠金,連明知荀子新法家精要的一班法家名士,都將荀子說成了“亦儒亦法”。便是贊同荀子學說的諸多士子,也將荀子看做“師儒崇法”。總而言之,自成一家的荀子硬生生被說成了師承孔子的儒家,不是法家,更不是新法家。若僅僅是師源偏見,荀子倒不會去認真計較。偏偏是此等說法每每扭曲荀子學說的本意,氣息奄奄的儒家士子們更是將荀子擡出來做擋箭牌,動輒便說荀子“師法仲尼,隆仁政,實乃我儒家後學之大師也”!

荀子平心靜氣地拋出了《儒效》篇,猶如庖丁解牛,對儒家做出了冷靜而細緻的獨特清算,又恰如其分地將自己與儒家的最大區別勾勒出來。《儒效》篇將儒家之士分爲俗儒、雅儒、大儒三種:俗儒者,“逢衣淺帶(穿着寬袍束着闊帶),蟹堁其冠(戴着蟹殼般中間高兩邊低的高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粗淺地嚷嚷些法先王的老說辭以亂人心),術謬學雜,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也”!雅儒者,“隆禮儀而殺詩書,明不能濟法教之所不及、聞見之所未至,則知不能類也。內不自誣,外不自欺,尊賢畏法而不怠傲”。大儒者,“法先王,統禮儀,一制度,以古持今,苟仁義之類也,雖在鳥獸之中若白別黑”!三種儒家之士,俗儒裝腔作勢,徒然亂世害人;雅儒學問不足以彌補法教,實際不過一羣老實人而已;大儒,也就是儒家的大師級人物,其爲政學說則完全是“法先王”老一套,混在鳥獸之中也是黑白可辨。與大儒之“法先王”相比,荀子一再重申了自己的爲政主張——“法后王,一制度,不二后王!百家之說,不及后王,則不聽也!”這是荀子以最簡潔的方式向天下昌明:儒家法先王(效法古制),自己法后王(效法當世變法潮流),荀況與孔子孟子之儒家迥然有別也!

從此之後,荀子成了天下士林的孤家寡人。

後來,荀子從趙國漂泊到秦國,又從秦國漂泊到楚國,最後終於在蘭陵紮下了根基。那是在秦趙長平大戰之後,信陵君客居邯鄲,與平原君共邀荀子留邯鄲創建學宮。荀子對六國士風已經深爲失望,一再地婉言推卻了。信陵君一生多受猜忌詆譭,對荀子心境深有體察,非但不再相勸,反倒設身處地爲荀子計,將荀子鄭重舉薦給了春申君。依着信陵君說法,楚國廣袤,有隱人納士之風,春申君風雅敬賢不強人意,實在是荀子這般大師的晚境育人之地。荀子飽經滄桑,信陵君所言深合心意,當即南下了。

權傾朝野的春申君親自郊迎荀子進入郢都。洗塵接風之後啜茶敘談,春申君問荀子心志在官在學?荀子悠然笑道:“晚學育人,唯求一方山水做得學館,終老可也。”春申君頗感意外,思忖片刻笑道:“噢呀,我已向楚王舉薦先生爲上卿,這卻如何是好了?”荀子慨然笑道:“天下可爲上卿者多矣,可爲老夫者畢竟一人耳!君自斟酌是也。”春申君哈哈大笑:“噢呀是了!楚國已經有三個上卿,各拿虛名祿米了,原本也想教先生掛個上卿,好在郢都安居了。”笑得一陣春申君思忖道:“今聞先生之言,廟堂官府原是齷齪所在。不說了,黃歇只給先生一個好去處便是。”

三日後,春申君陪着荀子到了自己的北楚封地蘭陵,在縣城先會了縣令,又轔轔到了蒼山。轉悠一日,荀子對清幽美麗的蒼山欣然讚歎不已。春申君欣然大笑:“噢呀!先生喜歡蒼山,蒼山便是先生學館了!”轉身對隨來縣令吩咐,“自今日始,先生是蘭陵縣令,你爲縣丞了。”荀子連忙辭謝,說若做縣令只有離開楚國。春申君詼諧笑道:“噢呀先生,這官府齷齪處,上天也是無奈了。先生不兼個職事,溝坎多得你不勝其煩,想治學也難。先生只虛領縣令便是,一應事務盡有縣丞,決不擾先生學館了。”

於是,荀子破天荒地做了蘭陵縣令。

春申君給縣丞明確了法度

:蘭陵縣務必在半年之內建成蒼山學館,其後蘭陵賦稅一半歸蒼山學館;荀子祿米從國府支出,不佔撥付學館之賦稅。荀子感喟有加,也不再與春申君推辭,實實在在地住了下來,開起了蒼山學館。令荀子想不到的是,學館在建時便有少士學子紛紛來投,開館之日竟有二百餘名學子前來就學。荀子情知這是幾位戰國大公子在助力,便給春申君信陵君平原君分別致函,坦誠剖明心志:“荀況晚境治學,志在得英才而育之,非徒取勢也。仲尼弟子三千,受業身通者僅七十七人,足以載道者三兩人耳!爲今之世學風已開,官學之外諸子私學多有,開啓蒙昧之學大有所在也。老夫所求,採擷精華矣!諺雲:‘求以其道則無不得,爲以其時則無不成。’育人非養士,養士多多益善,育人則精益求精。唯流水自然之勢,荀況所願也。”從此,洶洶求學之勢方漸漸收斂。荀子又將已經入館的二百餘名少士一一作了考辨,大多舉薦給了楚國官學,只在蒼山學館留下了三十餘人。光陰荏苒,倏忽十年,蒼山學館名聞天下,被天下士子們譽爲“蒼山若稷下,非精英不得入也”!

本欲專心育才的荀子,又不得已大戰了一次。

這最後一次大論戰的敵手,便是要來蒼山挑戰的名家大師公孫龍子。

午後,韓非回到了學館。

李斯、陳囂高聲呼喚弟子們在林下石案前聚學大講。弟子們一聽老師要大講分外興奮,聚在林下紛紛相互詢問大講題目。李斯正要說話,卻被站在身邊的韓非拽了一下衣襟。李斯回頭,韓非向竹籬外一指:“遠客來也。”李斯順勢看去,一個紅衣少年正牽着馬從山道走來。李斯略一思忖,吩咐陳囂去請老師,自己迎出了小城樓般的竹坊。

“在下魯天,見過大師兄。”紅衣少年當頭一躬。

“你識得我?”李斯不禁驚訝了。

“荀門李、陳、韓,求學士子誰個不曉得?”

“足下可是從故魯國來?”

“在下從秦國來。”

“噢?秦人求學,未嘗聞也!”

“在下從秦國來,定是秦人麼?”

“呵,自然未必了。”李斯淡淡一笑一拱手,“敢請足下先到辦事房歇息用膳,夫子大講後再行初考了。”

“初考?新規矩麼?”紅衣少年似乎有些驚訝。

李斯點點頭:“夫子近年新法:凡少士入蒼山學館,必得受少學弟子先行考問,以免蒙學未啓根基未立。足下可於歇息時先自預備一番。初考一過,在下便分派足下起居所在。”

“多謝大師兄關照。”

“無妨。回頭還得相煩足下說說秦國了。這邊請。”李斯領着紅衣少年進了竹坊又進了庭院一間茅屋,片刻間便匆匆出來了。

兩名少年弟子擡來了一張與人等高的本色大板在中間大案前立好,陳囂已扶着荀子出了山洞。午後豔陽當頭,庭院林下卻是山風習習涼爽宜人。各在錯落山坡的石案前席地而坐的弟子們見老師到了,一齊拱手高聲齊誦一句:“治學修身,磨礪相長!”荀子從容走到恰在半坡的中間大案前,坐到一張大草蓆上淡淡一笑:“今日臨機大講,所爲只有一事:名家辯士公孫龍子,要來蒼山學館論戰。爲師老矣!若得你等後學與公孫龍子論戰而勝,老夫不勝欣慰也。爲此,你等須先得明瞭名家之來龍去脈與所治之學,亦當熟悉老夫當年與名家三子之論戰情形。故此,今日大講之題是:名實之辯與二十一事。”荀子緩緩巡視了一遍林下弟子,輕輕叩着大石案,“誰先來說說,何謂二十一事?”話音落點,弟子們的目光齊刷刷聚在了荀子左右的三位大師兄身上。

“弟子慚愧!”李斯對着荀子深深一躬,“名家之學,弟子素來不以爲然,心存輕慢,二十一事大約只記得一半……”

“弟子也只記得一半。”陳囂也是滿臉漲紅。

“學宜廣博也!”荀子輕輕嘆息了一聲,“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老夫所做《勸學》篇,你等日每誦之,見諸己身則熟視無睹,此修學之大忌也,戒之戒之!”

弟子們滿場肅然,人人有羞愧之色。此時,韓非一拱手吟唱道:“老師明察,弟子以爲名家陷於瑣細詭辯,關注此等學問,無異於自入歧途也。兩師兄原是瀏覽過名家之學,只記憶有差,不足爲過也。”

“韓非學兄差矣!”一黃衫少年弟子赳赳站起高聲道,“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此求學之道也!名家縱失之荒謬,亦是天下一大家。不知不戰,無以開正道之學,何言不足爲過也!”

“甘羅此說卻是在理。”荀子淡淡一笑,“韓非素來博聞強記,是當真不知二十一事,還是輕蔑名家不屑重申?”

“老師明察!”韓非慨然一拱,“弟子對名家二十一事尚算熟悉,這便給諸位學弟解說一遍。”見荀子點頭,韓非起身走到大板前拿起案上一方白土,在大板上寫一條唱說一條,雖來得緩慢,卻也將二十一事說了個通透。

原來,這“二十一事”是名家四位大師惠施、宋鈃、尹文、公孫龍子先後提出的二十一個論戰命題,件件與常識背道而馳,教人匪夷所思。出世伊始,二十一事遭到了法儒墨道四大顯學的輕蔑嘲諷,任名家之士孜孜尋釁,四家大師卻幾乎是無一例外地不屑與之論戰。然則,無論顯學大家們如何蔑視,名家“二十一事”卻以新穎奇特乃至爲常人喜聞樂道的方式,在天下士林與庶民國人中蓬蓬勃勃地成了勢頭。但凡坊間酒肆聚會,遊學士子們會不期然選擇一個命題,相互駁論以爲樂事。市井國人之能者,也會在親朋遇合之時津津樂道地辯駁卵究竟有沒有毛,雞究竟是兩腳還是三腳,不管結論如何,人們都會快樂得捧腹大笑。如此奇特功效,任何一家顯學都望塵莫及。由是日久,無論顯學名家們如何斥責名家惑亂人心,終究都無法對名家的二十一事置若罔聞了。

於是,相繼有了墨子莊子一班大師對名家的種種駁斥。

戰國諸大家之中,以莊子對名家最有興趣,在《天下篇》中破例記載了名家的“二十一事”並作了評判。有人說,莊子與名家大師惠施是論學之友,很熟悉惠施,也很讚賞惠施的學問,故而關注名家。也有人說,莊子淡泊寬容,對天下學問皆無敵意,是故與名家能和而不同。然則無論如何,莊子終歸不贊同惠施的學說。用莊子的話說便是:“惠施多方(廣博),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

莊子這個“不中”,是留傳至今的中原方言。中者,好也,正確也。不中者,不好也,不正確也。可見,“中”還是“不中”是戰國中原文明的通用官話。後世滄桑演進,竟至成爲方言,誠憾事矣。在記錄“二十一事”之後,莊子又批駁了追隨名家的辯者們:“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但莊子也實事求是地承認:“(二十一事)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

真正直搗名家學說之根基者,還只有荀子。

名家“二十一事”,在戰國後期已經引起諸子百家之廣泛注意。其後兩千餘年,“二十一事”始終被歷代學者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做着各種各樣的拆解,孜孜以求,奇說百出,以至成爲中國學說史的一道奇特的思辨風景。然歲月蹉跎文獻湮沒,傳之今世,二十一事已成撲朔迷離的古奧猜想,許多命題已經成爲無解之謎,依然被當代各色學者們以各種觀念揣摩着研究着。應當說,作爲先秦非主流的名家,其思辨之精妙,實在是人類思想史的奇葩。這是後話了。

這名動天下的“二十一事”是:

其一,卵有毛。卵者,蛋也。蛋無毛人人皆知。名家偏說蛋有毛,其推理是:蛋能孵化出有毛之物,故而蛋必有毛。

其二,雞三足。雞有兩腳人人皆知,名家卻偏說雞有三隻腳。公孫龍子在其《通變論》中說的理由是:“雞足(名稱)一,數(雞)足二,二而一故三。”

其三,郢有天下。郢者,楚國都城也。郢,分明只是天下的一小部分。名家卻偏說郢包含了天下,其理由是:郢爲“小一”,天下爲“大一”,“小一”雖是“大一”之一部,其實卻包含了整個“一”之要素,故云郢有天下。兩千餘年之後,胡適先生解此命題道:“郢雖小,天下雖大,比起那無窮無盡的空間來,兩者都無甚分別,故可說‘郢有天下’。”

其四,犬可以爲羊。犬就是犬,羊就是羊,在常人眼裡是無須辯說的事實。可名家偏說犬也可以是羊,羊也可以是犬。《尹文子》對此種說法的理由是:物事的名稱由人而定,與實際物事並非渾然一體;鄭國人將未曾雕琢的玉叫“璞”,周人卻將沒有風乾的老鼠肉叫做“璞”,換言之,玉石也可以稱爲老鼠肉。

其五,馬有卵。馬爲胎生,禽爲卵生,馬根本不可能產蛋。可名家卻偏偏說馬能生蛋。惠施的理由是:“萬物畢同”(萬物本質是同一的),胎生之馬與卵生之禽都是(動)物,馬完全可以有蛋,或者可以蛋生。兩千餘年後的胡適先生解此命題說:“馬雖不是‘卵生’,卻未必不曾經過‘卵生’的一種階級(段?)。”頗見諧趣也。

其六,丁子有尾。丁子者,楚國人對蝦蟆(青蛙)之稱謂也。人人皆知青蛙沒有尾巴,可名家偏偏說青蛙有尾巴。其理由是:青蛙幼體(蝌蚪)有尾,可見其原本有尾,故云丁子有尾也。

其七,火不熱。火可燒手,雖三歲小兒知之也。可名家偏偏說火不熱,其理由是:火爲名,熱爲實,“火”不是熱;若“火”是熱,人說“火”字便會燒壞嘴巴;說“火”而不燒嘴巴,可見火不熱也。

其八,山出口。山者,溝壑峁峰之象也。尋常人所謂“山口”,說的是進出山巒的通道。可名家偏說,此等“山口”出於人口,並非真正山口;故此,“山口”非山口,山口當是山之出口,譬如火噴(火山)之口、水噴(山泉)之口、聲應(回聲)之口,皆謂“山出口”也。

其九,輪不碾地。常人皆知,車行於地,車輪非但會碾在地上,而且會留下深深的轍印。可名家偏偏說,車行於地,輪子並不碾在地上。其理由是:輪爲全物,所碾部分乃輪之些許一點也;地爲全物,被碾者乃些許一點也;碾地之輪非“輪”,被碾之地非“地”,故此輪不碾地也。

其十,目不見。眼睛能看見物事(盲人除外),這是誰也不會懷疑的事實。可名家偏偏卻說眼睛看不見東西,豈非咄咄怪事。公孫龍子的理由是:暗夜之中,人目不見物;神眠之時,人目亦不見物(熟視無睹),可見目之不能見物也;目以火(光線)見物,故目不見物,火(光線)見物也;目以神(注意力)見物,故目不見,神(注意力)見也。

十一,指不至,至不絕。常人看來,只要用手指觸摸某件物事,也就知道了這件物事的情形。這便是尋常士子學人們所謂的“視而可識,察而見意”。也就是說,常人總以爲只要看見了(視)接觸了(察)物事,自然便知道了這件物事的形狀體貌(外觀)與其屬性(意),從而能夠對物事命名。可名家偏偏說,常人這種認知事物的方法是錯誤的,人即使接觸了某件物事,也不能完全知道這件物事(指不至);即使爲某件物事定下了名稱,也不能完全知道這件物事的全部(至不絕)。名家在這裡說的“至”,不是“到達”,而是“窮盡”之意。用白話說,“指不至,至不絕”便是,接觸了事物不能窮盡事物,命名了事物同樣也不能窮盡事物。這是“二十一事”中最具思辨性的命題之一,名家大師公孫龍子甚至特意作了一篇《指物論》來闡發他的見解。

十二,龜長於蛇。蛇比龜長,成體尤其如此,這是人人皆知的常識。可名家偏說龜比蛇長,不能不令人愕然。其理由是:龜有大小,蛇有長短,大龜可以長過短蛇,故云龜長於蛇也。名家大師惠施從此出發,生髮出一大篇常人難以窺其堂奧的辨物之論:“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裡。天與地卑,山與淵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連環可解也。汜愛萬物,天地一體也。”

十三,矩不方,規不可以爲圓。矩者,曲尺也。規者,圓規也。常人皆知,曲尺是專門用來畫方的,圓規是專門用來畫圓的。連荀子在《賦》篇中也說:“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可見方圓規矩非但是常人常識,也是學家之論。可名家偏偏說:曲尺不能畫方,圓規不能畫圓。名家的說理是:“方”與“圓”都是人定的名稱,既是名稱,便有共同標尺(大同);而規、矩所畫之圓之方,事實上卻是千差萬別(大異);是故,矩所畫之方非“方”,規所畫之圓非“圓”;所以說,矩不能畫方(“方”),規不能畫圓(“圓”)。

十四,鑿不圍枘。鑿者,卯眼(榫眼)也。枘者,榫頭也。榫頭打入,榫眼自然包圍了榫頭。這是誰都懂得的事理。可名家偏偏說,榫眼包不住榫頭。名家的理由是:榫頭入榫眼,無論多麼嚴實,都是有縫隙的;否則,榫眼何以常要楔子;是故,鑿不圍枘也。

十五,飛鳥之影未嘗動也。鳥在天上飛,鳥兒的影子也在動,這是三歲小兒都知道的常識。可名家偏說,飛鳥的影子是不動的。公孫龍子的說法是:“有影不移,說在改爲。”意思是說:鳥影不動。飛鳥與影子總是在某一點上,新鳥影不斷生成,舊鳥影不斷消失,此謂影動(改爲)之錯覺也。

十六,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射出的箭頭在疾飛,這是誰都看得見的,常人沒有人會說箭

頭不動。可名家卻說,疾飛的箭頭既不動(不行)也不停(不止)。令人驚歎的是,名家此說與稍早的古希臘學者芝諾在遙遠的愛琴海提出的“飛矢不動”說幾乎如出一轍。芝諾的理由是:一支射出的箭在飛,在一定時間內經過許多點,每一瞬間都停留在某一點上;許多靜止的點集合起來,仍然是靜止的,所以說飛箭是不動的。而中國名家的說理是:疾飛之箭,每一瞬間既在某點又不在某點;在某點便是“不行”,不在某點便是“不止”,故云飛矢不行不止。與芝諾說理相比,既在又不在(不行不止),顯然比純粹“不動”說深邃了許多。

十七,狗非犬。常人觀之,狗就是犬,犬就是狗,一物二名而已。可名家卻說,狗不是犬!周典籍《爾雅·釋畜》雲:“犬未成豪曰狗。”也就是說,犬沒有長大(豪)時叫做狗。公孫龍子由此說理:二名必有二物,狗即“狗”,犬即“犬”;狗不是犬,犬亦不是狗;非大小之別也,物事之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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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黃馬驪牛三。驪牛者,純黑色牛也。在常人看來,一匹黃馬與一頭黑牛,顯然是兩物。名家卻說,一匹黃馬與一頭黑牛是三件物事。公孫龍子的理由是:黃馬一,黑牛一,“黃馬黑牛”名稱一,故謂之黃馬黑牛三。這與“雞三足”乃同一論戰命題。

十九,白狗黑。白狗是白狗,黑狗是黑狗,這是常人絕不會弄錯的事。可名家偏與常識唱對臺,說白狗可以是黑狗。理由便是:狗身有白曰白狗,狗身有黑曰黑狗;今白毛狗生黑眼睛,同爲狗身之物,故白狗也是黑狗。墨子當年爲了批駁此論而先解此論,在《小取》篇推論解說:馬之目眇(瞎),謂之馬眇(瞎馬);馬之目大,而不謂之馬大。牛之毛黃,謂之牛黃;牛之毛衆,而不謂之牛衆。據此推論:狗目瞎可叫做瞎狗,狗目黑自然可以叫做黑狗也。

二十,孤駒未嘗有母。無母之兒爲孤兒,無母之駒爲孤駒。然無論孤兒孤駒,都是曾經有過母親的。這是常人毫不懷疑的事實。但名家卻說,孤駒從來(未嘗)沒有過母親。理由便是:“孤駒”,物名也,母死謂“孤駒”,母未死不謂“孤駒”;但爲“孤駒”,一開始便沒有母親;故云,孤駒從來沒有母親。

二十一,一尺之椎,日取其半,萬世不竭。一根木杖用刀攔腰砍斷,每日從中一半一半砍去,砍不了幾日砍無可砍,木杖自然也就不存在了。這是常人都知道的事理。名家卻說,即或一尺長的木杖,每日取一半,萬世也分割不盡。理由便是:物無窮盡(物不盡),一尺之椎本身有盡,然不斷分割(取),便成無盡也。

到了戰國中後期,公孫龍子成爲名家最有名的大師。這公孫龍子非但對“二十一事”大有增補,更獨創了“離堅白”(石頭的“堅”與“白”是可以分離的)、“白馬非馬”等論戰題目。因了“二十一事”已爲天下熟知,所以公孫龍子後期的這兩個命題沒有列入“二十一事”之中。雖然如此,同樣是名家的重要命題。

公孫龍子率一班追隨者遊歷天下處處求戰,日漸大成勢頭。許多名士即或不贊同名家之說,卻也公然欽佩公孫龍子學問。這年來到邯鄲,平原君邀得信陵君與幾個名士與公孫龍子席間論戰,恰恰有當世兩個最負盛名的顯學大家——荀子與孔子第六代孫孔穿。孔穿自恃大儒,不屑與公孫龍子辯駁那些雞零狗碎偏離大道的雜說,只淡淡笑道:“白馬非馬,異說也。公孫子若棄此說,孔穿便拜足下爲師耳。”

“足下大謬也!”公孫龍子昂昂然道,“吾之成名,唯因白馬非馬之辯也!果真棄之,何以教人,何以爲足下之師?”

“豈有此理!”孔穿頓時漲紅了臉。

“無理者,足下也!”公孫龍子笑道,“足下欲拜人爲師,無非因才學不如人也。今足下要我棄立身之說,猶先教誨於我而後再求教於我,豈非無理也?再說,白馬非馬之說,當年孔子也曾用之,足下何以羞於受教耳?”

“子大謬也!先祖幾曾有過此等邪說?”

“足下學未到家也!”公孫龍子頗有戲謔,“當年,楚王射獵而丟失弓箭,左右急忙尋找。楚王曰‘楚人丟之,楚人得之,何須尋找?’孔子聞得此事評點曰,‘楚王道未至也!人丟弓,人得弓。何須定說‘楚人’?由此看去,孔子視‘楚人’與‘人’爲二,‘楚人’非‘人’也!足下若贊同孔子楚人非人之說,卻又指斥白馬非馬,豈非矛盾之謬乎!”

“詭辯邪說!”孔穿憤憤然一句噎得沒了話說。

“公孫子又來惑人矣!”一生論戰的荀子終於沒能忍得住,擲下大爵與公孫龍子論辯起來,從白馬非馬說開去,到離堅白又到二十一事,兩人直從正午論戰到風燈高挑,終是未見分曉。平原君信陵君大爲振奮,次日在胡楊林下搭起了高臺,三千門客與遊學邯鄲的名士將胡楊林擠得滿當當人山人海。公孫龍子支撐三日,最後終於長笑一躬:“在下今日拜服,心中終歸不服也!但有十年,再見分曉。”

荀子乃趙國大家,平原君倍感榮耀,將書吏錄寫的論戰辯辭廣爲散發,自然也給了荀子長長一卷。此後荀子到了蘭陵,將論戰辭作了一番修訂,定名爲《正名》。這《正名》篇備細記載了荀子對名家的全面批駁,使公孫龍子“今日拜服”的要害在其中的根基之論,大要有三:

其一,正名正實。也就是先對“名”“實”作出明確界定。荀子說:“名固無宜(物事的名稱本無所謂好不好),約之以命(衆人相約以命名)。約定俗成謂之宜,易於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什麼名稱指向什麼物事,並非一開始就固定的),約之以命實(衆人相約用這個名稱命名這個物事),約定俗成謂之實名(衆人都承認了,這個實物的名稱也就確立了)。”荀子此論一出,“名”“實”便有了確定的界限。

其二,名、實之關聯變化。名家辯題之出,大多在名實之間的關聯變化上做文章。所以荀子特意申明:“名有固善(名稱要起得很好),徑意而不拂(平直易曉而不使人誤解),謂之善名。物有同狀而異所者(物事有形狀相同而實質不同者),有異狀而同所者(有形狀不同而實質相同者),可別也。狀同而異所,雖可合,謂之二實。狀變而實無別而爲異者,謂之化,有化而無別,謂之一實。此事之所以稽實定數也(稽查物事的實質來確定名稱的多寡),此,制名之樞要也。后王之成名,不可不察也。”這裡,對名實之變作了根基上的說明,實際上駁倒了名家的混淆名實之論。譬如名家“二十一事”之“狗非犬”,便是拿大狗小狗名稱不同做文章。可荀子指出,形狀變而“實”沒有區別,只是相異,這便是化(變化),有變化而無區別,是二名“一實”!也就是說,大狗小狗形狀各異,其“實”相同,所以是一種物事而兩種名稱罷了。

其三,揭示名家辯術要害所在。荀子羅列了名家所有命題的三種辯術,叫做“三惑”(三種蠱惑之法):其一,用名以亂名,如狗非犬、白馬非馬等辯題;其二,用實以亂名,如山出口、山與淵平等辯題;其三,用名以亂實,如黃馬驪牛三等辯題。如此一來,名家之“術”了無神秘,詭辯之法也易爲人識破了。

《正名》篇最後告誡天下士子說:“無稽之言,不見之行,不聞之謀,君子慎之!”也就是說,對那些徒以言辭辯術標新立異驚人耳目的言行,一定要慎重辨別。顯然,這是對名家的警告,也是對天下學子的提醒。

……

韓非唱說一罷,少學子弟們大感新奇,滿場一片笑聲不亦樂乎。黃衫甘羅先笑叫起來:“這若算學問,我明日也出得三五十個了!”“我一個,樹不結果!”“我一個,田不長苗!”“我也一個,男非男,女非女,狂且有三!”鬨然一聲,全場大笑起來。

“靜——”李斯長喝一聲深深一躬,“請老師大講。”

“汝等輒懷輕慢之心,終非治學之道矣!”荀子肅然正色道,“名家雖非大道,辯駁之術卻是天下獨步,否則無以成勢也。論題易出,論理難成。公孫龍子若來,汝等誰能將其二十一事駁倒得三五件?誰能將其立論一舉駁倒?若無此才,便當備學備論,而非輕慢妄議,徒然笑其荒誕而終歸敗學也!”

全場鴉雀無聲。突然一個紅衣少年從後場站起拱手高聲道:“弟子以爲,戰勝公孫龍子並非難事!”

“你是何人?妄言學事!”黃衫甘羅厲聲喝問一句。

“在下魯天,方纔進山。”

荀子悠然一笑:“魯天呵,你可是魯仲連舉薦之人?”

“正是!弟子未曾拜師而言事,老師見諒。”

“學館非官府,何諒之有呵?”荀子慈和地招手笑道,“你且近前。方纔昂昂其說,戰勝公孫龍子並非難事。你且說說,戰勝之道何在?”

“老師容稟,”紅衣少年從容作禮侃侃道,“弟子有幸拜讀老師大作《正名》篇,以爲老師已經從根基駁倒名家。只需將《正名》篇發於弟子們研習揣摩,不用老師親論,人各一題,韓非兄統而論之,戰勝公孫龍子便非難事!”

“呵呵,排兵佈陣一般也。”荀子顯然對這個曾經讀過自己舊作的少年頗有好感,思忖間繼續一問,幾乎便是尋常考察少學弟子的口吻了,“說說,《正名》篇如何從根基上駁倒了名家?”

“弟子以爲有三!”少年成竹在胸一般,“其一,老師理清了名家諸論之要害,猶如先行擊破名家中軍大陣!名家二十一事,幾乎件件混淆名實之分。老師從正名論實入手,一舉廓清名實同異,綱舉目張,二十一事件件立見紕漏也。其二,老師對物名成因立論得當,使混淆名實之巧辯成子矛攻子盾。其三,老師對名家混淆名實之巧術破解得當,歸納以‘三惑’辯術:以名亂名、以實亂名、以名亂實,並一言以蔽之,‘凡邪說辟言,無不類於三惑者矣’!使人立見天下辯者之淺智詐人。此猶兩翼包抄,敵之主力不能逃脫也!”

荀子哈哈大笑:“後生誠可畏也!連老夫也得排兵佈陣麼?”

李斯一拱手道:“老師,魯天所言,弟子以爲可行。”

“弟子贊同!”韓非陳囂也立即跟上。

“我等請戰!”黃衫少年甘羅昂昂然道,“老師但發《正名》篇,我等少學弟子人各一題,與名家輪番論戰,定教公孫龍子領略荀學正道!”一言落點,少年弟子們一片呼應,大庭院中嚷嚷得一團火熱。

“後學氣盛,老夫欣慰也!”荀子嘉許地向少學弟子們招了招手,轉身看着李斯沉吟道,“只是倉促之間,何來忒多竹簡刻書?”

李斯慨然道:“此等瑣務老師無須上心,弟子辦妥便是。”

“好。”荀子笑了,“備學備論你來操持,韓非甘羅襄助,如何呵?”

“弟子遵命!”

荀子起身離座向紅衣少年一點頭,說聲你隨我來,悠悠然向山洞去了。紅衣少年笑着對李斯韓非一拱手,匆匆跟去了。進得山洞又進了積微坊,紅衣少年打量着洞中滿當當的書架書卷,不禁驚訝咋舌又頑皮地對着老人背影偷偷一笑。荀子走到大石案前在大草蓆上坐定,突然一問:“蒙恬,你到蒼山意欲何爲?”紅衣少年頓時愣怔,漲紅着臉吭哧道:“老師,你卻如何、如何知道我是蒙恬?”荀子淡淡道:“語涉兵道,齊語雜秦音,若非將門之後,咸陽三少才嬴、蒙、甘之一,能是何人?”紅衣少年目光閃爍道:“老師,這、這是揣測,算不得憑據。”荀子悠然一笑:“老夫當年入秦,《正名》篇全文只被應侯范雎索得一卷。應侯徵詢老夫:將軍蒙驁與他交誼篤厚,其子蒙武好學,《正名》篇全文抄本能否饋贈蒙氏一卷?老夫念及將門求學,破例答應了。三惑之說,唯留秦本有之。小子誦得《正名》,記得三惑,不是蒙氏之後麼?”

“老師明察!蒙恬隱名,願受懲罰。”

“小子快意人也!你只說,果是要在蒼山求學麼?”

“老師……”蒙恬憋得一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蒙恬呵,老夫明白說話。”荀子輕輕叩着石案,“你若果真求學,必有大成,老夫自當悉心育之也。然則,老夫雖居山野,卻也略知天下風雲。甘氏歸秦,將甘茂之孫甘羅送來蒼山修學。由是,老夫知方今秦國正在低谷艱危之時,蒙氏已是秦之望族國之棟樑。當此之時,你能置身事外而做莘莘學子乎?便是當真求學,又何須不遠千里苦尋魯仲連舉薦?再者,你天賦過人,又喜好兵事,亦終非治學之人也。凡此等等,你豈能當真爲求學而離國有年蹉跎在外乎?”

“老師!”蒙恬撲地大拜,“蒙恬淺陋無知,老師教我!”

荀子扶起了泣不成聲的少年。蒙恬拭去淚水,從頭至尾將十多年來秦國的變故備細敘說了一遍,末了坦然道:“少公子與王翦及弟子三人遇合,只想爲秦國求才,以備文信侯之後將相可倚。只因歆慕老師與魯仲連大名,我便借祭祖之名離國,實則只想借遊學之機尋覓人才,並無他圖。若擾亂學館,蒙恬自當即刻離去。”

“小子差矣!”荀子喟然一嘆卻又一笑,“以小子眼光,蒼山可有人才?”

“有!李斯、韓非、甘羅!”

“陳囂算不得一個?”

“恕弟子唐突……陳囂似更宜治學。”

“不錯,小子尚算識人也。”

“老師是說,三人可以入秦?”蒙恬大是驚喜。

“小子好算計也!”荀子朗朗笑了,“人各有志,雖師不能相強。老夫只知你來意便了,至於各人何去何從,非關老夫事也。”

“弟子明白。謝過老師!”蒙恬又大拜在地重重叩了一頭。

(本章完)

戰國七雄_趙國第四章 咸陽初動_二 丞相府來了不速之客第八章 風雨如晦_二 咸陽大市爆發了驚心動魄的商戰名將_趙奢第一章 初政颶風_七 欲一中國者 海納爲本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三 齊威王吏治的奇特手段大事年表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三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經典大戰_鉅鹿之戰第六章 櫟陽潮生_四 世族元老們惶惑不安了第八章 幽燕雷霆_七 酷刑萬刃 瓦釜雷鳴名將_孫臏第三章 乾坤合同_六 以戰示形 秦軍偏師兩敗於李牧第九章 分治亡楚_九 固楚亡楚皆分治 不亦悲哉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_五 求賢令激發了衛鞅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_三 求賢令應時而出第一章 無妄九鼎_一 奇兵破宜陽 千夫長嶄露頭角諸子百家_兵家諸子百家_道家第三章 西出鎩羽_三 夤夜發奇兵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三 再破成例 呂不韋周旋立儲第二章 棟樑摧折_六 天下孜孜以求的二世新政泡沫般飄散了第二章 棟樑摧折_一 三頭合謀 李斯筆下流出了始皇帝詔書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五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第三章 東方龍蛇_三 東海起大蛟第十章 張儀風雲_三 河外大戰 張儀偏師襲敖倉第十二章 三轅各轍_五 巴蜀寡婦清 咸陽懷清檯第七章 瓦釜雷鳴_一 左庶長開府震動朝野跋 軸心時代的文明光芒第二章 大決涇水_七 涇水入田 鄭國渠震動天下第三章 西出鎩羽_一 新人新謀棄霸統第九章 分治亡楚_六 痛定思痛 嬴政王車連夜飛馳頻陽第八章 政俠發難_六 陳倉河谷的苦行莊園第八章 幽燕雷霆_三 輕銳勁健的燕國新軍第二章 國恥昭昭_一 金令箭使者飛馳櫟陽經典大戰_長平之戰第十一章 文明雷電_一 欲將何等天下交付後人 我等君臣可功可罪第四章 鏖兵中原_二 左更白起臨危受命二 歷史實踐與歷史意識的最初分裂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_一 車英出奇計 洮水峽谷大血戰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二 三晉合謀易上黨第八章 失才亡魏_四 特異的滅魏方略震動了秦國廟堂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三 齊威王吏治的奇特手段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_一 年輕的大將軍豪氣勃發諸子百家_計然家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雖弱而善附大國 當先爲山東剪除羽翼第二章 山東雄傑_四 安邑郊野的張家母子第六章 秦軍悲歌_五 各具內憂 章邯刑徒軍與王離九原軍第八章 幽燕雷霆_七 酷刑萬刃 瓦釜雷鳴第二章 棟樑摧折_五 禮極致隆 大象其生 始皇帝葬禮冠絕古今第一章 鐵腕平亂_一 義渠大牛首接受了羊皮血契《大秦帝國》·史源_第四部 《陽謀春秋》第四章 暴亂潮水_四 背叛迭起 六國老世族鼓起了復辟惡潮第五章 殘政如血_三 飽受蹂躪的李斯終於走完了晦暗的末路第十四章 百年一亂_一 關西大力神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五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三 明暗雙管 張儀巧解第一難第三章 殺戮風暴_三 殺戮骨肉 根基雄強的嬴氏皇族開始了秘密逃亡第六章 亂政亡趙_九 烈亂族性亡強國 不亦悲乎第四章 鏖兵中原_五 君臣將士咸陽宮第十二章 不寧不令_一 大義末路何茫然大秦帝國第二部下卷第九章 孤城血卜_七 齊燕皆黯淡 名將兩茫茫第十章 蒹葭蒼蒼_六 大峽谷裡的神秘新軍第九章 縱橫初局_三 門客大盜開齊國僵局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五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第十三章 鐵血板蕩_三 光怪陸離的鐵血儒案第二章 大決涇水_二 雪原大險 瓠口奇觀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雖弱而善附大國 當先爲山東剪除羽翼第三章 東方龍蛇_三 東海起大蛟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一 秦國第一次力不從心了第十章 蒹葭蒼蒼_二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第八章 連橫奇對_五 合縱陣腳在楚國鬆動大秦帝國第五部《鐵血文明》第六章 風雲再起_五 大節有堅貞第三章 安邑風雲_四 安邑王街的神秘商人一 暴秦說:秦末復辟勢力的歷史謊言第四章 鏖兵中原_六 蒼蒼五丈塬 師徒夜談兵第八章 政俠發難_一 黑色鴿子飛進了神農大山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三 衛鞅出奇兵 老龍賈酣戰身死第五章 術治亡韓_五 韓非在雲陽國獄中靜悄悄走了第六章 亂政亡趙_六 殺將亂政 巍然大國自戕自毀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七 衍水蒼蒼兮 白頭悠悠第九章 霹靂手段_一 櫟陽城陰雲四起第十五章 萬古國殤_六 本色極身唯憂國第七章 興亡縱橫_二 樂毅算齊見分毫戰國七雄_秦國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_一 年輕的大將軍豪氣勃發第六章 櫟陽潮生_六 奇特的故事震動了秦國民衆第一章 無妄九鼎_三 九鼎夢魘 幽幽血光第二章 商旅大士_二 天府鬼蜮 滄桑陳城第八章 政俠發難_一 黑色鴿子飛進了神農大山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七 秋風沙場兮何堪國殤第五章 情變橫生_二 秋夜高樓 秦箏忽起第九章 霹靂手段_四 陰謀與孤獨的老人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一 神秘天象逼出了楚宣王的妙策大秦帝國第三部下卷第六章 滔滔江漢_四 江峽大戰 水陸破楚諸子百家_法家第一章 鐵腕平亂_二 百騎揚威 震懾草原
戰國七雄_趙國第四章 咸陽初動_二 丞相府來了不速之客第八章 風雨如晦_二 咸陽大市爆發了驚心動魄的商戰名將_趙奢第一章 初政颶風_七 欲一中國者 海納爲本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三 齊威王吏治的奇特手段大事年表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三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經典大戰_鉅鹿之戰第六章 櫟陽潮生_四 世族元老們惶惑不安了第八章 幽燕雷霆_七 酷刑萬刃 瓦釜雷鳴名將_孫臏第三章 乾坤合同_六 以戰示形 秦軍偏師兩敗於李牧第九章 分治亡楚_九 固楚亡楚皆分治 不亦悲哉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_五 求賢令激發了衛鞅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_三 求賢令應時而出第一章 無妄九鼎_一 奇兵破宜陽 千夫長嶄露頭角諸子百家_兵家諸子百家_道家第三章 西出鎩羽_三 夤夜發奇兵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三 再破成例 呂不韋周旋立儲第二章 棟樑摧折_六 天下孜孜以求的二世新政泡沫般飄散了第二章 棟樑摧折_一 三頭合謀 李斯筆下流出了始皇帝詔書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五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第三章 東方龍蛇_三 東海起大蛟第十章 張儀風雲_三 河外大戰 張儀偏師襲敖倉第十二章 三轅各轍_五 巴蜀寡婦清 咸陽懷清檯第七章 瓦釜雷鳴_一 左庶長開府震動朝野跋 軸心時代的文明光芒第二章 大決涇水_七 涇水入田 鄭國渠震動天下第三章 西出鎩羽_一 新人新謀棄霸統第九章 分治亡楚_六 痛定思痛 嬴政王車連夜飛馳頻陽第八章 政俠發難_六 陳倉河谷的苦行莊園第八章 幽燕雷霆_三 輕銳勁健的燕國新軍第二章 國恥昭昭_一 金令箭使者飛馳櫟陽經典大戰_長平之戰第十一章 文明雷電_一 欲將何等天下交付後人 我等君臣可功可罪第四章 鏖兵中原_二 左更白起臨危受命二 歷史實踐與歷史意識的最初分裂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_一 車英出奇計 洮水峽谷大血戰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二 三晉合謀易上黨第八章 失才亡魏_四 特異的滅魏方略震動了秦國廟堂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三 齊威王吏治的奇特手段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_一 年輕的大將軍豪氣勃發諸子百家_計然家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雖弱而善附大國 當先爲山東剪除羽翼第二章 山東雄傑_四 安邑郊野的張家母子第六章 秦軍悲歌_五 各具內憂 章邯刑徒軍與王離九原軍第八章 幽燕雷霆_七 酷刑萬刃 瓦釜雷鳴第二章 棟樑摧折_五 禮極致隆 大象其生 始皇帝葬禮冠絕古今第一章 鐵腕平亂_一 義渠大牛首接受了羊皮血契《大秦帝國》·史源_第四部 《陽謀春秋》第四章 暴亂潮水_四 背叛迭起 六國老世族鼓起了復辟惡潮第五章 殘政如血_三 飽受蹂躪的李斯終於走完了晦暗的末路第十四章 百年一亂_一 關西大力神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五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三 明暗雙管 張儀巧解第一難第三章 殺戮風暴_三 殺戮骨肉 根基雄強的嬴氏皇族開始了秘密逃亡第六章 亂政亡趙_九 烈亂族性亡強國 不亦悲乎第四章 鏖兵中原_五 君臣將士咸陽宮第十二章 不寧不令_一 大義末路何茫然大秦帝國第二部下卷第九章 孤城血卜_七 齊燕皆黯淡 名將兩茫茫第十章 蒹葭蒼蒼_六 大峽谷裡的神秘新軍第九章 縱橫初局_三 門客大盜開齊國僵局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五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第十三章 鐵血板蕩_三 光怪陸離的鐵血儒案第二章 大決涇水_二 雪原大險 瓠口奇觀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雖弱而善附大國 當先爲山東剪除羽翼第三章 東方龍蛇_三 東海起大蛟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一 秦國第一次力不從心了第十章 蒹葭蒼蒼_二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第八章 連橫奇對_五 合縱陣腳在楚國鬆動大秦帝國第五部《鐵血文明》第六章 風雲再起_五 大節有堅貞第三章 安邑風雲_四 安邑王街的神秘商人一 暴秦說:秦末復辟勢力的歷史謊言第四章 鏖兵中原_六 蒼蒼五丈塬 師徒夜談兵第八章 政俠發難_一 黑色鴿子飛進了神農大山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三 衛鞅出奇兵 老龍賈酣戰身死第五章 術治亡韓_五 韓非在雲陽國獄中靜悄悄走了第六章 亂政亡趙_六 殺將亂政 巍然大國自戕自毀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七 衍水蒼蒼兮 白頭悠悠第九章 霹靂手段_一 櫟陽城陰雲四起第十五章 萬古國殤_六 本色極身唯憂國第七章 興亡縱橫_二 樂毅算齊見分毫戰國七雄_秦國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_一 年輕的大將軍豪氣勃發第六章 櫟陽潮生_六 奇特的故事震動了秦國民衆第一章 無妄九鼎_三 九鼎夢魘 幽幽血光第二章 商旅大士_二 天府鬼蜮 滄桑陳城第八章 政俠發難_一 黑色鴿子飛進了神農大山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七 秋風沙場兮何堪國殤第五章 情變橫生_二 秋夜高樓 秦箏忽起第九章 霹靂手段_四 陰謀與孤獨的老人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一 神秘天象逼出了楚宣王的妙策大秦帝國第三部下卷第六章 滔滔江漢_四 江峽大戰 水陸破楚諸子百家_法家第一章 鐵腕平亂_二 百騎揚威 震懾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