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咸陽初動_二 丞相府來了不速之客

二 丞相府來了不速之客

回到咸陽,蔡澤心下總是沉甸甸的。

老秦王採納他的八字安秦新方略,原在意料之中。然則,將最重大的立嫡事務也壓給了他,蔡澤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按照法度,確立太子是國事,大臣得參與議論,或奉命考校候選王子之才德。然,太子立嫡卻沒有定規。戰國傳統,若非牽涉王室權力,貴胄立嫡尋常都作爲家事決斷;若立嫡牽涉到王室權力格局,則國君視情形而決定干預程度。齊威王時,丞相靖郭君田嬰無嫡子,齊威王直接下書,立其庶子田文爲靖郭君嫡子,爵封孟嘗君。戰國之世,國君親斷王族大臣立嫡事務,這件事最是引人矚目。目下,太子嬴柱的嫡子確立,直接關乎王位大統,遠非孟嘗君之事可比,本當秦王親自處置,誰想卻壓到了蔡澤頭上。若僅僅是事關重大朝野矚目,蔡澤絕不會畏難,名士建功立業,無克危難何見功勳?要害處在於,太子立嫡直接關涉王族各支脈的利害格局,棘手處太多,事事都是投鼠忌器,外臣極難操持。再說,戰國之世崇尚將相之功,名士當國或兵爭擴地,或富民強國,這種宮廷斡旋,天下難見其功,也非名士所長。以范雎斡旋之能,當年奉秦昭王之命考校王子,也是淺嘗輒止,三個月後便辭相歸隱,其間難處可想而知。蔡澤很是內明,深知自己在資歷威望、功業根基、斡旋奇謀等諸般方面,在戰國秦的歷代丞相中都是平庸的,與商鞅、張儀、魏冄、范雎不可同日而語。縱是此等四位赫赫大才,最後也都在雄主末世的宮廷斡旋中敗北而去。蔡澤何能,避之唯恐不及,何曾想過一身承當?

然則,蔡澤還是受命了。

秦昭王教他看的那箱密件,使他不得不接受這一棘手特權。密件有目下老臣們對擇立太子嫡子的上書,有當年范雎對諸王子的查勘上書,有太子嬴柱的自查上書等等。然最令他驚詫的是,竟然還有河西隱者士倉的一卷秘密上書。士倉對太子諸子有八字評判——不習經國,唯好弓馬。最後硬邦邦寫道:“士倉布衣,率性建言:諸王孫若不習計然經國之學,秦國危矣!”正是士倉的上書,使他不得不接下了這件棘手的差事。士倉是范雎秘密舉薦給太子嬴柱的,是通過蔡澤的傳信促成的,依着法度,兩人都是“私舉”。當此局勢,士倉舉薦他督導王孫,他能拒絕麼?且不說這件揹着老秦王的“私舉”密行之罪,只有自己接受王命才能化解,只自己憑着精通計然之學入秦爲相,便不能拒絕。這個士倉究竟何許人也?果真隱士,走便走矣,何須來此一番狗拿老鼠?

苦思不得其所,蔡澤決計先到太子府知會交接。

蔡澤軺車轔轔到了太子府,家老連忙迎來,說太子正在池畔亭下。蔡澤說聲無須通稟,搖着鴨步徑自向池邊走來,石亭在望,呵呵一笑:“好一股香!誰道良藥苦口也?”嬴柱剛剛放下藥盅,站起來一拱手道:“開府丞相如此逍遙,綱成君無愧大才也!”蔡澤詭秘地搖搖手:“奚落管個甚用?老夫是螞蚱拴得鱉腿,沒個蹦躂。”嬴柱不禁笑了:“足下方得晉爵開府兩樁喜慶,如何卻成了鱉腿螞蚱?”蔡澤坐進了對面石礅,只看着嬴柱不說話。嬴柱大奇,欲待發問,卻聞遙遙一聲長呼:“王書到——”

嬴柱匆匆迎到亭外。一名白髮老內侍已經捧着王書走了過來,接着是尖亮的誦讀:“秦王書命:太子嬴柱,鎮國監政,當以綱成君蔡澤之方略行事,代丞相督察政事。大秦王五十四年夏四月。”老內侍宣罷去了,嬴柱卻捧着王書兀自愣怔。

“安國君明白麼?”石亭傳來蔡澤的嘿嘿笑聲。

“明白個甚!”嬴柱霍然轉身,蒼白浮腫的臉驟然紅了,“我代丞相督察政事,你這丞相做甚?你之方略,我卻如何知道?鎮國監政變成了署理政務,父王分明是老……”

蔡澤悠然自得地笑了:“署理政務者,熟悉國事也,不好麼?”

“甚個好不好,是不合法度!”

“職事變通,與法度無涉。”

“儲君與丞相職事,焉能動輒變通!”

“安國君少安毋躁。”蔡澤虛手一請,將喘着粗氣的嬴柱請進了亭下坐定,淡淡一笑,“敢問安國君,近日可曾上書?”嬴柱目光一陣閃爍,終是點了點頭。蔡澤接道:“如此變通出在安國君上書之後,必與安國君上書相關。只做如此想去,斷無差錯也。言盡於此,老夫告辭。”

“且慢!”嬴柱霍然站了起來,“我署政事,豈非罷黜了丞相?”

“甚個說法?”蔡澤一臉正色,站起身邊走邊說,“老夫依舊開府丞相,足下依舊鎮國太子。敢請安國君明日過府,與老夫交接。”說罷搖着鴨步徑自去了。嬴柱望着蔡澤背影愣怔半日,回不過神來。

蔡澤回到府邸,正是日暮時分,起了咸陽極是難得的徐徐涼風,庭院燥熱之氣大減。蔡澤吩咐書吏將書案搬到庭院寬闊通風處,一張大席四盞風燈,要消受一番夜讀消夏的自在。方得就緒,家老輕步走來道:“家主,有一士子求見,說是帶信而來。”蔡澤夜讀興頭正濃,一揮手道:“不見。信拿回付賞金便了。”家老湊近低聲一句,蔡澤眉頭一皺又笑道:“既是如此,請他進來。”

家老去得片刻,一個白衣人飄飄而來,方近書案一躬道:“濮陽商賈呂不韋,見過綱成君。”初月之下,來人束髮無冠舉止風雅,一團親和之氣如朦朧月光瀰漫開來。蔡澤心下一動,虛手做請笑道:“足下入座說話。”

呂不韋一聲“遵命”,撩起麻布長袍跪坐於大席邊緣,離着那張大案還有三尺之遙。蔡澤不禁一個拱手作禮:“先生通得這咫尺爲敬之古禮,實屬難得也。”轉身一聲吩咐,“上茶。”呂不韋謙恭地微微一笑:“不韋一介商旅,粗通禮儀而已,不敢當綱成君褒獎。”蔡澤目光一閃笑道:“先生識得範君?”呂不韋一點頭,從長袍襯袋中拿出一支細長銅管,雙手捧起膝行案前:“此爲書簡,應侯不便入秦,不韋傳信而已。”

蔡澤接過銅管,見管頭泥封赫然,心下一動,當即用刻刀剔開泥封擰開管蓋抽出一卷羊皮紙打開,眼前分明範雎手跡:

蔡兄如晤:老夫隱退山林湖海,念安國君千里求助之誠,念兄無端受士倉之累,一事唯做消息告之:安國君庶子異人,已在趙國覓得蹤跡;此事賴商旅義士呂不韋之勞,欲知異人之情,儘可詢問之。策斷如何,憑兄自決,老夫自無說事。

蔡澤看得一陣心跳,面色卻是平靜如常,很隨意地捲起羊皮紙塞入銅管,再將銅管丟進了書案邊上的木函,悠然一笑:“先生入秦,欲商?欲居?欲遊?老夫或可助之。”

“先遊。”呂不韋滿面春風地笑着,“或商或居,待後再說。”

“先生寄宿何處?”

“長陽道涇渭坊。”

“噢?”蔡澤不禁驚訝,“尚商坊豪闊客寓多

矣!如何住了國人坊?”

“欲知秦風,當知秦人。尚商坊雖在咸陽,卻非秦之真髓也。”

“好!”蔡澤拍案笑道,“先生見識不凡,老夫無須操持了。”

“綱成君國事繁劇,不韋告辭也。”呂不韋說罷起身,肅然一個長躬,徑自去了。蔡澤欲待起身相送,白色身影已經飄然過了池畔山麓,愣怔一陣,重新拿出范雎書簡揣摩起來,思謀一陣,轉悠到池畔燕山上去了。

范雎這封書簡頗見特異,且不說內中消息,單是這傳信方式便大是蹊蹺。依着商旅帶信規矩,泥封銅管意味着傳信者沒有打開過書簡。若是尋常書簡,蔡澤絕不會生出疑惑之心。然則,這是事關未來君王權力的至大事體,其間有可能出現的權謀往往是匪夷所思。別個不說,那個士倉,分明是范雎舉薦給安國君第六子嬴傒的老師,分明是一個與宮廷毫無瓜葛的橋山隱士,如何生出了一樁上書老秦王的奇事?驟然看到士倉上書,蔡澤如同吃了一記悶棍,一切辭謝立嫡事務的理由都被無邊的疑懼淹沒了,甚至對范雎也生出了一絲隱隱的疑心——此公莫非要借我之手有所圖?因了這份疑心,蔡澤對范雎的書簡只能不置可否,他要想想看看再說。況且,范雎在書中恰恰提到了呂不韋,從語氣看,還頗爲倚重。從其人言談辭色看,呂不韋似乎不知書簡內容。然若果真不知,這書簡如何捎來?莫非是輾轉相托?以范雎之能,要給咸陽丞相府帶一書信原是輕而易舉,如何會輾轉託付這個呂不韋?而呂不韋若知曉此信內容,卻能安然面對,此人此事更見深不可測。

誠然,嬴異人有了下落確實是個好消息。今番奉命操持太子立嫡,有了這個少年聲望頗好而又久無音信的公子的下落,那個嬴傒便不再是唯一人選。只要有“擇”的餘地,對於蔡澤而言,操持起來有利得多,且結果無論如何,至少都可以對朝野有個公正的交代。然則,這個嬴異人,卻不能輕易從這條途徑亮出。此間要害處,在於范雎與呂不韋有無陰謀他圖?若有陰謀,蔡澤寧可選擇邦交途徑去趙國查勘嬴異人,而不願通過范雎呂不韋之“消息”途徑聯絡嬴異人。儘管范雎在書中已經言明只報消息,憑君決斷,蔡澤還是隱隱不安。畢竟,權力斡旋中的言行不一是太多太多了。

漸漸地月上中天,蔡澤終於想得明白,回到書房立即做了一番調遣。清晨時分,兩騎快馬飛出了咸陽東門,一名商旅裝束的書吏也出了丞相府後門。

次日晚間,蔡澤接到了書吏密報:衛國商人呂不韋,確實住在長陽道涇渭坊的櫟陽客寓,入住三日,只出門一次,無任何人拜訪;尚商坊的六國商人,大多不知呂不韋其人,只有楚國大商猗頓氏的老總事略知一二,說此人根基在陳城,根本不會來秦經商。此後一連半月日日密查,報來的消息都一樣:呂不韋每日出門踏街遊市,暮色即歸,從未與任何人交遊往來。

此時,山東兩路秘密斥候快馬回程,密報了兩個消息:其一,范雎隱居河內王屋山,逍遙耕讀,近年多病蝸居,無任何異動;其二,士倉已經離開了橋山,與一個叫做唐舉的士子結伴周遊去了,連橋山的茅屋都燒了,並未查出任何“密士”蹤跡。蔡澤不禁大鬆了一口氣,然一絲疑惑總是揮之不去——均無異常,難道是老夫疑人偷斧了?思忖一番,蔡澤進了一輛密封輜車,從後門轔轔駛出,直奔長陽道而來。

進得櫟陽客寓的車馬場,有侍者殷勤迎上,蔡澤說要拜訪呂姓客官,侍者笑道:“先生居修莊,足下是第一位訪客,請隨我來。”將蔡澤領到了最深處的一座庭院,方到竹籬院門,一柱與人等高的白石上兩個斗大的紅字:修莊。蔡澤點頭讚歎:“客寓好風雅,竟有修莊之名!”侍者謙恭笑道:“足下褒獎,愧不敢當。我寓定規:客官入住,可給自己居所命名,我寓只刻石。”蔡澤原是計然學派,留心諸般民生流俗,聞言大奇:“如此說來,一座庭院豈非有諸多名號了?”侍者笑道:“客官命名,人走名留。後住客官若不滿前客所留名號,可重新命名;若中意於前客名號,便可在這柱名號石上刻得自己姓名,以示認可。”蔡澤細看白石,左下角果然只有“濮陽呂”三個小字,恍然笑道:“看來‘修莊’名號,是這位客官新立也。”侍者一點頭,一聲高呼:“修莊有客——”

片刻之間,院內朗朗笑聲,一人布衣散發大袖軟履,從竹林小徑悠悠走來,分明便是那個傳信商賈呂不韋,只目下看去,卻是比在丞相府多了一份消閒灑脫,全然不似尋常商賈那般珠玉滿身。及至近前,呂不韋顯然有些驚訝,看了一眼侍者,竟沒有說話。

“先生,客人領到,在下告退。”侍者一躬,轉身去了。

呂不韋這才笑着一拱手:“綱成君布衣而來,不慮白龍魚服之患?”

“這是秦國。”蔡澤一副爲政者的自信,“走,進莊說話。”

客寓庭院不大,楊柳掩映綠竹婆娑,人行林間石板小徑之上,清風徐來,幽幽然毫無溼熱鬱悶之氣,頓時神清氣爽。蔡澤搖着鴨步道:“足下所取修莊名號,何典何意?”呂不韋從容笑道:“荀子有言: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國不免危削。不韋取荀子‘修正’之說,命爲修莊,尚請綱成君斧正。”蔡澤略顯矜持地一笑:“荀子此言,是在稷下學宮論戰王霸之道時說的,其時老夫在場也。此言乃邦國理財之說,本意在勸人勸國:要自省、改正對自己財富的用途,而不能總是圖謀佔有他人財富。否則,在國國危,在人人危。能出此典者,必有兩處異於常人也。”呂不韋笑道:“憑君論斷,兩處何在?”蔡澤站住了腳步正色道:“擁鉅萬財貨,讀天下羣書。否則,決然不能出得此典。”呂不韋一陣大笑:“一莊之名,在君竟成卦象,綱成君好學問也。”蔡澤一臉板平道:“無打哈哈,老夫所言對也錯也?”呂不韋只笑得不停:“對也錯也,原在君一斷之間,我說有何用?綱成君請——”

一路走來,過了竹林一片楊柳圍起三座茅屋,茅屋小院前一座掩在楊柳濃陰下的茅亭,茅亭下石案上一尊煮茶的銅爐,正悠悠然蒸騰出一片異香。蔡澤一拍掌:“好個修莊,簡潔舒適,有品!”呂不韋笑道:“這是客寓最簡陋、最便宜、最僻背的一座庭院,我稍事收拾了一番而已。”蔡澤連連點頭:“好好好,身在商旅,卻能本色自守。噫!你好棋?”話未落點大步搖到了茅亭下,盯着石案上的棋局不動了。

“閒來無事,自弈而已,綱成君見笑了。”

“黑棋勢好!”蔡澤目光依然盯在棋盤,“足下以爲如何?”

“不韋之見,倒是白棋略好。”

“不不不,黑棋好!”說着一招手,“我黑你白,續下。”

“也好。”呂不韋轉身啪啪拍得兩掌,茅屋中應聲飄來一個綠衫少女,跪坐案前伺服那尊茶爐了。呂不韋坐進了

蔡澤對面一拱手:“請。”

“噫!荊玉也!”蔡澤拈起一枚黑子打下,又捻着兩根指肚驚歎起來。

“好手!”呂不韋由衷讚歎一句,“這荊山玉非上手不知其妙,然若非酷好棋道之箇中人,指肚卻實在難有這般功夫。”

“嘖嘖嘖!”蔡澤已經從棋匣中夾起了一黑一白兩子,對着午後陽光自顧端詳,“藍如海天,紅如朝霞,合如七彩霓虹,上品也!”轉身又打下一子,“打得荊山玉,方不枉了老夫平生棋藝,走啊!”

呂不韋拈起白子悠然一笑:“綱成君贏得此局,我當輸君一副好棋。”

“妙!”蔡澤拊掌大笑,“博一彩!不爲居官受禮也。”

大約半個時辰,蔡澤在黑白密交的棋盤上打下一子笑道:“最後官子,完了!”一伸腰長噓一氣,端起面前茶水呱的一聲吞了下去,“好茶!”呂不韋端詳盤面片刻,笑道:“我輸大半子。綱成君果然聖手!”蔡澤哈哈大笑:“大半子麼?數數!”呂不韋笑道:“久在商旅,不韋粗通算經,略知心算之術,不用數。”

“圍棋局數,足下可曾算過?”蔡澤立即跟了一句。

“綱成君但說佈局基數,不韋試算之。”

“好!見方三路,九子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二局。”呂不韋默默掐指,當即作答。

“見方五路,二十五子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八千四百七十二億六千八百八十萬九千四百三十局。”

蔡澤目光一閃:“全盤三百六十一路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呂不韋低頭沉吟片刻,擡頭答道:“圍棋總局,無人算盡。依不韋算來,大約要連寫五十個萬,纔是大體數字。五十個萬字,用盡數元,亦無法計之。”

“匪夷所思也!”蔡澤驚訝了,“若非當年聽墨家禽滑釐大師說過圍棋局數,老夫當真不敢信這是一人當下算得!五十個萬呵,第九位纔是萬億萬萬垓局。說說,如此浩渺局數,基本算理何在?”呂不韋笑道:“這個卻不難:一路變三局,其後布棋無分橫直,增加一子,一律乘三,增至三百六十一子時,依舊子子乘三,大體是總局數。”蔡澤恍然一笑:“足下果是算經高手,佩服!只是,老夫卻要討彩了。”呂不韋爽朗大笑着一伸手:“綱成君請,西廂茅屋了。”

這茅屋非同尋常,進門一片涼爽,分明三重茅草冬暖夏涼勝過磚石大屋的特建“貴茅”。繞過一道本色竹屏,寬敞明亮的廳堂——青石板鋪地,中央大案上一方棋枰,兩側各一方草墩;西側一具古琴,東側一座香案,細細的青煙猶在廳中繚繞;正面是紅木大牆,兩枚碩大的棋子鑲嵌其中,白黑兩個大字生髮着潤澤的亮色——棋廬。

蔡澤矜持地點了點頭,徑自搖到大牆下端詳起來:“黑白兩子玉石琢成。噫!這字,卻是如何進去也?”呂不韋笑道:“此乃楚國制玉名家和氏第三代傳人之絕藝,剖玉刻字,如在鏡中。”“鬼斧神工也!”蔡澤一聲驚歎,“足下識得楚國和氏?”呂不韋道:“呂氏商根在陳,也算得楚商。和氏傳人作璧,只託不韋出手。”蔡澤恍然一笑,欲言又止,搖到中央棋枰前得意笑道:“看來,這副好棋是老夫彩頭也!”

“荊山常玉,如何做得綱成君彩頭?”呂不韋一笑,轉身啪啪啪三掌。須臾之間,一名鬚髮雪白的老人推着一輛小四輪木車進了廳中笑道:“先生終是輸棋了。”呂不韋點頭笑道:“西門老爹,十年彩頭,今日有主,大幸也!”蔡澤眼睛直眨:“如何如何?足下十年未輸一局?”呂不韋一聲笑嘆:“聖手者,可遇不可求也!”蔡澤嘿嘿笑道:“聖手不敢當,天下弈者,老夫可居第三。”呂不韋驚訝道:“冠軍聖手,卻是何人?”蔡澤一臉正色:“唐舉第一,士倉第二。老夫不及也。”呂不韋笑道:“依綱成君之見,不韋可算入流?”蔡澤嘿嘿一笑:“論棋藝,足下大約在十座之後。論棋具,足下冠絕天下!”呂不韋不禁一陣大笑:“十座輸三聖,值也!綱成君,看看自家彩頭了。”

蔡澤搖將過來。西門老總事打開了車面木蓋。呂不韋俯身車中,雙手捧出一個青銅鑲邊的長方形木匣。蔡澤鄭重其事地接過,不禁一聲驚歎:“好重也!”端詳一番不禁又是驚訝,“買櫝還珠,竟在今日?四顆海珠,這棋匣價值萬金也!”呂不韋搖搖手笑道:“綱成君,棋爲聖人所制,啓迪心智,豈能以市人目光衡價?不韋曾於嶺南海濱伐木,助漁人打造出海大船,漁人送我四顆大珠。若是上市買得,豈非有辱大雅也。”蔡澤哈哈大笑:“好!如此說去,老夫心安理得也!”

說話間,西門老總事已經接過棋匣在車頂打開,從匣中先抽出了一方長方形棋盤。蔡澤正在困惑,老總事兩手一扳,棋盤拼成了方形:棋盤爲沉沉紅木,九星之位以紫銅條連線,盤面交織出一個光芒柔和精美絕倫的“田”字。兩函棋子卻是荊山精玉磨成,看去瑩瑩晶晶,摸來溫潤圓柔,確是棋中極品。

“幸虧一副棋具也,否則斷不敢受之。”蔡澤第一次臉紅了。

呂不韋笑道:“好棋入聖手,物得其所也,綱成君何愧之有。”轉身道,“西門老爹,茅亭下襬得一席,爲綱成君博彩慶功。”

片時之間,酒菜擺置妥當,兩人在暮色晚風中對飲起來。說得一陣棋趣,蔡澤驀然想起一般問道:“足下與范雎何時相識?”呂不韋道:“三年前,應侯辭相南遊,鴻溝尾巧遇魯仲連夫婦。仲連本我至交,邀應侯一起到陳城聚首。盤桓月餘,應侯自去了。”蔡澤目光一陣閃爍,又道:“足下年來又見范雎,不知他境況如何?”呂不韋歉疚道:“陳城一別,與應侯只通過一書,未及拜訪,不韋也是心下不安。”蔡澤眼睛驟然一亮:“范雎託你捎書,如何沒有謀面?”呂不韋笑道:“四月入秦,我在白馬津接到商旅同道捎來的書簡,應侯並未前來。”轉身高聲道,“西門老爹,將書函拿來。”須臾,老總事將一方木匣捧來。呂不韋打開翻檢一陣,拿出一支竹筒遞過:“應侯書。”蔡澤呵呵笑着打開,卻見羊皮紙上只有寥寥數語:“不韋如晤:聞你商旅過秦,可帶我一書交蔡澤。但能脫得秦事之累,我心安矣!兄若欲擴展商事於秦,可告蔡澤助之,斷不誤事也。”

“范雎信得老夫,足下如何信不得老夫?”蔡澤板着臉將羊皮紙搖得嘩啦響。

“綱成君何出此言?”呂不韋笑道,“是否在秦國經商,我得先踏勘一番再說。商旅之道,並非朝堂有靠便可大成。若決意入秦爲商,不韋豈能不求助於綱成君?”

“好也!”蔡澤拍案讚歎一句,卻又突然壓低了聲音,“不韋呵,可知應侯書簡所言何事?”呂不韋搖搖頭:“書簡私件,不告不知。”蔡澤哈哈大笑一陣,滿面紅光:“今日此酒飲得痛快!來日老夫酬答!”

(本章完)

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三 曠古名將成國殤第二章 大決涇水_七 涇水入田 鄭國渠震動天下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三 曠古名將成國殤大秦帝國第二部上卷大秦帝國第四部上卷大秦帝國第一部《黑色裂變》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三 曠古名將成國殤第六章 秦軍悲歌_六 鉅鹿大血戰 秦軍的最後悲歌第四章 風雲三才_四 春令定準直 秦國大政勃勃生髮第十五章 萬古國殤_五 渭城白露秋蕭蕭第一章 六國謀秦_四 分秦大計在會盟大典上敲定第五章 術治亡韓_一 幽暗廟堂的最後一絲光亮諸子百家_雜家第二章 棟樑摧折_五 禮極致隆 大象其生 始皇帝葬禮冠絕古今第十四章 百年一亂_五 張儀又一次被孟子激怒了第三章 安邑風雲_六 棋室裡的六國角逐第九章 分治亡楚_四 安陵事件 唐且不辱使命第十二章 不寧不令_二 蘇秦陷進了爛泥塘第六章 滔滔江漢_一 碧水風雪雲夢澤第八章 失才亡魏_三 坎坎伐檀兮 置之河之幹兮第一章 無妄九鼎_四 大雨落幽燕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六 韓楚故地的驚人秘密第十五章 萬古國殤_三 消弭風暴的哲人溘然長逝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雖弱而善附大國 當先爲山東剪除羽翼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七 國殤悲風 嬴政皇帝爲南海軍定下秘密方略第七章 迂政亡燕_五 易水之西 戰雲再度密佈第七章 興亡縱橫_四 樂毅臨機入咸陽第十三章 雍城之亂_一 冠劍將及兮 風雨如磐第二章 棟樑摧折_一 三頭合謀 李斯筆下流出了始皇帝詔書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一 歲末大宴羣臣 始皇帝佈政震動朝野第七章 迂政亡燕_五 易水之西 戰雲再度密佈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二 蘇秦別情下楚國大秦帝國第五部上卷第六章 子楚還國_四 峽谷叢林的蒙面馬隊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一 天險上黨地第十章 胡服風暴_一 白起方略第一次被放棄第四章 暴亂潮水_三 江東老世族打出了真正的復辟旗號第二章 山東雄傑_二 雙傑聚酒評天下第一章 初政颶風_一 歧路在前 本志各斷大秦帝國第四部《陽謀春秋》第九章 孤城血卜_三 化齊方略陡起波瀾第六章 風雲再起_五 大節有堅貞第八章 風雨如晦_五 箭方離弦 橫摧長弓第十五章 萬古國殤_二 流火落葉公器心大秦帝國第一部上卷大秦帝國第三部下卷大秦帝國第二部中卷第四章 鏖兵中原_六 蒼蒼五丈塬 師徒夜談兵第九章 霹靂手段_二 神農大山的墨家城堡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六 開元異數 呂不韋疏導倍顯艱難第三章 安邑風雲_一 洞香春衆口紛紜說魏國第六章 滔滔江漢_七 終以身死問蒼天第六章 子楚還國_六 長歌當哭兮 大義何殤第十一章 文明雷電_二 椰林河谷蕩起了思鄉的秦風名將_王翦第六章 亂政亡趙_九 烈亂族性亡強國 不亦悲乎第二章 山東雄傑_四 安邑郊野的張家母子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一 長平殺降 震撼天下第三章 乾坤合同_四 架構廟堂 先謀棟樑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六 長風鼓滄海 連弩射巨魚第十三章 鐵血板蕩_二 驚蟄大朝 嬴政皇帝向復辟暗潮宣戰大秦帝國第四部中卷第八章 連橫奇對_二 第一國王與第一丞相第二章 商旅大士_五 呂不韋豪爽地接受了落魄者的託付第十一章 雄傑悲歌_一 橫掃千軍如卷席第七章 大成合縱_一 大梁公子出奇策第六章 秦軍悲歌_六 鉅鹿大血戰 秦軍的最後悲歌第二章 大決涇水_五 碧藍的湖畔 搶工決水的烈焰轟然激發第十三章 遠交近攻_五 借得恩仇大周旋第九章 霹靂手段_四 陰謀與孤獨的老人第七章 大成合縱_五 蘇秦佩起了六國相印第八章 政俠發難_六 陳倉河谷的苦行莊園第五章 殘政如血_二 逢迎反擊皆無處着力 李斯終歸落入了低劣圈套第十四章 百年一亂_五 張儀又一次被孟子激怒了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一 秦國第一次力不從心了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六 病榻上的秦孝公怦然心動第五章 衛鞅入秦_四 初入秦地謹慎探詢第七章 大成合縱_三 壯士捨身兮濰水茫茫第七章 流火迷離_四 執一不二 正心跬步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三 曠古名將成國殤第七章 興亡縱橫_四 樂毅臨機入咸陽大秦帝國第六部《帝國烽煙》第九章 霹靂手段_一 櫟陽城陰雲四起第二章 艱危咸陽_四 撲朔迷離起雷霆第十三章 雍城之亂_五 血火冠劍日 亂局竟未息第八章 政俠發難_五 墨家劍士受到了意外襲擊第六章 亂政亡趙_七 滅趙大戰秋風掃落葉般開始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四 嬴虔甘龍的詭秘暴亡大秦帝國第四部下卷第七章 瓦釜雷鳴_八 渭水刑場對大臣貴族開殺了第九章 呂氏新政_四 歲首突拜相 親疏盡釋懷第二章 商旅大士_二 天府鬼蜮 滄桑陳城第四章 風雲三才_二 傲岸兩布衣 論戰說邦交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五 信人奮士 爍爍其華第七章 迂政亡燕_六 易西戰場多生奇變 王翦軍大破燕代第九章 分治亡楚_一 咸陽大朝會起了爭端第二章 山東雄傑_四 安邑郊野的張家母子第九章 霹靂手段_二 神農大山的墨家城堡第十二章 三轅各轍_三 初行出山禮 老荀子慷慨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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