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雪林中疾馳,幾個起落,戰馬已然在望,正欲飛身上馬,兀地驚見一人,白衣勝雪立於馬下,正是象雀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象雀語氣之中充滿了惋惜之情。
雖是對手,卻因四度相逢,已然惺惺相惜。殤雪摘下蒙面黑巾,喟然長嘆:“殤雪命苦,自幼無依,得義父收養,又授以武功,飲水思源,不得不報。”
月冷如銀,殤雪姿容美豔,清雅脫俗,清風襲來,髮絲飛舞。只是眉宇之間盛滿了無盡的哀怨,真是我見猶憐!
“大冢宰囂張跋扈,多行不義,來日必不得善終,姑娘宜早日懸崖勒馬。”象雀溫言相勸。
“若不追隨義父,天下之大,更是無以爲家。”殤雪楚楚可憐。
“大王襟懷磊落,王后義薄雲天,麾下猛將如雲,方今賢能之士思歸,姑娘何不早列英雄之伍,行走於陽光之下,建功於行伍之中?”象雀爲殤雪指出一條明路。
“多謝公子好意,然縱是天涯漂泊,亦不能與仇人爲伍。”殤雪對於師兄墨染之死,終是不能釋懷,她無法忘卻墨染倒在瑟舞飛裳劍下的那一幕。
“姑娘有所不知,瑟舞飛裳並未下殺手,是這枚銀針射中了墨染咽喉,以致頃刻斃命。”象雀自懷中掏出一帕,帕中卻是那枚淬毒的銀針。
殤雪一見銀針,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呼!
“怎麼,難道姑娘認得此針?”象雀不解。
“這是義父的獨門暗器,見血封喉,殺人於無形。”殤雪黯然道。
“這便是了,那日親迎隊伍行至太行絕壁,大冢宰便在隊伍之中,眼見瑟舞飛裳欲生擒墨染,便射出銀針了結墨染性命,如此歹毒,令人髮指!”象雀義憤填膺。
殤雪墨然無語,她始終都不願意相信義父會如此無情,十幾年的恩情,墨染待之如父,爲其出生入死,刀山火海,從來都不皺一下眉頭。九泉之下的師兄,你好可憐,一生沒有歡笑,沒有溫暖,最終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
念及此,殤雪頓覺天下之大,處處充滿了荒涼,淚水奪眶而出,沿着雙腮滑落。
象雀心下憐惜不已,上前撫住殤雪雙肩,溫言細語:“如此無情無義之人,不值得姑娘留戀,明日我向大王進言,姑娘便來我軍中,相信你會找回瀟灑快意的自我。”
殤雪一生中從未遇到如此體貼之人,情不能自已,一下子撲在象雀懷中,二人緊緊地擁在一起。
此時,二人腦海中涌現出一幅幅難忘的畫面:潞州靈空山,象雀長劍挑落殤雪方巾,四目相對時,情愫暗生;太行絕避處,二人劍花輕舞俱不忍施出殺手;傅巖狹路口,殤雪拼着違抗命令之險,下令停止射箭,象雀方全身而退……
良久,殤雪掙脫象雀懷抱,把竹簡塞進象雀手中,卻突然抽劍,劃傷了自己的左臂,頓時鮮血長流!
“殤雪,你這是爲何!”象雀趕緊從懷中掏出金創藥,爲殤雪包紮傷口。
“煩請公子代我致意大王與王后,殤雪自今而後願爲大商出生入死,肯請大王收容。
然往日殤雪曾截殺大王於靈空山,射殺親迎衛隊於太行絕壁,偷襲傅相於傅巖,暗殺傅相於日月閣,縱大王見容,殤雪卻不能厚顏相見。今日自傷左臂,回冢宰府覆命,仍棲身甘盤府中,靜待機緣,爲大商立尺寸之功,以爲進見之禮,望公子成全!”
象雀暗暗欽佩,好一個深明大義的奇女子。“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姑娘不必自苦,甘府暗流密佈,定是如履薄冰,姑娘需提防珍重,以圖日後重逢!”言罷,自懷中掏出一管竹簫,塞在殤雪手中,“這是我心愛之物,伴我闖蕩天下,今日相贈,海角天涯,見之如晤。”
“公子深情,殤雪感銘,既見君子,不我遐棄,山高水長,共期來日。”殤雪輕撫竹簫,愛不釋手。
“山高水長,共期來日。”四目深情相望,依依惜別。
圜丘日月閣的廝殺聲,驚動了王城哨衛,飛報武丁,武丁與婦好帶數十隨從,快馬加鞭趕至圜丘。
“傅相受驚了,快告訴孤王,傷到沒有?”武丁拉着傅說,左看右看,關切之情流露。
“無妨,勞大王擔心,傅說何安!今有大喜相告,受點驚嚇便不足以介懷了。”傅說從容淡定。
“大喜?難道曆法已成?快給孤王看看!”武丁迫不及待了。
傅說將竹簡呈給武丁,並手指夜空,對武丁言道:“現在正是十二個月滿,舊歲已完,新春復始,祈請大王定個節吧。”
武丁欣喜而言:“春爲歲首,就叫春節吧!”
於斯時,大商有了完整的歷法,而春節也由此應運而生。
武丁四年元月甲午日,大商第一個春節,爲表達對先祖成湯的感念和尊崇,武丁率宗族及百官駕臨太廟,舉行盛大的祭典,由王后婦好任祭司主持祭典儀式。
婦好身着禮服,腰間插大圭,手持鎮圭,神色凝重。祭典開始,武丁率宗族及百官列隊入場,依次淨臉、淨手,復依次擦手,武丁率衆亮燭上香,向先祖成湯及列祖列宗靈位行三拜九叩之禮。禮畢,進饌,敬上三牲,以豬頭居中,全雞居左,全魚居右。
婦好朗聲宣讀祭文:
猗與那與!置我鞉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湯孫奏假,綏我思成。鞉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於赫湯孫!穆穆厥聲。庸鼓有斁,萬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懌。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顧予烝嘗,湯孫之將。
樂工奏樂,巫女64人爲《桑林》之舞。天空湛藍,鼓樂喧天,妙音繚繞,廊柱迴旋,長袖飛舞,彩羽絢爛。
歌舞罷,武丁率宗族及百官再向先祖成湯及列祖列宗靈位行三拜九叩之禮。
婦好宣佈:“禮成!”武丁率宗族及百官退下太廟祭壇,起身回宮。
新春伊始,萬象更新,武丁乃下令舉國大慶三日,歡度春節。一時間北蒙王城張燈結綵,一片歡騰,美酒佳朋,歌舞昇平,火樹銀花,其樂融融。
正當武丁及王公貴族們沉浸在安樂祥和的氛圍中時,勿聞金鼓之聲,邊庭奏報,土方舉兵入侵,劫掠財物,屠殺邊民,北境告急!
土方國乃夏之後裔,夏朝滅亡後,夏遺民分兩批遷移,一部分避居北野,另一部分遷往南巢,遷往北野的遺民踞守雲中生息繁衍,建立了土方國。雲中之地另稱“北方鎖鑰”,位於交通要衝,兵家必爭之地,又有長河溼水流經,兩岸形成沖積平原,水草豐美,沃野千里。
土方爲御北方之敵,用數百年的時間修築了聚落式城堡,這些城堡呈鎖鏈狀分佈於山脊河川之上,綿延數百里,城堡外築有城壕,有堅固的石牆,石牆上設有角臺。鎖鏈狀城堡使土方進可攻,退可守,成爲一道堅固的防禦屏障。
土方之北是危方之地,危侯傲曾遠嫁公主妹姬於土方西南的沚方,實則欲對沚方圖謀不軌。其後便派大夫穀米仇暗中聯絡,待妹姬取得沚侯任丞信任並掌握城中佈防情況之後,危侯便繞路土方之西,率大軍偷襲沚方。
不料如意算盤卻被子昭玉兒沚瞂等人識破,功敗垂成,妹姬身死,先鋒大將雪魔孤被玉兒射殺,隨徵步卒折損過半,自此元氣大傷。
危侯見土方兵強馬壯,便欲再生波瀾,遂遣穀米仇爲使入土方遊說。
穀米仇進見土方國主句龍,句龍一臉倨傲:“我土方與危方雖在脣齒之間,然並無往來,兩處相安,今穀米大夫來我土方,不知有何見教?”
穀米仇滿臉媚笑:“呵呵呵,大王何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脣亡齒寒,土方與危方本應榮辱與共,休慼相關。我們何不聯手共圖大業呢?”
句龍十分疑惑:“如何圖之,願聞其詳。”
穀米仇侃侃而談:“中原大商繁華富庶之地,新王武丁雄才大略,不日便將崛起,待彼崛起,我等偏遠小方便再無立錐之地。莫若趁武丁大勢未成,我們南下牧馬,直取中原!”
“直取中原?就憑我二方之力,不啻以卵擊石!”句龍斷然拒絕。
穀米仇分析道:“直取中原,自非一日之功,只可徐圖緩進。爲今之計,大王可先取冀州,以爲根基。冀州者,帝都之地,三面距河,兗河之西,雍河之東,豫河之北。男力稼穡,女勤耕織,地勢平坦,物產饒衍,河渠縱橫,舟車輻集。大王其有意乎?”
句龍:“以我二方今日之實力,攻取冀州,談何容易!”
穀米仇:“雍州馬邑之地翳徒戎,勇武善戰,兵精糧足,更兼峪嶺險塞,雖數年間韜光養晦,實則窺視大商久矣,穀米仇但憑三寸不爛之舌,兩行伶牙俐齒,定使翳徒戎兵出峪嶺,與我二方之聯軍形成鉗形攻勢,則冀州便在大王囊中矣!”
句龍:“寡人亦知翳戎之族彪悍勇武,反覆無常,穀米大人焉知翳徒戎便肯出兵?”
穀米仇:“大王可許以平分冀州,如此,翳徒戎定會出兵。待中原既定,天下便在大王股掌之間,何懼翳徒戎不聽號令?”
句龍:“哈哈哈……穀米大夫好深謀的計策,若寡人克定冀州,危侯有何條件?”
穀米仇:“危方僅取冀州一歲之糧,解我危方去歲欠收之難關。”
句龍:“既如此,便依大夫之計,由大夫前往翳徒戎,若遊說成功,我三方歃血爲盟,擇日出兵冀州,功成之日,土方與翳徒戎平分冀州,危方取一年之收成。”
穀米仇趕至翳徒戎,從峪嶺入關,見峪嶺之勢,懸崖峭壁,亂石穿空,古柏參天,禿鷹盤旋,一夫當關卻萬敵,虎踞龍盤佔天機。
翳徒戎大王護骨達在威虎堂接見穀米仇。護骨達滿腹猶疑:“聽聞危方去歲不收,百姓面有菜色,大夫尚有閒暇遊歷於各方?”
穀米仇:“小使實不忍見大王坐失良機,眼見萬里河山踏在別人腳下,故跋山涉水前來助大王一臂之力!”
護骨達:“良機?不知我翳徒戎有何良機?”
穀米仇:“大王雄踞雍州,亦非久計。冀州之地,沃野千里,物阜民豐,料大王亦屬意久矣。今危方欲與土方聯手攻取冀州,大王可否願意分一杯羹?”
護骨達怦然心動,急切道:“若我翳徒戎也肯出兵,共同拿下冀州,不知我能得利幾何?”
穀米仇:“小使之前已與土方句龍大王議定,若我三方聯兵奪下冀州,由土方與翳徒戎平分之,而危方僅取一歲之糧聊度難關。”
護骨達沉吟半晌,覺得此舉有利而無損,遂答應穀米仇之請,同意加盟土危,共圖冀州。
武丁三年十二月甲戌日,土方句龍、危方危侯傲、翳徒戎護骨達在雲中歃血爲盟,三方組成聯軍,以句龍爲統帥,護骨達、危侯傲爲副帥,土方出兵六千,危方、翳徒戎各出兵三千,於甲申日誓師南下,攻城掠地,勢如破竹,旬月之間,便已攻取二十邑之多!
北境狼煙四起,邊報頻傳北蒙。武丁四年元月西酉日,武丁會百官於朝堂,問於諸將:“何人替孤出征,掃平邊患?”
魯笪應聲而出:“末將願領兵平患,必保北境安寧!”武丁心中不忍:“老將軍歷年征戰,出生入死,而今年事已高,深恐險山惡水,若有差池,則動搖國本。”
魯笪:“爲將者,自當保境安民,爲國盡忠,黃沙百戰,馬革裹屍,臣之願也。”
武丁乃以魯笪爲帥,望乘爲先鋒,瑟舞飛裳爲副將,定於已亥日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