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申日辰時,羽林衛統領甘賓帶二十名王宮羽林衛,依例巡查各殿,巡至隱月殿,正遇侍女宛絲,奉茶待進,甘賓急喚:“姑娘留步,姑娘留步。”
宛絲心下竊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將軍有何吩咐?”
甘賓自懷中摸出一方黃帕,內中包有一物,“此中是鴞形玉佩一枚,專爲孝敬夫人,煩勞姑娘引見。”
宛絲接過玉佩,故作漫不經心狀,“將軍稍侯,容小婢通稟。”“謝謝姑娘,謝謝姑娘!”甘賓一臉媚笑,渾不似一位王宮羽林衛大統領。
宛絲進得門來,連聲道:“給大公主賀喜,給大公主賀喜!”婦娘正端坐於梳妝檯前搔首弄姿,孤芳自賞,被宛絲驚了一下,嗔道:“看你瘋瘋癲癲的樣子,喜從何來呀!”
宛絲喜滋滋地遞上方帕,“羽林衛大統領甘賓孝敬大公主玉佩一枚,請大公主笑納。”
婦娘展開方帕,見其中靜臥一枚鴞形玉佩,乃以雙勾陰線琢刻,晶瑩剔透,巧奪天工!“此玉倒是珍品,不過在我的珍玩之中,卻遠非上品。”婦娘頗不以爲然。
“玉佩雖非上品,機緣卻是難得,大公主難道忘了之前我們的計議了?且等甘氏示好,大公主便可順勢而爲,而今甘賓投石問路,以窺大公主心機,大公主何不虛與委蛇,見機行事?”
婦娘恍然大悟:“宛兒,你把甘將軍請進來,切記,不要讓旁人看見以生是非。”宛絲:“是,大公主!”便喜滋滋的下去了。
甘賓進得隱月殿,向婦娘渾施一禮,“給夫人請安。”然後垂手而立。
婦娘仔細打量甘賓,見甘賓英武俊朗,儀表堂堂,頗具男子的陽剛之美,又見甘賓態度恭謹,彬彬有禮,不免心生好感。遂以言語試探道:“本宮久仰甘將軍大名,今日有幸拜識,幸何如之。然無功不敢受祿,今將軍厚贈,着實愧不敢受,還請將軍收回。”
甘賓急道:“夫人過謙了,似夫人這般高貴人物,甘賓仰慕已久,今承蒙不棄,肯於延見,甘某已是受寵若驚。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懇請夫人笑納。”
婦娘自進王宮,極少得武丁召幸,更極少得男子誇讚恭維,深閨不免寂寞,今日甘賓禮物相贈,又恭維有加,聽着頗爲受用,遂有心花怒放之感,言語便愈加隨性,“甘將軍覺得本宮高貴,怎麼本宮自己卻沒有感覺到呢?”
甘賓極力恭維道:“夫人出身東方大國,母國富甲一方,實力雄厚;夫人品貌端莊,優雅嫺靜,清水芙蓉,不染纖塵,超脫物外,冠絕天下。以夫人之德,之才,之貌,合當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寵愛在一身!”
甘賓的話一下子戳到了婦孃的痛處,長嘆一聲道:“將軍可知,一入宮門深似海,養在深閨無人顧的寂寞嗎?本宮徒有絕世容顏,卻只能孤芳自賞。”
甘賓見婦娘衷腸吐露,顯是已將自己當作知己,言語遂大膽起來:“大王不知夫人的好,實是受了婦好的魅惑所致,若大王能多看夫人一眼,大王便不會再喜歡任何女人。”
婦娘問道:“如何才能讓大王多看本宮一眼呢?”
甘賓:“天長日久,大王對婦好必會生厭,到那時,夫人便會佔據大王之心。”
婦娘:“大王對婦好之愛,已然深沉如海,大王眼中,已容不下任何女子。婦好離宮一日,大王便將婦好之徵戰、起居、健康、飲食、休息諸事占卜一遍;婦好不在王宮,大王便不會召幸任何一位夫人;若遇婦好在前線戰事吃緊,大王便整日整夜不食不寢,寄身太廟,長跪求安。似如此深情,何日纔會生厭!”
婦娘一臉嫉妒,恨意難消。
甘賓:“甘某有一計,可令大王對婦好生疑,就此離間大王與婦好之情,不出數日,婦好便會失權,失勢,屆時夫人自會榮登後位。”
婦娘頓時滿眼生光,興奮起來,“甘將軍有何妙計,快說說看!”
甘賓趨前兩步,低聲吟道:“黃金大鉞耀日光,雄師十萬徵四方。龍鳳令旗行天下,有朝一日主大商。”
婦娘聽罷,玩味一遍,連呼甚妙,“龍鳳令旗行天下,有朝一日主大商。甘將軍妙計,此謠若能傳遍街頭巷尾,一定朝野動盪,大王若聞此言,定是疑竇叢生,婦好禍不久矣!”
“哈哈哈……”隱月殿中傳出得意的笑聲。“時辰不早了,甘甘告退,打擾夫人,尚乞見諒。”甘賓恐怕羽林衛生疑,便起身告辭。
婦娘卻已戀戀不捨:“甘將軍今日一晤,相見恨晚,本宮待將軍至誠,願將軍亦能永遠以誠相待。”
甘賓誠惶誠恐:“甘賓願爲夫人粉身碎骨,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夫人但有差遣,只需一聲令下!”
婦娘頗有感慨:“大王若能如此待我,此生足矣。”
甘賓:“夫人的心是屬於大王的,而甘賓的心是屬於夫人的……”甘賓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言語試探。
婦娘心花怒放,卻假意嗔道:“大膽甘賓,言語輕薄,你不怕殺頭之罪嗎?”甘賓嬉皮笑臉:“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風流。”
婦娘甫得知己,打發深閨寂寞,心頭一時如小鹿亂撞,但光天化日,終是心驚膽戰。“宛兒,替本宮送甘將軍。”“是,夫人,甘將軍請。”侍立門外的宛絲聞聲而至,將甘賓領出了隱月殿。
已卯日,北蒙王宮觀風殿,武丁會羣臣朝堂議事,武丁將民生、軍營、錢穀諸事向傅說、婦好、婦妌一一垂詢。
傅說回奏:“自大王下令獎勵農商,各方國州邑,大興農墾,平民安居樂業,奴工踊躍生產,更兼商業興隆,北蒙四方輻輳,雲集天下富商,儼然九州都會,我大商國力漸盛。”
婦好回奏:“啓奏大王,我大商軍營兵源充盈,兵備漸足,士氣正旺,車戰術、步戰術均已日臻完善,敬請大王蒞臨檢閱。”
婦妌回奏:“啓奏大王,今歲風調雨順,豐收在望,各方國之歲賦亦已如數繳足,我大商現今府庫充盈,衣食無憂。”
武丁頷首:“衆卿辛苦!卿等國之柱石,憂國憂民,殫精竭慮,大商若興,卿等功不可沒。”
甘盤不見武丁垂詢,甚是羞赧,又見君臣和諧,妒意頓生,遂出班啓奏:“啓奏大王,臣有一事,關乎大王,關乎國遠,不知當講否?”
武丁:“大冢宰但講無妨。”
甘盤:“近日徒頭巷尾,市肆坊間盛傳一民謠,大王可曾聽聞?”
武丁頗覺驚訝:“孤不曾聞,卻不知是何民謠,大冢宰可細細道來。”
甘盤:“黃金大鉞耀日光,雄師十萬徵四方,龍鳳令旗行天下,有朝一日主大商。”
甘盤吟罷,滿朝皆驚,所有的目光齊齊射向婦好,朝堂之上一片譁然,婦好立刻感到無形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驚懼委屈之情無以言表!甘氏之巫族衆官紛紛竊竊私語指手畫腳推波助瀾。
武丁震驚,沉吟半晌,用威嚴的目光掃視羣臣,朝堂上又寂靜下來。
“既然是坊間流言,便不可當真,汝等皆重臣國士,切不可被流言擾亂視聽,朝堂之上,切莫再提此謠,違者重處!”武丁已然震怒。
衆臣驚恐,皆俯伏於地:“謹遵大王鈞命,臣等不敢妄議!”
散朝之後,武丁召傅說勤政殿覲見。武丁滿臉疑雲,問於傅說:“傅相之前可曾聽聞甘盤所陳之謠?”
傅說:“臣確有耳聞。”
武丁不悅:“此等大事,因何不報!”
傅說微微一笑:“大王以爲茲事體大,微臣卻以爲不過小事一樁,便如風聲鳥語,自然不過。大王坐鎮中樞,威鎮四方,王后鳳儀天下,恩寵加身。大王與王后風光無限,若無流言蜚語,反而不循常理了。”
武丁:“傅相以爲王后其人若何?”
傅說:“志慮忠純,精忠體國,賢良淑德,蕙質蘭心。大王自知,何苦問臣?”
武丁:“哈哈哈……孤亦自知,孤已釋然,多謝傅相,朝夕提點,振聾發聵,實孤王之幸,王后之幸,大商之幸也。”
傅說:“然大王尚需謹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謠言的背後,定是有人操縱,此係山雨欲來之兆,大王仔細。”
武丁:“近日朝野可有異常?”
傅說:“三月庚子日,六月庚午日,子產兩次深夜入北蒙,會晤甘盤,未知所謀何事,其間甘盤輕車簡從,出西門而去,自庚申日而至已巳日,十日方回,其間定有蹊蹺,大王小心爲上。”
武丁復問道:“東夷方面可有動靜?”
傅說:“五月已未日,九夷之尊風雲曾大會九夷各部夷主于徐州,磨刀霍霍,似有所圖。”
武丁:“東夷與大商雖屬同宗,數百年來卻烽火不息,而今大商日盛,東夷必不會坐視,定尋隙西進,傅相千萬仔細!”
傅說:“謹遵大王旨意,若有消息,閹茂、大淵獻定會飛鴿來報。”
酉時,武丁至棲鳳殿婦好寢宮,子引撲進武丁懷中,親熱半晌,婦好卻甚少言語,武丁讓婦好侍婢詩語將子引帶去自己房間休息。
武丁端坐,忽正色道:“大膽婦好,執掌兵權,圖謀不軌,欲奪孤位,罪在不赦。”婦好見武丁打趣自己,亦作不苟言笑之態,“臣婦好,凱覦王位,欲主天下,大王垂憐,賜臣全屍。”
武丁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几案上一放,“念汝有功於社稷,孤便賜你鴆刑,將這瓶藥吃下去!”
婦好拿起藥瓶,略一端詳,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原來這晶瑩如玉的小藥瓶,正是那日雲丘初相逢,子昭受劍傷,婦好所贈之金瘡藥。
撫摸着藥瓶,腦海中便浮現出雲丘邂逅的一幕幕:陌上花開,野草連綿,雨水留下淡痕,露珠晶瑩剔透,玉兒白衣如雪,忘情吹壎,子昭拔出照膽劍,擊節而歌,兩個人在同一時間聽見自己內心的震撼,同一時間感受到難以抑制的歡喜,那份美好,已成內心永遠的珍藏。
戎馬倥傯,白駒過隙,那份浪漫雖漸行漸遠,但彼此真情卻歷經大浪淘沙,愈加醇厚,愈加理智。今日謠言風波,不但沒有令彼此心生嫌隙,真情反而在風雨的洗禮中歷久彌堅。
婦好淚水漣漣:“你一直都帶着它?”
武丁:“自從它救了我,跟隨我,我就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從無片刻稍離,它就是我,是我的心,是我的命。”
婦好:“我心如君心,永不負相思意。”婦好說罷,再也按捺不住胸中那份激盪的柔情,放下所有的矜持,一下子撲進武丁的懷抱,二人緊緊相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