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辛酉日,北蒙王營觀風殿朝堂之上,武丁憂心忡忡。
甘盤出班啓奏:“大王在上,臣有一議,可否容稟?”
武丁:“大冢宰,但講無妨。”
甘盤:“王后已未日兩軍陣前鬥將完勝,雖是一喜,然目今卻有一憂。”
武丁:“卻是何憂,請大冢宰明言。”
甘盤:“癸亥日兩軍會戰,九夷箭陣,天下無敵,臣深恐王后大軍,陷入兇險之境。”
武丁:“孤王亦爲此寢食難安,憂心如搗,然除靜待之外,卻無法可想。”
甘盤:“大王何不告祭太廟,求祖先英靈護佑?”
武丁:“大冢宰所言極是,孤王便於壬戌日辰時,前往太廟,焚香祈禱,求神靈庇佑,助王后大捷。”
正中下懷,甘盤欣喜之至,“臣這就爲大王安排隨行人等,準備相關事宜。”
武丁:“不勞大冢宰費心,此番告祭太廟,孤王一人前往,相關事宜,一切從簡,孤王欲靜靜地聆聽先祖心音,自辰至戌,廢食廢寢,虔心祈禱,以求王后之安。”
甘盤再請:“可否讓甘賓帶羽林衛隨駕?大王安全,茲事體大。”
武丁:“巍巍王城,天子腳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王攜照膽劍,一人前往可矣,謝大冢宰關心。”
辛酉日入夜,甘盤府中,甘盤、甘賓、殤雪在座,甘盤神色凝重。
甘盤:“甘賓,爲父所囑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甘賓:“遵父命,信使已出,若無差池,羌方與相方、陶方之兵馬,應於癸亥日抵達北蒙。兒已點齊一千羽林衛,隨時待命,此皆兒之心腹,只聽兒一人之令。
羽林衛副統袁紇舒,與兒不睦,時有掣肘,兒已調他駐守北門。羌方兵、相方兵可由南門入城,南門守衛之中,我已安插心腹,屆時裡應外合,城門大開,彼可暢行無阻。
由我甘氏封邑提調的三千精兵,已化裝入城,潛於甘府之中。另有我巫族暗衛二百人,亦已齊集甘府,隨時待命。
婦娘之隱月殿,兒亦已加派人手,待殤雪率巫族暗衛,擒下武丁嬪妃、子嗣,正可交與婦娘於彼處看押,以此牽制武丁。父親只需坐鎮冢宰府,待羌王、夷尊入府,便可收網,以定大局。”
甘盤:“賓兒慮事周詳,父心甚慰。雪兒聽令!”
殤雪:“但憑義父吩咐!”
甘盤;“壬戌日辰時,武丁孤身往太廟,雪兒便於辰時,率巫族暗衛秘密潛入學宮,擒拿子引、子躍、子載,並將其帶往隱月殿,以此三子,誘捕武丁嬪妃,你與婦娘共同看押這些人。切記,這些人是義父的籌碼,一旦武丁掙脫牢籠,我們便以此牽制他。”
殤雪:“義父放心,雪兒定不辱使命。”
辛酉日亥時,王宮勤政殿,武丁正批閱奏章,忽覺屋脊之上一聲輕響,知是有人潛伏。武丁乃是磊落之人,向來心中無懼,遂向窗外朗聲道:“是哪位朋友光臨,何妨現身一見!”
夜行人並不搭話,手一揚,一枚用絹帕包裹的石子飛入殿中,正落在書案之上,那夜行人身形一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武丁展開絹帕,見上寫四字:“勿往太廟。”
勿往太廟,難道真有人慾在太廟刺王殺駕?日間甘盤言辭閃爍,難道竟包藏禍心?素日安詳靜謐的太廟,難道明日會變成龍潭虎穴?
武丁將照膽劍橫放在書案之上,低語道:“照膽劍,種種跡象來看,溪雲初起,山雨欲來,明日之太廟,必是殺機四伏。然王后在前方血戰,我焉能不爲之祈福?帝丘之戰場,有王后浴血奮戰;太廟之戰場,孤自當義無反顧!照膽劍,明日且與孤王赴太廟,共同面對一切魑魅魍魎!”
壬戌日辰時,商王武丁仗照膽劍,帶四名隨從侍衛,出勤政殿,前往太廟。一路之上,見街市繁華,茶樓酒肆,熙來攘往,叫賣不絕,心中甚感安慰。
殤雪帶數名暗衛,化裝成市井平民,於街角見武丁直赴太廟,心中頓感不安。此時暗衛在側,已無法出聲示警,只得帶暗衛奔學宮而去。
武丁入得太廟,虔誠焚香進獻,之後跪在列祖列宗靈前,默默祈禱: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孫武丁叩拜敬啓,孫既承大業,未敢稍怠,夙夜憂嘆,朝夕勤勉,改革朝政,獎勵農耕,護疆守土,恤民養士。
今王后婦好,遠征九夷,兩軍陣前,險象環生,將士浴血,奮勇向前。孫祈列祖列宗英靈護佑,大商勇士,一往無前,披荊斬棘,捷報頻傳,克定九夷,三鼎歸元,將士康泰,王后平安。孫將自辰至戌,竟日跪拜,廢食廢寢,以表虔誠。”
殤雪帶人來到學宮,卻見學宮內外,守衛森嚴,進出人等,盤查仔細。原來是自子引中蠱事件之後,王后增派了宮中侍衛,將學宮保護得鐵桶相似。
見無從下手,殤雪帶人轉過巷口,守在棲鳳殿通往學宮的必經之路上,希望有所收穫。
忽有腳步聲,從棲鳳殿方向傳來,殤雪與暗衛閃在暗巷中等候,腳步聲漸至近前,卻正是子引,在侍女詩語和四名侍衛陪同下,前往學宮。
詩語:“公子腳步要快一些了,昨夜攻讀,今晨起得晚了,想必諸位公子,已經等急了。”
子引調皮地回道:“幸虧這些日子母后離宮出征,否則我真的要受罰了。”
詩語:“子引要爭氣,認真讀書,王后回來,可是要檢查功課的。”
子引:“放心吧,詩語姐姐,我以後絕不偷懶,母后回來,我一定要讓母后高興高興。”
殤雪心中暗暗叫苦,好你個子引,偏偏今日晚起,卻被堵個正着!
無奈,殤雪只好低聲下令:“下手,擒拿子引和詩語,不許殺人,打昏即可。”
暗衛們從暗巷中飛快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各子引,眨眼便成前後包抄之勢。詩語和侍衛見事不好,正欲出聲求救,卻已被打昏在地!
暗衛們將子引和詩語裝進袋中,往肩上一扛,在殤雪帶領下,直奔隱月殿。
來到隱月殿門口,卻見巫族暗衛身藏利刃,逡巡左右,見殤雪奔至,便開門放人。
進得殿中,婦娘似已等急,“怎麼纔來,抓住了嗎?”
殤雪厭惡婦孃的嘴臉,沒有吭聲,把子引和詩語從袋中放了出來。婦娘急切拿出準備好的繩索,將子引和詩語五花大綁起來。
經過一番折騰,詩語和子引醒了過來。
詩語奮力掙扎,怒視殤雪和婦娘:“你們這些霄小之徒,竟敢在天子腳下犯上作亂,快把公子放了,他還是個孩子,有什麼招法,儘管衝我來好了!”
婦娘:“看不出你還是個義僕,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團圓的。”
子引睜大驚恐的眼睛,看着這一切,咦,這個女人不正是我中毒那天,在學宮碰到的那個姨娘娘嗎?也和母后一樣,不都是父子的嬪妃嗎?她爲什麼要把我抓到這裡來?
婦娘手持利劍,來到子引身前,子引見婦娘面目猙獰,不由嚇得渾身戰慄,向後躲閃。
詩語:“婦娘!你要幹什麼!你敢動公子一下,我作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婦娘放聲大笑:“哈哈哈……看到敵人在我面前顫抖,這種感覺舒服極了!”
婦娘撩起子引長衫一角,刷的一聲,用劍割了下來,子引以爲婦娘要用劍割自己,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聽到子引的哭聲,詩語心如刀絞!詩語用盡全身力氣,欲掙脫捆綁,奈何越掙越緊。詩語近乎瘋狂的聲音大喊:“婦娘,我求求你,不要傷害公子,他只是個孩子,是個無辜的孩子,他還什麼都不懂,你怎麼忍心傷害他!”
婦娘愈加得意,是一種將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得意,這幾年所受的屈辱,彷彿瞬間得到補償。
婦娘將長衫一角遞給宛絲,吩咐道:“你把這件禮物送給婦癸,告訴她,子引很相念他的兩個弟弟,讓婦癸把子躍、子載都帶到隱月殿來,警告她,別耍花樣,如果敢帶兵馬前來,子引立刻身首異處!”
宛絲去後,婦娘將子引吊在樑上,樑下所對,正是婦娘事先準備好的一個方圓數米、深達三丈的大坑,坑中佈滿了毒蛇、蠍子、蜈蚣、毒蜘蛛……
繩子的一端,拴在婦娘手邊的柱子上,婦娘手執利劍,坐在椅子上。此時,婦娘志得意滿,她要將仇人一個個抓來,她要看到仇人哭,她要讓她們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詩語收起眼淚,不再掙扎,她安慰着被吊在樑上的子引:“公子,堅強些,不要哭,你的父王和母后會來救你的,你要讓他們看到你的堅強,眼淚只能代表懦弱,你的懦弱卻換不來敵人的同情和憐憫。子引,不要怕,你一直是個好孩子,一個堅強的孩子。”
子引在詩語的鼓勵下,停止了啜泣,在他幼小的心靈中,第一次體味到了恐怖和猙獰,體味到了惡毒和殘忍,他發現,這個世界,除了好人,還有壞人,有些壞人的陰險,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子引:“詩語姐姐,我不怕,我不哭,父王和母后會來救我們的,一定會的!”
婦娘:“哈哈哈……你的父王和母后,恐怕也自身難保呢!不過你放心,我會讓你們一家人,在九泉之下團圓的。”
辰時將過,子引未至學宮,婦癸正焦急萬分,忽然素雲來報,說宛絲求見。“宛絲,她來做什麼?”
“讓她進來,不!讓她呆在外面,我出去見她。”有了上次子引中毒的教訓,婦癸提高了警惕。
“你有什麼事,快講!”婦癸見着宛絲,沒好氣地道。
“認得這個嗎?”宛絲舉起手中割自子引衫上的一塊布。
婦癸上前,一把抓將過來,端詳之下,“這,這不是子引衣衫上的嗎?子引在哪裡?難道,難道你們……”
“不錯,子引現在隱月殿做客,子引忽然很想念他的兩個弟弟,着你將子躍、子載帶去相見,記住,不許通知官兵,否則,子引有性命之憂。”說完,宛絲揚長而去。
婦癸乍逢變故,魂飛魄散,六神無主。半晌,她把素雲叫到身邊,囑到:“現在子引公子有難,身陷隱月殿。婦娘以子引公子性命,引我前去,我若不去,公子有性命之憂。我不能在這裡坐等,沒奈何,只得攜子躍、子載前往,見機行事吧。你想方設法,通知大王和婦妌大司農,告訴他們子引公子在隱月殿,有性命之憂。”
素雲快步而去。婦癸吩咐學宮侍衛,待她走後一刻鐘,便召集人手,包圍隱月殿,救出公子。然後。婦癸手牽兩個幼童,走在學宮通往隱月殿的深巷中。這條巷子。今天竟如此悠長,長到婦癸不知道該如何走完它。大王,婦妌,快來啊,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快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