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庚午日,亥時,夜色朦朧,城外一片寂靜。費弦率畎夷、赤夷兩部整編後的二千精兵,翻山越嶺,走山間小路,繞過觀扈城,出現在北蒙城下。
費弦不見羌方兵,不見相方兵,不見甘盤在城頭接應,心中頓生遲疑,難道說,羌方與相方兵被阻,未至北蒙城下?甘盤在城中未能控制局面,蟄伏不敢妄動?
難道是我來晚了,羌方兵、相方兵已殺進城內,正與甘盤共飲慶功酒,怕我分享勝利果實,而欲將我隔離在外?
思忖之後,費弦已有計劃,先令隊伍後撤,隱藏於城門東側暗影之中,之後便派軍士上前喊話。
軍士依費弦之命,至城門下高喊:“城門守將現身!我等是將軍侯告手下將士,奉王后之命,回京勤王,請速開城門!”
城樓之上,一將軍頂盔摜甲,仗劍而立,正是羽林衛副統領袁紇舒。
袁紇舒命人點起火把,見城門下人影幢幢,高喊道:“請侯將軍一見!”
費弦早已換作侯告裝束,提槍仗劍,揹負長弓,立於城門之下,卻並不搭話。
袁紇舒高聲問道:“侯將軍雲回京勤王者,所指何事?”
軍士答曰:“王后得報,西羌兵與相方兵聯合攻打王都,王都危殆,特命侯將軍帶所部兵馬,日夜兼程,返京勤王。”
袁紇舒問道:“侯將軍爲何無語?”
軍士:“侯將軍前線作戰,偶感風寒,嗓子不適,不能說話。”
袁紇舒:“王后所得消息屬實,但侯將軍卻來晚了一步。
羌方與相方已於癸亥日會師城下,與大冢宰裡應外合,已經攻克北蒙,大王武丁已被挾持,現在城中,悉聽大冢宰之命,此刻大冢宰正與羌方罕井牧大王、相侯子產府中飲酒,某奉大冢宰之命守城,若是九夷之師,則入城飲酒,若是王后之師,便拒之城外。
侯將軍,請回吧,某奉命行事,侯將軍見諒!”
費弦心中狂喜,立刻高喊:“將軍,我正是畎夷之主費弦,爲防不測,扮作侯告,我正是受了大冢宰之邀,趕來北蒙,共同對付武丁,而今武丁被縛,真是可喜可賀!便請將軍稟告大冢宰,費弦求見。”
袁紇舒:“費夷主此番帶了多少兵馬?”
費弦:“有我畎夷共赤夷精兵二千。”
袁紇舒:“請將軍稍等片刻,容某通稟大冢宰。”
費弦嘻皮笑臉:“將軍但去無妨,費某就在這裡等候便是。”
時隔未久,袁紇舒又出現在城樓之上,“奉大冢宰之命,迎費夷主入城,夷主所率二千兵馬,可一同入城,暫駐紮於冢宰府,大冢宰已備下酒宴,爲夷主及衆位將士接風洗塵。”
費弦心花怒放:“多謝大冢宰,有勞將軍了。”
袁紇舒:“自家之人,無須見外。”
袁紇舒下令:“打開城門,迎費夷主及衆將士入城。”
吱呀呀一陣巨響,城門大開。費弦率軍,歡天喜地,爭先恐後,蜂擁而入。這支部隊在山嶺密林間行軍數日,隨身所帶軍糧早已告罄,僅得野味、野菜、野果充飢,聽聞冢宰府已備好酒宴,恨不得肋生雙翅,眨眼即至。
軍隊進入甕城,前行至主城門,卻見主城門牢牢關閉,費弦駐足城門之下,心中遲疑。
猛聽城樓之上,戰鼓咚咚,甕城城牆之上,突然立滿了手持弓弩的甲士,張弓搭箭,齊刷刷瞄準了費弦軍!
袁紇舒手握劍柄,威風凜凜,立於城樓之上!
“費弦,別再做你的春秋大夢了!實不相瞞,甘盤計謀已全然敗露,所有行動均告失敗,現在北蒙王城,寰宇澄清,一片安然。爾輩癡心妄想,意欲顛覆大商,何異於蚍蜉撼樹,螳臂擋車,實在可笑之至!等待你的,沒有什麼金樽清酒,只有我大商鋼鐵雄師的無敵箭雨!兒郎們,有敵入侵,該當如何?”
“戰沙場!建功業!護百姓!衛大商!”衆兒郎齊聲吶喊。
“放箭!”袁紇舒一聲令下。城牆之上,頓時弓弩齊發,箭如雨下,費弦軍鬼哭狼嚎,抱頭鼠竄,擁擠着、踩踏着,向來路狂奔。
費弦此時方幡然醒悟,追悔莫及,邊躲邊撤,帶着殘餘部隊,退出甕城門,尋路而逃。
斯時,卻驚聞鼓聲巨響,霎時火把點起,亮如白晝,刀劍生光,戈戟如林,費弦軍被一支伏於城外的大軍層層包圍!
正是象雀率軍殺到。象雀依傅說之計,執大王之令,赴雍州、冀州、孤竹,傳達大商軍作戰計劃與部署,即刻迴轉京城,率象師精銳,埋伏於城門遠處山林之中,承擔着捍衛王城的大任。
是日亥時,象雀見一支軍隊,鬼鬼崇崇自東而來,已料知不是九夷兵,便是相方兵,見袁紇舒已在城樓戒備,便按兵未動。
聽得袁紇舒擂響戰鼓,片刻間敵兵便已潰敗出逃,此時象雀一聲令下,將費弦餘部圍在垓心。
象雀語氣鏗然:“兒郎們,有敵入侵,該當如何?”
“戰沙場!建功業!護百姓!衛大商!”衆兒郎齊聲高呼!
象雀:“衆軍上前,擒殺來犯之敵!”
“是!”衆兒郎手擎長戈,大步向前,包圍圈迅速縮小。
費弦軍哪裡還有再戰的勇氣,不待費弦下令,紛紛拋下武器,放棄抵抗,束手而降。
費弦氣急敗壞:“拿起武器,拿起武器!我們衝出去,我帶你們回兗州!”
然而,此時的費弦,已是孤家寡人,無人聽令了。
見無人迴應,費弦硬着頭皮,揮劍衝向象雀,象雀擎霄練劍,身形一展,一襲白衫接住費弦。
火把照亮暗夜,劍光閃爍。費弦左衝右突,尋覓逃生之路,然象雀施出萍蹤劍法,舞成一道道劍網,緊緊將費弦罩在劍光之下,費弦分明無路可逃!
“叮”的一聲,費弦右腕中劍,手中劍被震落在地,費弦喟然一嘆,大勢已去,一切皆成泡影。九夷第一神射,縱橫天下的畎夷鋼鐵雄師,夷尊之位,逐鹿中原,分茅裂土的輝煌夢想,瞬間恍若雲煙。
象雀下令:“綁了費弦,候大王發落。”軍士上前,費弦束手成擒。
十月癸未,北蒙王宮觀風殿,武丁臨朝議政,王宮侍衛奏報:“前線戰報,鳳帥大捷!”
武丁龍顏大悅,就令傳旨官,於殿前向文武百官宣讀,其文曰:
“大王在上,臣婦好頓首。臣自九月丙午,與傅相、瑟舞、飛裳、侯告、倉虎,誓師遠征九夷於帝丘,傅相奇謀,將士用命,癸亥日姚墟大破九夷,丙寅日風夷風南、於夷英湄、方夷陸寒赤誠來歸。羽飛裳於甲子日克兗州,丙寅日收赤夷嬴陌。禽瑟舞於已丑日克徐州,丙寅日收白夷偃離。墨胎雲逸應王命,兵出孤竹,於丙辰日克青州,丁卯日收玄夷詹訣、陽夷葛隱、黃夷徐錚。
自戊辰而至壬午,歷十有五日,傅相攜飛裳、瑟舞、墨胎雲逸,不辭勞苦,奔波於兗州、徐州、青州,宣撫境內方國,至使三州,悉歸王化。
今隨書奉上青州、徐州、兗州三州全圖及境內斟灌國、三壽國、北辛國、譚國、汶國、任國、庇國、空桑、人方、班方、林方、盂方、毋方、已方、其方、吹方、妻方、蒙方、棣方、甾方、兒方、有鬲國、轅國、計國、鯉國、良方、芒方、沮國、殳國、戈國三十方國國印並降書順表。
臣婦好稟承大王之意,現將徐州鼎、青州鼎、兗州鼎運於帝丘,候王命,奏凱班師之日,載歸王城。
臣婦好、傅說、瑟舞、飛裳、侯告、倉虎、墨胎雲逸,駐師帝丘,仰望朝闋,靜候王命。
臣婦好頓首再拜,叩祝聖安。”
傳令官讀畢,滿朝文武歡呼雀躍,武丁以手加額,不勝之喜。
武丁下旨,速達帝丘大營。旨曰:
“捷報已達,孤心甚悅。王后婦好,奉鉞出征,不負使命,克定三州。國相傅說,運籌帷幄,上兵伐謀,奔波宣撫,不辭勞苦,孤心不忍。瑟舞、飛裳、侯告、倉虎、墨胎雲逸,孤之愛將,國之棟樑,征戰沙場,一往無前,德勇兼備,義薄雲天。
丙戌之日,天道吉祥,王后班師,奏凱還朝。戊子之日,孤迎效野。”
王后婦好接武丁旨意,準備班師事宜。
丙戌日,大軍拔營起寨,鞭敲金鐙響,齊奏凱歌還。
戊子日未時,婦好大軍抵北蒙之野,大王武丁率百官,出城七十里相迎。
在地平線的兩端,武丁與婦好在跋涉的途中苦苦守望,終於,他們望見了彼此的身影,那份朝思暮想,那段苦苦煎熬,真真切切地得到暖暖的慰藉。
武丁下輦,婦好下車,拋開羣臣,撇下諸將,向着日夜思念的人奔跑。遠離了刀光劍影,遠離了爾虞我詐,只有藍天白雲、牧歌鳥語,只有子昭玉兒鴞尊玉鳳。
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四目相對,深情款款。良久,武丁又將婦好攔腰抱起,抱着她在曠野中,呼喊着,奔路着。
武丁低語婦好:“孤的王后,你想用什麼方式,來慶賀這偉大的勝利?”
婦好:“我想縱馬馳騁,這段日子,壓得我都喘不過氣來了。”
武丁向羣臣隊伍舉手示意,侍從即刻牽過兩匹馬來,武丁與婦好飛身上馬,在原野上並轡馳騁,羣臣諸將跟在後面,歡呼奔跑,隊形散亂,手舞足蹈,此時充斥在北蒙效野的,只有放鬆和快樂,是一種大戰得勝的放鬆和快樂,是一種衝散陰霾與恐懼的放鬆和快樂。
陽光照射在徐州鼎、青州鼎、兗州鼎之上,日月經天,江河行地,奇鳥異獸,甲骨圖文,一時間鮮活得栩栩如生,彷彿在訴說着一個個來自遠古的傳說。
十月已丑日,北蒙王宮觀風殿,武丁向滿朝文武宣佈:
自九月丙午至十月壬午,歷時三十有七日,王后婦好、國相傅說遠征九夷,克定三州,大勝而還。
今封婦好爲天威將軍,賜金銀玉器一千件,爲傅相重修相府,封禽瑟舞爲烈威將軍、徐州侯,封羽飛裳爲奮威將軍、兗州侯,封墨胎雲逸爲武威將軍、青州侯,並孤竹於青州之城,封侯告爲神威將軍,封倉虎爲虎威將軍,風南、偃離、陸寒、詹訣、葛隱、徐錚、英湄、嬴陌皆入朝爲官。
雍州侯沚瞂,擊敗甘庭,扼守函谷關,阻羌方東出之路,封揚威將軍,特許擴地百里,將函谷關之東皆劃歸雍州之域。
冀州侯望乘,於觀扈城大敗相方與陶方聯軍,守住了北蒙東部之門戶,封振威將軍,特許擴地百里,將觀扈城肥沃之地劃歸冀州之域。
馬羌夫蒙適,忠心投誠於大商,特封夫蒙適爲羌王,鎮守隴右之地。
袁紇舒護駕有功,升羽林衛統領。
殤雪勇救幼主有功,封羽林衛副統領之職。
詩語、素雲,危難之時,不離不棄,其行可嘉,各賜金銀玉器一百件。
象雀敗畎夷,擒費弦,封遠威將軍之職。
子產、陶濟謀逆,削職爲民,流放嶺南。甘氏、子產、陶濟之封地財產,皆收沒入官。
畎夷夷主費弦,其心歹毒,其行卑劣,罪在不赦,賜斬首之刑。
甘氏一族,裡通外敵,刺王殺駕,罪大惡極,念其曾有功於社稷,準其全族離開北蒙,永不還朝。
武丁下旨,普天同賀,大慶三日。
自武丁之朝,巫權徹底被斥於王權之外,巫族自此隕滅於國史,王權真正迴歸大商王族。
自九夷一戰,兗州鼎、徐州鼎、青州鼎,歸於大商太廟。大商之疆域,向東擴至大海之濱。武丁之朝,大商呈前所未有之興盛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