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尊風雲身中流矢,不治而歿。十月甲子日,在偃離主持之下,風雲於帝丘南山風光大葬。
入夜,偃離來到風南門外,悄聲道:“大公主,歇息了嗎?”
風南拭去眼淚,“啊,是偃叔父啊,快請進。”
偃離進來後,見風南一臉戚楚,心中不忍,“大公主千萬保重,我想,夷尊在天之靈,實不願大公主整日悲慼,容顏憔悴。”
風南:“多謝偃叔父關懷,我會振作起來的,我要爲父親報仇,偃叔父,我要闖入商營,殺掉婦好,報仇雪恨!”
偃離:“大公主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這無異於以卵擊石,如此枉送性命,委實不值,委實不值啊!”
風南:“可是,偃叔父,你說我該怎麼辦?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難道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父親撒手人寰,無動於衷嗎?”
偃離取出隨手帶來的一個白布包裹,打開來,卻是一支箭。“大公主請看,這便是夷尊身中之箭。”
風南撲過來,一手抓起箭身,鳳目圓睜,怒火中燒。驀然間,風南驚見箭尾刻一“侯”字!“難道射殺父親的是侯告?”
偃離:“我亦有這般猜測,於亂軍之中箭不虛發,正中要害,一箭斃命,有如此功力者,非侯告莫屬!”
風南心已碎。爲什麼竟會是他!竟是那個金槍踏雪、神箭無敵的侯告!竟是那個俊目飛眉、脣紅齒白的侯告!竟是那個英偉瀟灑、談笑卻敵的侯告!
侯告,已明明驚起我心中的漣漪,已明明佔據我柔軟的心房,卻又爲什麼?爲什麼!風南淚已流乾,心在滴血。手握箭羽,咬牙切齒,渾身顫抖。
十月已丑日,九夷大帳之中,衆夷主齊至。
偃離環視之後,率先言道:“夷尊遠行,九夷不能無主,我等要選出新的夷尊,帶領九夷殺奔大商,擒殺婦好,爲夷尊報仇雪恨!”
費弦即刻應聲:“我畎夷部,歷次大戰,均是衝鋒在前,橫掃敵軍,戰功赫赫,論功績,我費弦應居夷尊之位!”
嬴陌附和道:“費夷主所言不虛,我赤夷部推舉費弦爲夷尊!”
陸寒大喝一聲:“豈有此理!老夷主尺骨未寒,爾等竟有如此居心!大公主風南亦屢經戰陣,立功無數,子擎父業,天理昭彰!”
風南舉手示意,爭論方休。“我風南無意夷尊之位,待報得父仇,便歸隱泉林,了此殘生。九夷之事,與我風氏再無瓜葛,自今日起,各位自便吧。偃叔父,南兒只有一事相求,請偃叔父將風夷部衆帶歸徐州,自此,徐州便交給叔父了,惟願叔父能守住徐州鼎,延續東夷火種。”
偃離:“叔父老邁,怕不堪重任,還望大公主主持大局,我東夷不能就此沉淪啊!”
風南:“家父遠行,侄兒方寸已亂,怕有負衆望,望偃叔父成全。衆位夷主,明日一早,便各奔東西吧!”說罷,風南起身出帳。
十月丙寅日,辰時,九夷帝丘營地。
詹訣、葛隱、徐錚率青州三夷離開大營,奔青州方向而去。
費弦、嬴陌率畎夷、赤夷兩部,奔兗州方向而去。
偃離率白夷、風夷兩部,奔徐州方向而去。
片刻之後,偌大九夷軍營,人去寨空,一切歸於寂然。
風南放眼軍營,手擎穿雲火龍槍,悽惶四顧,往日威震華夏、無往不利的九夷雄師,難道就此隕滅了嗎?父親在天之靈,所希冀的桑間陌上、風靡華夏的盛世繁榮,難道永無實現之日了嗎?
侯告,你殺了我的父親,難道你沒有一絲愧疚嗎?兩軍交戰,一定要趕盡殺絕嗎?侯告,你剛剛爲我點燃希望,又爲何如此決絕,令我與你不能共處一片藍天淨土?
不知何時,英湄已悄悄站在風南身後,“大公主,節哀,前路遙遙,惟以堅強。”
風南迴首:“英湄,你還沒有走嗎?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英湄:“我早已不恥與費弦、嬴陌之流爲伍,故有意拖延,大公主欲報仇雪恨,但獨木難支,你與我情同姐妹,心性相投,小妹怎可袖手旁觀呢?”
風南:“多謝英妹情深義重,患難相隨,但復仇之路九死一生,你大好年華,不應因我香消玉殞,你還是率於夷部迴歸兗州吧!”
英湄毅然決然:“不!如果我眼見你一人孤身前往而無動於衷,我與那些勢利小人又有何分別!枉顧姐妹之情而苟且偷生,又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人生於世,有所爲,有所不爲;兵敗不爲恥,見死不救方爲恥!生有何歡,死有何懼,雖千萬人,我亦與你同行!”
風南萬分感激,情不自禁,上前握住英湄雙手,“生有何歡,死有何懼,雖千萬人,我們一同前往!”
“哈哈哈……好一個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兩個柔弱女子,竟有如此風範,羞殺陸某堂堂七尺男兒!”卻是陸寒,率方夷部衆,立於軍營之外。
風南深爲詫異:“陸叔父沒有迴歸徐州嗎?怎麼還留在這裡?”
陸寒:“我與你父風雲相交一場,情同手足,今見你孤身一人,面對血海深仇,終是不忍,便決定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
風南:“多謝陸叔父深情厚誼,仗義援手,我若再婉拒,便是客套了,也罷,就讓我們再闖一次商營,或生或死,再無遺憾!”
丙寅日酉時,晚霞漫天,殘陽如血。風南、英湄、陸寒率二千部衆,殺至姚墟商軍大營。
風南提穿雲火龍槍,城下搦戰:“暗箭傷人的侯告,出城受死!”
一通鼓響,城門開處,婦好、侯告、倉虎率二千精兵出城迎敵,於開闊之處,列成陣勢。
鳳帥縱馬陣前:“風南,我大商軍已網開一面,讓你們迴歸家園,卻又爲何去而復返?”
風南胸中怒火騰的一下燃燒起來,“殺我父親,卻假意慈悲,縱歸家園,已是家破人亡。婦好,我原敬你是頂天立地的巾幗英豪,熟料竟是一個道貌岸然之徒!”
婦好不解:“風雲戰場捐軀,我心傷悲,望風姑娘節哀。然風雲實非我等所殺,望風姑娘明鑑。”
風南將手中箭一舉,“沒有暗箭傷人,這卻作何解釋!”
婦好:“本帥不知風姑娘何意,尚請解釋一二。”
風南:“我父親背後中箭,傷及肺部,失血而亡,中的就是這支箭,箭上刻一‘侯’字,非侯告之箭而何!侯告!你枉稱英雄,卻在背後暗箭傷人!”
侯告縱馬陣前,坦蕩蕩而言:“風姑娘誤會了,此箭絕非我侯告所發,侯告一生,自詡光明磊落,敢做敢當,還請風姑娘明察。”
風南:“那麼,這支箭你又作何解釋?箭尾刻着‘侯’字,難道會是別人的箭嗎?我也希望你是光明磊落之人,但鐵證如山,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侯告大義凜然:“侯告之言,句句屬實,言出如山,心中坦然。若風姑娘認定我是殺父仇人,便請將侯告這條命拿去吧!”
風南:“我敬你是真英雄,但心結不開,終是遺憾,既然你如此信誓旦旦,我們今天便做一個了結,你讓我把這支箭射還你,你不躲不避,受我一箭,我便信了你,你生,此事了;你死,我這條命賠給你。”
侯告毫不遲疑:“便依風姑娘之言。”
婦好腦海之中迅速閃念:風南之射,雖不及費弦,但九夷素來善射,故風南亦非泛泛之輩,侯告不閃不避,生死便握在了風南手中。而侯告素以信諾爲重,絕不會食言避箭。
然而,這支箭終究是何來路呢?爲什麼箭尾之上會刻有“侯”字呢?是誰偷了侯告的箭嗎?抑或是侯告將箭支遺失在什麼地方,名將侯告向來不輕易出箭的啊……
風南搭箭上弦,弓開如滿月,可是當她的目光與侯告相遇,那清澈如深潭的目光,一下子又吸引住她全部的心神!她彷彿掉進這潭水之中而不能自拔!侯告!心心念唸的侯告,你怎麼會成了我的殺父仇人!
念及父親的音容笑貌,念及父親這些年的關愛呵護,念及父親臨終前那真切的憂傷與嘆息,風南的手再一次用力將弓拉滿。
可是,眼前的侯告如此坦然,全然不似宵小之輩,怎麼會暗箭傷人呢?不是他,不是他!
我該相信自己的眼,還是該相信自己的心?風南的手在顫抖。
唉,也罷,一切聽天由命,聽天由命吧!
風南右手一鬆弓弦,箭羽呼嘯,直奔侯告前胸!侯告端從馬上,目視箭羽飛來,面色坦然,紋絲不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這支決定名將侯告生死的箭羽之上,時光定格,萬籟俱寂,連呼吸聲都顯得分外清晰!風南的心有被掏空的感覺,這世界對她而言,似乎已沒有任何意義。
婦好突然間想起了什麼,飛身從馬上縱起,在空中拔出承影劍,對準箭羽,自上而下,閃電般發出一擊,箭羽跌落塵埃,婦好落地,撿起箭支,端詳之下,恍然大悟。
千鈞一髮,化險爲夷,風南、侯告不悲不喜,道不明箇中滋味。
婦好舉起箭,“大家請看,這支箭箭簇爲三棱簇,侯告,把你箭壺中所有的箭倒出來,給大家看一看!”
所有人均不解,婦好此意爲何?
侯告將壺中箭支悉數倒在地上,大家的目光集中於箭簇之上,卻發現所有的箭簇均是雙翼簇!
婦好微笑着向兩軍將士解釋:“這支箭不是侯告所發,侯告的箭爲雙翼簇,而這支箭是三棱簇。這支箭來自於費弦!”
兩軍將士均是大吃一驚!
婦好言道:“已未日兩軍陣前鬥將,侯告與費弦比箭,費弦三箭射空,侯告還三箭,第三支箭侯告將箭簇拔下,卻仍將費弦射落馬下,費弦落馬之後,將此箭拾起收入囊中。
癸亥日兩軍戰於姚墟,費弦將此箭裝上自己的三棱箭簇,於混戰之中箭射風雲。費弦之意,既奪風雲之夷尊之位,又婉禍於侯告,此心昭然,衆位以爲然否?風姑娘以爲然否?”
婦好一席話,鞭辟入裡,衆人釋然,風南心頭烏雲散盡,繼之以喜不自勝,頓時滿面紅雲,嬌羞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