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斛律奚烈大帳出來,呼衍千山跨上馬背,馬鞭一揮,狂奔而去。候在帳外的困頓、赤奮若,見呼衍千山面色悲悽,一時不好相問,只得快馬加鞭,跟隨而去。
三騎快馬,數十侍從,一路疾馳,過草原、經戈壁,迴轉呼衍部駐地鹿城。
暮色四合,呼衍千山隻身來到鹿城之效,那座彩色的氈帳仍在,只是已被風雨剝蝕,破碎的氈片在風中零亂。
呼衍千山腦海中,浮現出斛律問雁淚眼迷離的嬌顏,浮現出那一場令人心碎的婚禮。
問雁身着禮服,端坐帳中,呼衍千山身着禮服,單膝跪地,雙手貼胸:“問雁,可願作千山的新娘?”
問雁無語,只有淚流。
“問雁,可願作千山的新娘?問雁,可願作千山的新娘?問雁,可願作千山的新娘?……”
問雁伸出雙手,接過千山的雙手,貼在自己胸口,“我願作千山的新娘,生不相離,死不相棄,雙宿雙飛,終生廝守。”
千山與問雁,在夜幕下傾訴着衷腸,傾訴着愛戀和憂傷。繁星滿天,夜露寒涼,依舊相依相偎;月掛梢頭,斗轉星移,依舊難捨難分……
呼衍千山心頭滴血,痛不欲生。斛律問雁,那朵潔白的雪蓮花,聖潔得纖塵不染的雪蓮花,已在悽迷的風雪中,被撕得粉碎,伴着陰山的北風,一片片飄落於蒼茫戈壁……
穿越萬水千山,透過層層霧靄,千山彷彿看見問雁渾身浴血,身體漸漸仆倒在殷紅的血泊中,彷彿看見問雁望向陰山的,那無比幽怨、無比深情的眼神,彷彿聽見問雁從心底發出的最後的呼喚:“千山——來世——縱然山崩地裂,海枯石爛,也要與你相守……”
呼衍千山,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思念、苦悶和悲憤,他拭乾眼淚,躍上馬背,馳回鹿城大帳,命侍衛傳困頓、赤奮若入帳。
呼衍千山下達戰令:“困頓、赫奮若,我命你二人各統兵五千,明日便從陰山南下,繞過冀州,直取北蒙,定要取下武丁的項上人頭!”
困頓驚問:“不知大王因何大動干戈?”
呼衍千山憤然道:“武丁殺了問雁,我要爲問雁報仇!”
困頓:“大王何以知之?”
呼衍千山:“楚上卿甘盤親口所言!”
困頓:“據我所知,商王武丁寬厚仁愛,斷不會趕盡殺絕,此事或許另有隱情?”
呼衍千山:“商王武丁大戰盤龍城,取鄀都,逐重懷,定荊州,盡得楚地,江漢原野,血流成河。縱然問雁不是武丁親手所殺,他也不能逃脫干係!”
困頓:“沙場征戰,刀劍無情,傷亡在所難免,斛律問雁身爲楚國大將軍,即便真是身死兩軍陣前,亦是天數使然,大王怎可枉顧鹿城百年基業,爲個人恩怨而起傾國之兵?”
呼衍千山毅然決然:“我與問雁,青梅竹馬,一往情深,此仇不報,枉爲男兒,此事不必再議,明日即刻揮師南下!”
赤奮若:“私仇,小事也;國家,大事也,因私仇而廢國家,實不足取,還請大王三思!”
見困頓與赤奮若百般阻撓,呼衍千山拔出佩劍,猛力一揮,面前几案咔的一聲,被劈兩半!“難道今天二位義弟,是想抗命不成!”
困頓、赤奮若凜然不懼,“恕難從命!”
呼衍千山威脅道:“違抗軍令者,殺無赦!”
困頓、赤奮若相視會意,從腰間解下萬夫長令牌,躬身施禮,置令牌於几案之上,從容轉身,向帳外大步而去。
呼衍千山望着二人背影,突然有所醒悟,“二位既來自中原,又對大商百般維護,難道你們原本就是武丁部下,前來我鬼方刺探軍情不成?”
困頓:“念在兄弟之義、患難之情,實在不忍相瞞,我們確是武丁帳下十二金童,但捫心自問,我二人絲毫未做有損鬼方之事,兄長自能明察。”
赤奮若:“今日事已至此,兄長見諒,我二人身系家國,無法全兄弟之義。”
呼衍千山:“原來如此,我早該料到,普通獵戶,怎會有如此身手,又怎會懂得這許多統兵佈陣之術,二位眶得我好苦!”
困頓、赫奮若回身抱拳:“使命在身,兄長見諒。”
呼衍千山:“兄長二字,再休提起,自今而後,恩斷義絕。敢問二位,何去何從?”
困頓、赤奮若:“南歸!”
呼衍千山:“你二人對我鬼方五部,山水關寨、兵力部署、作戰方略均已知悉,恕我不能放虎歸山!”
困頓:“來日沙場相見,便是敵我雙方,各爲家國而戰,下手不再容情!”
赤奮若從懷中摸出一方布帕,置於几案之上,“此帕之內,便是當年大王在密林中所中之箭簇,上刻‘斛律’二字,我二人怕你因尋仇而死在斛律奚烈手中,故當時未能言明。自此一別,便是關山萬里,大王珍重。”
呼衍千山驚愕萬分!斛律奚烈當年何以痛下殺手,定要置自己於死地?
不及細想,必須先拿下這兩個大商細作,否則後患無窮!
“來啊,速速拿下這兩個大商細作!”
呼啦一聲,帳外涌進數十侍衛,將二人團團圍住!困頓與赤奮若相視一眼,從腰中拔出金劍,一左一右,身形疾向門口衝去。
劍光閃爍,衆侍衛擋者立斃,二人尋得空隙,殺出帳外,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呼衍千山忙命大隊人馬追趕,困頓、赤奮若快馬加鞭,揀山間偏僻小路而行。這困頓、赤奮若,身爲鬼方鹿城萬夫長,平日對待士卒極重恩義,手下多顧念往日之情,均未盡力追趕,故困頓、赤奮若得以逃脫。
困頓、赤奮若經陰山入冀州,便留在振威將軍望乘帳下聽令。
武丁九年春三月,邊關告急!鬼方天都斛律奚烈聯合鷹都解批盞部、鹿城呼衍千山部、泉都屍逐沙部,大肆劫掠邊民,迅速將戰火燃至燕山之南、陰山之南、賀蘭山之西。
鬼方騎兵來去如風,劫錢財、劫糧草,劫人口,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大商邊民苦不堪言!
三月戊戌日,北蒙勤政殿,商王武丁召婦好、傅說商討軍情。
武丁指着几案堆積如山的邊關奏報,憂心忡忡。
“鬼方以劫掠邊民配合軍事行動,整個北境狼煙四起:解批盞部南下燕山、呼衍千山部南下陰山、斛律奚烈部與屍逐沙部合兵出賀蘭山,來勢洶洶,似乎蓄謀已久。看來,我大商與鬼方之戰,在所難免啊!”
傅說分析道:“鬼方既然分兵而來,我可分兵拒之,可命墨胎雲逸拒敵燕山,望乘拒敵陰山,沚瞂拒敵賀蘭山。”
武丁頗覺有理,又詢問婦好:“我大商騎兵配備如何?”
婦好;“青州、冀州、雍州、豫州四地,戰馬充足,騎兵亦已得到優良的實戰訓練,作戰能力顯著增強,可與鬼方一戰!”
武丁欣然曰:“既然如此,我大商便出師拒敵,且讓鬼方看一看我大商雄師,如何保家衛國,驅逐外侮!
傅相代孤擬旨,傳令:青州武威將軍墨胎雲逸,率精騎五千,迎擊燕山解批盞部;冀州振威將軍望乘,率精騎五千,迎擊陰山呼衍千山部;雍州揚威將軍沚瞂,率精騎五千,迎擊賀蘭山斛律奚烈部。”
婦好起身施禮:“大王,臣請率師出征!”
武丁頗爲疼惜:“王后屢次遠征,鞍馬辛勞,況近又身懷有孕,暫不宜出師,只做好隨時支援各路大軍之準備即可。”
婦好執意道:“將士們滿身征塵,浴血沙場,身爲王族,身爲鳳帥,執掌龍鳳令旗和黃金大鉞,代表着王師的威嚴,我怎可在後方苟安!”
武丁沉吟半晌,“王后之言,孤王確已斟酌,可是——”
“可是什麼?大王儘可明言!”婦好急不可待。
武丁十分爲難:“孤王近日佔卜,王后出師,徵兆不祥。”
婦好毅然道:“縱然萬死,臣義無反顧!衆將臨陣,而王族不前,會寒了衆將士的心,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衆將士流血,而我們卻無動於衷!”
傅說讚道:“王后精忠體國,堪爲衆將楷模,傅說既感且側!”
武丁只好下令:“鳳帥聽令!”
婦好上前施禮,“臣在!”
武丁:“命你率鳳師精銳五千,以瑟舞、飛裳爲副將,執龍鳳令旗、奉黃金大鉞,經關中,抵洪池嶺,下河西走廊,包抄敵後,阻斷斛律奚烈歸路!”
婦好躬身接令:“謹遵大王令諭,臣定不辱使命,誓死衛國!”
武丁聽婦好口中說出“誓死衛國”四字,心頭又是一凜!
“王后,孤王命你必須平安歸來!”
“大王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一定平安歸來!”
入夜,棲鳳殿中,婦好與子引母子夜話,婦好端坐椅上,子引侍立於前。
婦好:“聽婦癸姨娘言講,子引學業屢有進境,母后心中甚慰,不日母后便將遠征,子引不可荒廢學業。”
子引問道:“母后這次出征何地?”
婦好:“河西走廊,祁連山。”
子引:“兒聽聞祁連山雪峰連綿,河西走廊流泉淙淙,又聞河西之西,尚有邦國,樂舞興盛,物產豐饒,兒神往已久。母后出征,可否帶兒前往?”
婦好:“母后身負家國安危,前面是刀光劍影,勝負未卜,生死難料,怎可讓子引赴險!”
子引:“那就企盼母后平定河西,還河西以平和、安寧,日後子引便可以從容前往了!”
婦好:“子引放心吧,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這時,詩語進內通報:“王后娘娘,大王來了!”
婦好與子引起身相迎。武丁道:“你們母子在談論些什麼,如此興致勃勃?”
婦好:“子引想讓我帶他出徵河西,我答應他一定會還河西以平和、安寧,將來子引一定可以從容前往。”
武丁扶着子引的雙肩,注視着他清澈的雙眸,“子引志在遠方,喜歡身體力行,頗有爲父當年風範。”
子引:“子引此生惟願乘危遠邁,策杖孤征,做一個傳播文化的使者,懇請父王恩准!”
武丁:“好男兒志在四方,子引有如此願望,父王一定支持!”
子引喜滋滋的被詩語帶下去了。
武丁與婦好情意綿綿,深情相擁,道不盡密意柔情。多年征戰,聚少離多,明日又將一路征塵,相逢之日,孰知是在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