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來時,沐浴完畢且穿戴整齊的蕭世子才被老管家領來嵐桃花的閨房,彼時,相府各處早已亮了燭火,昏黃的燈影搖曳,地面影子擺動,隱隱透着幾許幽深。
待蕭世子一入得嵐桃花的閨房,老管家僅是道了句告辭便乾脆離去。
蕭世子倒是不客氣,渾然未覺自己此番入得的是女子的閨房,他極爲自然的朝嵐桃花屋中的軟榻上一坐,還隨意蹭了幾下,不由嘖嘖兩聲:“你這軟榻倒是暖和,想必定是從桃花軒搜刮來的好貨。”
“這般大驚小怪,難不成你江南慕家好找不出一張好軟榻了?”靠坐在圓桌旁的嵐桃花慢騰騰的回了一句,說着,眸光朝他落來,見其身上的衣衫倒是煥然一新,只不過卻不是他喜歡的招搖的紅袍,而且一件稍顯清雅的青袍子。
只是,他如今的髮絲倒是全然披散着,黑亮亮的髮尾還正滴着水珠兒。
她怔了怔,蕭世子卻是迎上她的目光,將她的怔愣之色不深不淺的收於眼底,笑道:“你這般直勾勾的盯着小爺做何!”
嵐桃花神色微動,不予計較,正要言話,卻不料門外的老管家去而復返,並在門外沉着嗓音道:“小姐,蕭世子,相爺與夫人大堂有請。”
該來的自然是來了。
嵐桃花慢騰騰的起身,朝蕭世子望來,低道:“走吧,等會兒到了大堂,可切忌莫要亂說話。”
蕭世子眉眼一挑,妖異俊美的面上漫出一絲深邃來。
行於大堂時,堂內的圓桌邊僅坐着嵐相與雲氏。
嵐桃花與蕭世子皆互相對視一眼,此番倒是默契十足的牽了手,入了大堂門。
“爹,娘。”
“相爺,夫人。”
嵐桃花與蕭世子雙雙朝嵐相與雲氏恭敬相喚,嵐相與雲氏的目光皆朝蕭世子掃來,雙雙眉頭輕皺。
嵐桃花心生了然,自家這爹孃歷來喜歡正經的男子,就如鳳黎淵那般,清雅絕絕,沒什麼妖異魅惑之氣,而如今相府管家倒是有心,專程給蕭妖孽換了身稍顯清逸的衣袍,只不過這廝髮絲未乾,加之面容本是難掩魅惑之氣,是以無論如何遮掩,皆是徒勞。
這蕭妖孽,註定與鳳黎淵不是一類人。
幸得嵐相與雲氏雖有幾分皺眉,但卻未發作,反而是出聲招呼蕭世子與嵐桃花坐下,嗓音也未有太大的牴觸之意。
待入座後,蕭世子鬆開嵐桃花的手,隨即率先端起酒壺替嵐相與雲氏倒了一杯酒,道:“今日多謝嵐相與夫人招待,小侄感激不盡。”說着,將自己面前的杯子舉起:“小侄敬二位。”
嵐相與雲氏倒也給面子,回了句客氣,嵐相便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而云氏則是稍稍抿了一小口。
隨即,蕭世子如同唱獨角戲般,嗓門一開,竟是受不住話,熱絡的與嵐相與雲氏說這道那,話題甚多,幾人三言兩語的聊,堂內氣氛也緩和鬆懈了不少。
見蕭世子將自家孃親逗得咧了嘴,而自家那老爹雖不太喜歡蕭世子這般言談,但仍是沒發怒,偶爾間也會僵着臉略微勉強的笑笑,嵐桃花眼角不由一抽,眸底深處,微微漫過幾絲複雜。
這蕭妖孽倒是真有活躍氣氛的本事。
她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攙和着在裡聊着,蕭妖孽也好本事,方纔還對她老爹老孃還是‘嵐相與夫人’的恭敬的喚着,這還沒隔多久,便已是喚到了‘伯父伯母’的地步。
見自家老爹老孃竟也是未有反感至極,嵐桃*上的笑意倒是深了幾許。
如此看來,自家老爹老孃這一關,着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難過,這還多虧了蕭妖孽這張能說會道的嘴巴呢!
“伯父伯母,小侄對桃花,着實喜歡。今日隨桃花來相府,便有求娶之意。”閒散的開場話說了甚多,蕭世子終究是拋出了正題。
對於這話,嵐相與雲氏面上也未有太大詫異,只不過比起雲氏來,嵐相的眉頭卻是再度皺緊。
這求娶之事若是放在尋常百姓家,倒也算得上好好事,只不過放在嵐家,無疑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嵐家與蕭家歷來不合,正是因爲一個文臣之幫派,一個武臣之首,兩家在朝堂上也歷來不合,互相打壓,那主位上昏庸的皇帝,纔敢放手讓嵐家與蕭家做大,因爲即便是兩家位高權臣,兩家也是互相受制,實力相抵,誰也撈不到太大的好處。
而如今,蕭世子若是與她嵐桃花成功聯姻,那這親事,便非同小可了。
一旦兩家消除對立的局面,執手言和成爲一家,不僅是主位上的皇帝與那東宮的太子,便是宮中尋常的皇子皇孫,怕是也坐不住了。
蕭世子這話一出,嵐相便徹底沉默了,略微滄桑的面容浮出幾抹複雜與晦暗,良久無言,似是舉棋不定,心中猶如隔了一層碧海狂瀾,竟是令他有些無力與無奈。
他嵐申在官場大半生,平時看得太過別家的沉浮,處理起別家大臣抄家滅門之事來,也得心應手,而如今火頭將要落到嵐家,歷來循着曆法的他,竟也會舉棋不定。
如今聖上聽奸臣拾掇,加之太子也在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嵐家如今,着實是岌岌可危。
是以,縱是曾經風光無限,但如今,嵐家,已是沒了退路。
虧得他滿腔忠骨,而如今,卻是他一向侍奉的君主自先搖曳,懷疑了他嵐申。
他能肯定,一旦嵐家敗了,文臣羣龍無首,蕭家若是舉旗呼應,廢昏君,擁太子那是遲早之事,只不過,龍座上的那位,卻是赫然不知其中的厲害。
這廂的蕭世子見嵐相沉了臉色,眸光隱隱一動,低道:“嵐家與蕭家皆是樹大招風,只不過如今聖上聽信太子拾掇,暗中將矛頭指向了相府。賢明之人本該效忠明君,小侄知伯父乃忠君之人,但伯父心繫的,興許並非國之聖上,而是,君國這些黎民蒼生,是以,既然聖上昏庸,加之又有迫害嵐家之意,伯父又何須強撐,改投明主有何不好?”
“放肆!黃口小兒竟是想勸本相反了不成?”嵐相頓時回神,嗓音極其威嚴的怒吼一聲。
蕭世子怔了怔,眉頭一皺。
一旁雲氏也隱隱嚇住。
嵐桃花眉宇一蹙,低低沉沉的出了聲:“那等昏君,不反他還反誰?”
她這話說得倒是直,毫無委婉之意,待見自家爹爹極其複雜的怒瞪着她,她面上毫無退縮與懼色,又道:“爹爹滿腔忠骨,女兒自然佩服。只不過如今龍座上的那位的確是個昏主,加之此番又有對嵐家不利之勢,爹爹若是再愚忠下去,整個嵐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怕是得全數毀去!”
說着,嗓音挑高了一分:“這麼多年來,爲了成全爹爹的忠君之意,嵐家水深火熱的日子過得還少?如今,只望爹爹看準形勢,莫要以嵐家上下幾百條人命來冒險!其實蕭世子說的話的確沒錯,爹爹忠君,是在維護黎民百姓的前提下忠君的,而那金鑾殿上無論換誰做皇帝又有何關係?爹爹只要立在這相爺之位,管它忠的是哪位君主,您主要目的是能維護住黎民便足矣了,不是嗎?”
嵐相面色震驚,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嵐桃花:“連你,竟也是贊成謀反的?”
嵐桃花沒言,算是默認。
“你與蕭世子擁護之人,乃當今太子?”嵐相又問。
蕭世子稍稍垂了眸,嵐桃花則是沉了眸色,暗自斟酌着,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自然不會擁護太子,此番嵐家有危,大多都是那太子搗的鬼。若是那邪肆之人登上帝位,嵐家豈有活路?
剎那,她按捺神色,迎上了自家爹爹的目光,嗓音堅定:“那皇位誰都可以坐,惟獨不能是當今太子。”
嵐相眸光再度一深。
嵐桃花瞥他一眼,又道:“皇帝有個最小的皇子尚在襁褓,扶植幼主登位,乃最好的打算。”
一言道出,整個大堂寂寂無聲,惟獨燭火搖曳,昏黃的燈影忽明忽暗。
衆人皆沉默良久,嵐相才嘆了口氣。
蕭世子趁機低道:“伯父,此番需得往前看,往前謀劃,有時原地不動,唯有被人除掉的份兒。”
嵐相未再朝他厲聲相責,他直直的朝蕭世子望來,眸中帶着幾許滄桑與深沉之色:“此番局勢,你爹蕭老將軍的意思呢?”
蕭畢那倔老頭,雖說與他乃對頭,但也是個極爲忠君的人吶。
蕭世子低着嗓音應道:“其實,爹爹也等伯父之意,他如今,在靜觀其變,明哲保身。一旦伯父同意兩家聯姻,嵐蕭兩家依舊能穩立在這君國權臣之位,千秋萬代。”說着,嗓音頓了頓,修長的眸子朝嵐桃花掃了一眼:“伯父,實不相瞞,小侄對桃花,着實傾心,也是真心以對,而如今桃花也傾心於小侄,嵐家與蕭家聯姻,無論對誰都好。”
嵐桃花薄脣勾了勾,略微讚賞的望向蕭妖孽的側臉。
分明是做戲,但這勸說之語卻是說得像真的一樣。
眼看自家那爹爹面上的嚴峻之色鬆懈了幾分,嵐桃花眸底也滑過幾抹釋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