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子幾步走至矮桌前,滿臉魅笑的擠坐在了嵐桃花身邊,修長的眸光往面前矮桌一掃,見桌上菜餚如故,青瓷杯盞如常,他笑笑,只道:“二位倒是拘謹了。便是我還在廂房內換衣,缺了席,二位也可先行開動的。”
說着,骨節分明的手捧起矮桌中央的酒罈,拎開壇蓋後替嵐桃花與鳳黎淵面前的青瓷杯滿上了酒,也順勢替自己面前的青瓷盞倒了半杯。
見他倒酒的舉止得當,隱隱瀟灑,嵐桃花暗自唾棄,只道這蕭妖孽偶爾裝模作樣起來,還真有那麼幾分人樣。
她按捺心神,朝他笑得燦爛:“今兒這桌菜本是蕭世子做東,你若不來,我與黎淵自是不可率先開動,要不然,委實怠慢了你。”說着,嗓音稍稍頓了片刻,隨即眉宇幾不可察的一挑:“世子爺,你可是擠着我了。這矮桌雖小,但也有四方,如今我與黎淵僅佔得兩方,你卻是硬要與我同擠一方,你瞧瞧,我都快被你擠出桌面了。”
蕭世子面上滑過一絲微愕,隨即朝嵐桃花委屈瞪了一眼:“你這話倒是疏離。我也並非有意擠你,我只是想挨着你坐罷了。”
嵐桃花眼角一抽。
若是以前蕭妖孽能這般委委屈屈的說出這話來,那太陽怕是要從西邊兒出來。
不得不說,他與她皆是心照不宣的演戲,這廝爲了這場戲份兒,可是連往日那點殘存不多的尊嚴及骨氣都封存了呢。
“我吃飯時向來陣狀頗大,你坐在我身邊,我怕我手中的筷子稍有不慎的戳到你。”嵐桃花稍稍斂神,嗓音微淡。
蕭世子眸色幾不可察的一動,媚笑道:“不怕,便是桃花戳到我,若能引起桃花對我擔憂關切,那也委實算是欣慰之事。”
嵐桃花這回不僅是眼角抽,連嘴角都隱隱僵了。
她深黑的眸光靜靜落在蕭世子面上,默默打量,然而蕭世子卻是一派自然,修長的目光迎上她的,依舊一日既往的魅惑不淺,絲毫未有一點的不自然。
這廝,究竟還要不在自尊,要不要這麼入戲,要不要這麼欠揍!
“既然你也這般說了,那我等會兒的筷子若是戳到你,你自個兒受着點。”嵐桃花默了片刻,眸中才逐漸帶了幾分笑意,然而那笑意,卻是深邃如潭,竟是帶了幾分興味之意。
蕭世子小心打量嵐桃花一眼,魅惑俊美的面上滑過一抹隱隱的防備。
僅是眨眼功夫,他的身子便往矮桌的另一方挪去,隨即規規矩矩的坐定了,並朝嵐桃花媚笑盈盈的道:“嵐桃花對我如何,我自然會受着。不過,如今雖說是黃昏,但也有些炎熱,我還是坐在這方位爲好,免得靠得桃花太近,讓桃花覺得熱了,是以連吃膳飲酒都不盡興。”
嵐桃花眸色一轉,面上笑意稍稍一深。
此番這蕭妖孽的話漏洞百出,底氣也稍有不足。
不得不說,憑她所觀,他定是有些心虛了。
也未有心思拆穿他,嵐桃花僅是舉杯朝蕭世子敬來,只道:“難得世子爺有這番考慮,說來,也不知今兒是否是世子爺在此佈置膳食,熱情之意薰染了周圍,竟是連這清風颯爽的黃昏都顯得有些熱騰了。來,先爲世子爺今兒這番晚膳與美酒,我敬你一杯。”
蕭世子笑着舉杯,與嵐桃花手中的青花瓷杯稍稍一碰,隨即張口豪爽的飲下了杯中酒。
待放下酒杯後,他彷彿這才發現桌旁另一方的鳳黎淵似的,俊美面上漫過一絲錯愕,而後薄脣一啓,魅惑的嗓音帶着幾分愧然:“方纔僅顧着與桃花言話,竟是慢待了黎淵兄!”
wWW●тт κan●Сo 說着,捧着酒罈再度爲自己斟酒一杯,舉杯朝鳳黎淵望着,道:“來,黎淵兄,我敬你一杯,以補我方纔之過。”
鳳黎淵坐在桌邊本是不聲不息,如今蕭世子這番舉動,自也是將他徹底推了出來。
他未言,俊美如華的面上平靜寧然,宛如一汪清泉,清洌脫塵,不染世俗濁氣。
他溫潤的目光稍稍垂落在面前的酒杯,一動不動。
蕭世子怔了怔,復又再催。
鳳黎淵這才舉起酒杯,瘦削的手指蒼白如紙,纖細得竟是隱隱發顫。他朝蕭世子望來,手中的杯子朝蕭世子稍稍碰了一下杯,然而就是這稍稍輕微的一碰,他的手卻是猝然一抖,手中的杯子竟是差點當空落下。
蕭世子一怔,“黎淵兄,你……”
未待他說完,鳳黎淵便出聲打斷他的話,嗓音依舊平和如風,寧然清越得不帶絲毫漣漪:“方纔未握穩酒杯而已,蕭世子無須詫異。”
蕭世子點頭,妖異的面上登時帶了常日裡不羈的媚笑:“許是我當真多慮了。只是,黎淵兄身子着實瞧着孱弱了些,日後可得好生調養纔是。”
鳳黎淵點頭,深黑的眸光朝蕭世子望來,微微舉高了手中的杯盞,只道:“請!”
蕭世子回了一句,二人同時將手中的杯盞遞至自己脣邊,紛紛飲下了杯中的酒。
嵐桃花靜靜觀着他二人舉動,先是見蕭世子飲完酒後便乾脆將酒杯放在了桌上,待他再度替自己的杯中滿上酒後,她卻見鳳黎淵這才飲完杯中的酒,待他將手中杯盞放在桌上後,他撤回握在杯子上的手,然而在撤回手的剎那,她卻是瞧見了他的手劇烈一抖,只不過僅有一下而已,待她專程凝神觀察,他隨意搭放在腿上的手已是恢復了正常,只不過他那瘦削的手指,竟是慘白,青筋爆出。
嵐桃花眸色當即一震,微僵。
擡眸,視線朝他的面上凝去,只見他面色一派正常,她怔了怔,正以爲心頭那抹猜測有誤,哪知方欲撤回眼神,她卻是不經意間瞄到了他額頭上已然是布了層薄薄的汗。
“桃花怎是望着黎淵兄發了呆?”這時,懶散魅惑的嗓音飄來,拉回了嵐桃花神思。
她回神,循聲而望,卻是見蕭世子正意味深長的望着她,然而他那張麪皮上,卻是掛着故作而來的探究之色。
她斂神,朝他笑笑:“方纔見你與黎淵飲酒,你竟是比黎淵快了數倍呢!後來細下一思,倒是發覺世子爺飲酒,也近乎於牛飲呢。”
蕭世子眼角一挑,道:“我與你一樣,在京都城內混慣了。高雅飲酒姿態,我卻是學不來。說來,比起黎淵兄來,我飲酒,的確算得上牛飲,絲毫不及黎淵兄端雅的半分呢。”
“世子過謙了。”鳳黎淵緩道。
嵐桃花瞥他一眼,隨即復又轉眸朝蕭世子望來,道:“虧你妖孽竟也有自知之明!”
蕭世子未惱,笑得妖冶,修長的眸子在嵐桃花面上婉轉流暢的打量着,心情似乎甚好:“桃花面前,我自不打誑語。是以當着你的面與黎淵兄言話,也真實了幾分。”
嵐桃花眉宇幾不可察的一挑,未言。
一頓晚膳,吃得倒是盡興,只不過每次飲酒,只要是蕭世子朝嵐桃花碰盞喝酒,她來者不拒,便是蕭世子要與鳳黎淵碰盞飲酒,嵐桃花也是使了性子,故意讓蕭世子忽略了鳳黎淵,使得蕭世子手中那次次朝鳳黎淵遞去的酒盞,每回都是會縮回朝嵐桃花敬來。
是以,桌上那罈子酒見了底,嵐桃花與蕭世子二人也喝得有些多了,二人面上皆兩團紅暈,眸色如布了一層霧色,瞧不清明。
然而那清風朗然般端坐着的鳳黎淵,卻是自蕭世子敬他的第一杯酒後,蕭世子再朝他敬來的酒,皆被嵐桃花半道劫了去,因而他此番,肚中酒水獨獨剛開始的那一杯,俊美的面上全無醉態,眸色一如既往的清潤平然。
蕭世子醉了,這酒勁兒一上來,便吵着自己說是沒醉,非得站起來要走幾步朝嵐桃花證明,哪知這身子還未站起來,他卻是身子一歪,徹底歪倒一邊兒,醉暈了過去。
比起蕭世子,嵐桃花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此際,她雙頰酡紅,醉眼迷離,清秀的小臉因着那突兀的紅暈而多少帶了幾分桃花色,然而她的眉宇,卻是蹙得深。
她並未醉暈,先是瞅着那歪倒一邊兒的蕭世子咧嘴笑了笑,隨即擡眸朝對面的鳳黎淵瞅去,因着腦袋暈沉,她身形也控制不住的微微搖晃,落在鳳黎淵身上的目光也左搖右晃,難以定在他臉上。
“黎淵,我頭痛。”醉態間,她不由道出了這句,脫口的嗓音,竟是難得的嘶啞。
鳳黎淵溫潤如常的眸光朝她望來,嘆了口氣,正欲言,哪知嵐桃花卻是扶着面前的矮桌慢騰騰的順着桌子邊緣努力的挪動着身子朝他繞過來。
鳳黎淵巋然不動,一雙平靜的幽目靜靜望着醉態狼狽的她緩緩朝他靠近。
嵐桃花也挪得吃力,待終於挪到鳳黎淵身邊,她卻是身子一軟,正要往旁邊歪去,然而鳳黎淵卻是適時朝她伸了手將她一拉,使得她軟綿的身子頓時順勢癱在了他的懷裡。
此際的嵐桃花,雖說醉得厲害,但神志卻是有絲毫的清明。
只不過,腦袋的暈沉卻是時而壓制着她的清明,待她癱軟在鳳黎淵的懷裡後,她卻是徹底喪失了理智,嘴裡不受控制的道着沒完沒了的口吃之語,渾然不連貫,而她的手,卻是默默的勾上了鳳黎淵的脖子,臉頰如受了什麼蠱惑般緊緊貼在了鳳黎淵那瘦削的胸膛,隨即笑得毫無防備,清秀天真如孩童:“黎淵,今兒妖孽雖然穿了與你同樣的衣服,但他是麻雀,你是鳳凰!”
這句話脫口時,已是斷續口吃得難以言喻,然而鳳黎淵卻是鬼使神差般聽懂了,他那歷來精緻的眼睛,也是抽了一抽。
片刻,他垂眸朝懷中之人望去,卻是見她也是醉暈了過去。
他嘆了口氣,眸底逐漸雲涌。
如今的嵐桃花,當真是越來越令他難以把握了。這女子,表面痞性刁鑽,頑劣蠻橫,然而她骨子裡,卻是心思玲瓏得緊。
他鳳黎淵自問能以皮囊迷惑衆多女子,更是知曉只要他鳳黎淵稍稍對女子說上幾句話,那些女子,必定對他泥足深陷,然而這相府嵐桃花,於他而言,無疑是一個異數。
更是這麼多年來,他唯一一次心生詫異,唯一一次認真猜測,認真算計過的女子。只覺這樣的女子,的確是世之難得,天下少有。
照理說,如今發現她並非傳言中那般不堪,不好歸爲己有的利用!他,也該殺了她,以圖通過那捷徑達到目的地的,然而,每當面對她那笑臉,那眸子,他卻是常常震驚的發覺,她給他的感覺,竟是莫名的……溫暖。
曾幾何時,他鳳黎淵孑然一身,早就習慣了修羅冷血、獨來獨往,而如今,她所給的那種關注,那種在乎,那種溫暖,竟也是令他手心如同竄了一把火,火中烤了只燙手山芋,欲徹底掐碎丟棄,卻又是莫名的不願。
待嵐桃花再度醒來,外面天色黑盡。
她起身而坐,卻是見自己正身處自己的廂房,坐在自己房內的牀上。
她眸色稍稍一深,稍稍揭開被子一望,卻見被子下的衣袍完好,只不過多了些褶皺,增了幾縷難以散發揮卻的酒味。
伸手,她扶了扶依舊有些發脹的頭,這時,不遠處適時傳來了推門聲,隨即,一股外面夜色的涼風竄了進來,使得她初醒且略帶迷茫的眸子稍稍清明瞭些。
她極爲平靜的轉眸朝那門處望去,卻見一抹披着月華的頎長身影入得屋來。
那身影頎長修條,輪廓細緻,衣袂微微揚着,竟如踏月而來,仙逸脫塵得不似凡人。
許是見嵐桃花已然在牀上坐直了身子,那身影稍稍一頓,隨即腳下的步子緩緩往前,最終站定在嵐桃花的牀前。
“桃花醒了?來,喝些藥。”他嗓音溫潤如泉,就如清風明月般清朗。待他嗓音一落,他猶豫了一下,但最終是屈身下來,極爲端雅的坐在了嵐桃花的牀邊。
他依舊是舀了一勺子湯藥朝嵐桃花的嘴邊遞來,骨節分明的指節微微發白,但卻如翡翠般明淨。
嵐桃花怔了怔,伸手推開了他遞到嘴邊的勺子,鳳黎淵手中的勺子因着她的推拒不由一顫,勺內的湯藥灑在了嵐桃花身上,也在他雪白的素衣上沾了少許。
鳳黎淵眉宇微微一蹙。
嵐桃花卻是忙伸着袖子在鳳黎淵雪白的素衣上擦拭,奈何藥汁已是入了衣,再怎麼擦卻是擦不掉。
“別擦了。桃花,先喝藥吧,你身上的傷勢未愈,今日又醉了酒,先喝了藥,以免傷勢有恙。”鳳黎淵嘆了口氣,緩然出聲。
嵐桃花停下手來,擡眸朝鳳黎淵望着,面上微微漫出了一抹感激:“有勞黎淵操心了。”說着,伸手自然而然的奪過他手中的藥碗,笑道:“我還是自己喝吧。”
說完,也不顧鳳黎淵微微波動的眸色,她一仰頭,當即將手中藥碗內的湯藥全數飲盡。
苦澀的藥汁遍佈嘴腔,脣齒也是那種濃郁的苦。
這時,眼前卻是遞來一隻油紙包着的窩窩頭,那窩窩頭隱隱冒着熱氣,但卻是驚了嵐桃花的眼。
嵐桃花一陣詫異,瞥了瞥面前的窩窩頭,隨即朝鳳黎淵瞅來,卻是見他那俊美如風的面上隱隱滑過一抹不自然。
“哪兒來的?”她問。
鳳黎淵面色微微一僵,但片刻卻是恢復往日的溫和寧然,只道:“先別問了,吃吧,緩緩藥味。”
嵐桃花笑着,見他一副似是不願提及的模樣,她眸色隱隱一動,也未深究了,伸手接過他手中的窩窩頭,張口一咬,只覺窩窩頭隱隱帶甜,當真是緩和了嘴裡的苦澀。
靜靜的,她啃着窩窩頭,他坐在牀邊沉默。
半晌,待嵐桃花終於吃完,鳳黎淵卻是端上了那隻空了的藥碗,正欲起身言辭。
哪知嵐桃花似是瞧出了他的意願,竟是先他一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鳳黎淵垂眸望她,她自然而然的迎上他溫潤清和的目光,燦然一笑,只道:“我今日黃昏醉了酒,如今身子不適,也無睡意,黎淵今夜,可否陪我?”
鳳黎淵瞳孔幾不可察的一縮,但片刻卻是復又平靜。
他稍稍垂眸,沉默。
嵐桃花眸色動了動,隨即鬆開了他的衣角,興意闌珊的道:“倒是我無禮了。黎淵一向謙和如君子,自是不恥與我共處一屋。想來,此番黎淵入我屋子替我送藥,也是無奈之舉,不得已而爲之纔是。”說着,嗓音稍稍一頓,慢騰騰的徹底掀開了被子,作勢要下牀來。
鳳黎淵伸手攔住她,一向溫和清潤的嗓音帶了幾分詫異:“你要做何?”
嵐桃花擡眸望他,笑容依舊燦然,帶着幾分本該如此的自然:“去找蕭妖孽。想必此際他也酒行了,我去找他說話!”
正好,她也有事要與那妖孽言道!
鳳黎淵臉色不變,清風朗潤的嗓音卻是幾不可察的一沉,“此際已是三更,你……”
“三更也無妨,藉着月色餘暉,我還不至於迷路。”說完,她已然是下了牀,然而待站起身來時,她卻是雙腿一軟,身子不受控制的朝一邊跌去。
她驚了一跳,正要垂死掙扎,哪知胳膊被人一拉,她瞬間跌坐在了一個溫軟的懷裡。
修竹般的淡香迎鼻,嵐桃花淺笑,心安理得的將側臉貼入那人的胸膛,也不顧那人胸膛幾不可察的僵硬,她只是笑得越發燦爛:“多謝黎淵拉我。黎淵這懷,當真是溫暖至極,我今夜先借用一下。待明日,我對黎淵,自會規矩。”
而且,是會一直規矩下來。
清冷疏離,她嵐桃花一旦做起來,那自會疏離得徹底。
鳳黎淵,她嵐桃花,的確是不準備覬覦了。
鳳黎淵沉默,良久未言,待周圍氣氛死寂,嵐桃花坐靠在他懷裡也稍稍有些睡意時,他才低聲悠遠的問:“你對蕭世子……”
“蕭妖孽長得好看,武功又好,且如今與我情投意合,呵,我這幾日正與他接觸,若是當真有意,興許……會定了終身吧。”說着,稍稍在鳳黎淵懷裡換個了姿勢,又道:“如此對黎淵也好,一旦我與他成了事兒,黎淵你,也不用再與我人前做戲,來場定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