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日,嵐桃花皆在院內養傷,而京都城內,卻依舊平靜,風浪不起,就連宮中華清殿起火一事,也是全數被瞞了下來。外人無一知曉。
這日天色上好,低低的陽光灑落各處,閒暇中透着幾許怡然靜謐。
嵐桃花懶散坐在院中的鞦韆上,神色悠遠。
身下這鞦韆,是小黑昨夜連夜趕出來的,只因她成天不願呆在屋子內規矩養傷,時常坐在這院中的地上閒玩,如今快入冬了,小黑擔憂她寒氣入體,便替她連夜趕製出了這架鞦韆。
自打來到這別院,她與小黑皆心照不宣的未提及以前的事,無論是以前小黑像她隱瞞了身份,還是小黑打包離開,二人皆未舊事重提,只是在這院中和諧安寧的生活,互相關心。
望着竈房炊煙縷縷,淡青中透出幾許農家的味道。
嵐桃花歪坐在鞦韆上靜靜觀望,良久,脣上才勾出一抹笑靨。
她乾脆下得鞦韆,入了竈房,只見身材頎長的小黑倒是正燒着竈火,見得她來,他愣了一下,隨即忙朝她道:“師妹,你身子未好,快些出去!這竈房煙氣太重,若是吸入太多,怕是不好!”
嵐桃花面上的笑意不減,也未出去,反而是慢騰騰的往前走至他身邊,視線稍稍一垂,卻見他正蹙眉望她,而他手中的木柴卻是未能塞入竈膛。
她笑了笑:“師兄,你若是再瞪着我,你這竈火怕是要熄了。”
小黑忙回神,立馬將手中的木柴急急忙忙塞入竈膛,待火勢未滅,他眉宇間才稍稍一鬆。
“師妹,你快些出去!”他擡眸又朝嵐桃花催促。
嵐桃花瞥他一眼,眸光朝那蓋着蓋子且冒着騰騰熱氣的大鍋瞅了一眼,煞有介事的道:“咦,哪兒來的焦味兒?師兄,你可是又將飯燒焦了?”
“當真又有焦味兒?”他臉色一變,又急忙起身去掀那鍋蓋,嘴裡唸叨:“我明明很小心在煮了啊!”
嵐桃花則趁此機會將他往旁邊一推,自己坐在了燒火的位置,撿起柴火便胡亂往竈膛裡塞。
“師妹,你……”鍋內的米飯並未燒焦,小黑神色微送,待見嵐桃花坐着燒火,他眉頭皺起來,剛要有些無奈的將嵐桃花拉出去,哪知嵐桃花卻避開了他的手,仰頭朝他咧嘴輕笑:“這幾日來,師兄做的飯無一不是焦的,不如這回換我試試?”
說着,又將手裡的木柴往竈膛裡塞,並道:“雖然我也是半吊子,但歷來是女人下廚,我身爲女子,天賦應是比你好!”
“師妹,你身子未好,不可多動,這竈房內的煙……”
嵐桃花笑笑:“你若再囉嗦,我便將你趕出去了!”
小黑臉色一怔,無奈的沉默了。
隨即,二人保持靜默,留得柴火燃燒的碎聲。
事實證明,這煮飯僅靠天賦仍是不行的,讓一個成天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來燒火,更是一大險情!
小黑本在靜默跑神,哪知有滾燙的濃煙襲來,眼風裡也瞧見了火光。他驚了一跳,這一轉眸,便見竈膛內的火苗子竄了出來,而自家那朵桃花周圍也混了火星子。
他忙伸手拉她,嵐桃花也順勢拉住了他的手。
然而令小黑未料到的事,他本想讓這朵桃花先出去,而他則留下來滅火,哪知這朵桃花卻是極其強勢的拉着他跑出了竈房,並扯着嗓子吼:“哇呀,着火了!”
這聲音甫一落,那醫怪與雲崖子如利箭般從各自的屋子出來,雙雙跑至院內的水井邊提了水便朝竈房衝去,那醫怪還邊跑邊吼:“這兩日光是滅火都滅得得心應手了!小黑那小子就不能讓我們省心麼,每做一次飯都得滅次火,沒被嚇死,反倒被累死了!”
竈房內傳來片片潑水聲,想必此番景象應是一片狼藉,而那鍋內的飯,怕是沒熟,此番也無法食用。
小黑臉色沉如豬肝色,良久才伸手扶額,轉眸朝嵐桃花道:“我去京都城內買點吃食回來!”
嵐桃花笑靨如花,面上毫無一絲自己引起了大火的懊惱,反而是朝小黑點點頭,道:“我隨你一起去!”
“不行!”小黑當即拒絕:“你身子未好,不能走得太遠。另外,京都城內如今雖風平浪靜,但暗中尋你的人卻是不少,你若是在京都城內現身,怕是會麻煩上身。”
嵐桃花笑道:“我這些日子被你們困在這院子養傷,倒是無聊啊!再說,多日不見我那老爹老孃,倒是想念,望師兄體會我思家之心,回去探望他們一眼也可安了心!”
小黑皺了眉,但神色間卻有些舉棋不定:“可是這京都城內有大批尋你的人,萬一你被發現,定會危險。”
“師兄無須擔憂。這幾夜流光夜夜來這裡向我彙報京都與洛陽之事,是以這幾日京都如何,皆也在我的掌握之中。若是我當真被人發現,那些人也不會動我!”因爲,她嵐桃花的價值可不低。
嵐桃花說得自信,中氣十足,眉宇間露出幾許精透。
小黑默了半晌,才妥協道:“那我去與醫怪前輩與師父說一聲。”
嵐桃花拉住他:“你若是與他們說了,那兩個老頭定不會答應我出去了!再說,他們如今忙着救火,你也別去打擾了!”說完,拉着他便迅速往院門行去:“走吧!”
別院離京都城雖說不遠,但若是要步行,仍舊需要一個時辰。
小黑怕嵐桃花身子勞累,便想在路邊僱輛馬車,哪知二人在路邊傻站了良久皆無一輛馬車路過,二人最後皆有些無奈。
見小黑仍要堅持等下去,嵐桃花嘆道:“若是再這麼等下去,這天怕是得黑了!”
小黑眼抽,不自在的瞥她一眼。
嵐桃花牽了他的手往前,慢騰騰的走着,道:“我們邊走邊等也比傻等來得好!”
小黑眸色一閃,沒出聲。然而那隻被嵐桃花握住的手,卻隱隱發僵。
“師妹。”半晌,他才低低喚了一聲。
“嗯。”嵐桃花平淡的應了一聲,隨即似是暗忖了片刻,才扭頭笑靨如花的望他:“師兄有話與我說?”
小黑點點頭,暗自掙扎了一番,才道:“那次我離開相府,離開你,你可有生氣?”
嵐桃花眸色幾不可察的一深,但面上的笑容卻是未減:“當然生氣,當時恨不得讓人去砍了你這叛徒啊!”
小黑怔了怔,“我沒有背叛你!”
嵐桃花不以爲意的笑問:“那你幹嘛離開?你是江南慕家的人,那時又與我生有間隙,然後你又在那時間出走,我自然會認爲你背叛我!”
這幾日她與他皆避開了以前的事,如今終於避不過了,攤開說明倒也好。
小黑眸光微微一垂:“那日出走,是因慕家出了事。”
嵐桃花一怔,落在他面上的神色深了一許。
他繼續道:“當時是江南慕家易主,我須得去江南打理一些事。”
嵐桃花眸色一動,心下了然。
江南慕家易主,自家這師兄即便八歲便上了雲崖山,但好歹也是慕家人,是以在慕家易主之際回去看看,倒也說得過去。只不過……
“既然是回慕家,又如何連招呼都不與我打一聲便走?”她淡問,嗓音沒什麼起伏。
小黑則是默了半晌,才道:“那夜與你談了一場,似是惹怒了你,而我心底,也有些不快。”
“所以你便一聲不吭的打包就走?”嵐桃花嗓音驀地挑高一許。
小黑眸光微垂,未言,算是默認。
嵐桃花瞪他幾眼,良久才嘆了口氣,低道:“師兄也知,我嵐桃花不是一個善於原諒他人的人。師兄上次離去,確實是令我失望了。”說着,見他面色微白,她按捺神色,隨即淡道:“不過,好歹你這兩日在別院裡也算是盡心盡力,連燒火煮飯這等苦差你都毫無怨言的抗下,看在這些面上,我原諒你得了!”
小黑緊皺的眉宇終於鬆懈一分:“當真?”
嵐桃花另一隻手緊握成拳朝他的肩膀輕揍了一拳:“我嵐桃花何時說過假話?”
小黑忙點頭,逐漸鬆懈的心底,卻是漫出了幾分汗顏。
假話對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她幾乎是隨時隨地都在說假話啊!
一路行來,只覺路途漫漫,道上也無馬車行來。
陽光微烈,二人走了不遠,嵐桃花因着腹部傷勢未痊癒,隱隱作疼,加之後背上那夜被火木砸傷的地方也有些不適,她倒是越行越慢。
小黑察覺倒是隱隱察覺,不由拉着她停下來:“可是傷口疼了?”
她笑笑,清秀的面上笑意流轉,眸中染着幾許無奈:“師兄倒是細心!”說着,嗓音稍稍頓了片刻,隨即又道:“我腹部的傷口有些疼!”
小黑臉色一緊,默了片刻:“那我們還是等路過的馬車吧!”
“等也費時!不如,師兄抱我前行?”嵐桃花嬌笑一聲,嗓音倒是自然而然的帶了幾分理所應當。
小黑眼角一抽。
說來,以前隨時在她身邊護着,也隨時拉她抱她,可此時此際聞得這話,他心底卻是隱隱有些發僵,再瞧她那燦然的笑容,這心底的僵意竟是逐漸蔓延,連帶臉頰都控制不住的紅了一許。
“師妹,你也長大了,男女……男女授受不親!”他囁嚅了半晌才道出這句話來。
嵐桃花卻是怔了怔,即便要授受不親,也不親了好多回了啊!
以前小黑護她時,摟抱着她飛身或是逃命時,也沒聽他說過不親這話呢,呵!
她暗斂神色,薄脣微勾,正要朝小黑反駁,可是就在這時,前方道路卻是有馬蹄與車輪聲遙遙傳來。
她與小黑皆是一愣,雙雙轉眸循聲一望,便見前方道路的盡頭,有一輛四面皆是大紅輕紗且招搖至極的馬車慢騰騰的行來。
嵐桃花臉色微緊,眸光一沉,這京都方圓幾裡內,像那般大紅招搖的馬車倒是找不出第二輛來,是以這馬車內的人,定是京都城內那風流卓卓的敗家子了。
這廂的小黑倒是面露喜色:“有馬車來了!等會兒我們讓車伕載我們去京都城裡!”
嵐桃花眸光直直落在那馬車上,淡道:“師兄可是瞧清楚了,這馬車行駛的方向可謂是與我們背道而馳呢!”
話語雖說得雲淡風輕,但心底卻是在暗自腹排。
想來是自家這師兄終於見得馬車,心底一高興,竟是沒能反應過來這馬車行駛的方向與她們要去的方向完全相反,即便是順道栽他們一程,也是無法。
“你身子不適,不可再走!我今兒便是搶,也要將讓你坐馬車進城!”小黑低道,嗓音堅決。
嵐桃花微愕,倒是朝着小黑笑了。
眼風再度將那越來越近的馬車打量一眼,她緩道:“師兄有這番心意,我甚是欣慰。只不過那馬車的主子可不是好惹的主兒,興許師兄還打不過他,更別提奪馬車哇!”
說着,伸手拉着他迅速往路道旁邊的林子竄去,足下微及,並道:“快些躲一下,若是被那人看到,倒也麻煩!”
小黑麪色微沉,未再言,反而是快步隨着嵐桃花竄入林中,尋了一棵離路道有些近的大樹遮蔽。
馬車車輪聲慢騰騰的而來,伴有風鈴作響。
然而令嵐桃花與小黑未料到的是,那馬車的車輪聲就停止在了他們所躲着的那棵大樹正對着的方向上。
馬車停了!而且是停在了道路正對着他們這棵大樹的位置。
嵐桃花與小黑皆是怔了怔,雙雙對視一眼,各自瞧得了對方眼中的複雜。
這廂,不遠處卻傳來了一道魅惑如風的嗓音:“兩位怎見了小爺的馬車來,就速速躲着了,難不成是做了什麼壞的勾當,害怕被小爺發現?”
嵐桃花眉宇一蹙,心生咋舌。
果真是那妖孽呢!只不過以前怎未發現那妖孽的眼神竟是這般好,坐在馬車裡也能瞧見道上有兩個閃入這林子裡的人?便是他那馬車四面皆是紅紗,遮不住周圍之景,但那妖孽坐車一向兩眼不觀車外事,又豈會注意到她與小黑在道上出現甚至閃入了這林子裡?
小黑臉色剎那微變,轉眸朝嵐桃花望來,脣形一動,無聲無息的問:“蕭世子?”
嵐桃花點點頭,隨即一根指頭橫在嘴邊,示意小黑莫言言話,僅需靜等。
哪知她們沉默不現身,那道上的蕭妖孽卻毫無走開之意,反而是興致大好的道:“唉,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賊匪,膽子竟是這般小!放心吧,小爺是善人,即便你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也無須心虛,小爺又非官家捕頭,自不會扭你們去見官!小爺只是想二位現身一番,好讓小爺當面向二位打聽一點事。”
嵐桃花與小黑依舊不動。
那蕭妖孽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妖媚酥骨的嗓音染了幾許意味深長的笑:“既然二位不出來,那小爺便親自過來見二位得了。唉,你們躲的那棵樹倒是小了,連你們的衣袍都沒遮住哇,小爺此番想裝着沒看見二位,都覺對不起自己的眼睛哇!不過二位無須害怕,小爺當真只想問你們一點事而已!小爺對這京都郊外不熟,似是走錯了路,特意想向二位確認一下方向而已。”
他嗓音一落,嵐桃花與小黑便聞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嵐桃花終究是忍不住了,未待反應,便見小黑伸手探上了腰間的劍!
他忙拉住他的手,低道:“還沒到打打殺殺的地步呢!師兄別太緊張!”
說着便眸色一深,拉着小黑慢騰騰的從大樹後繞了出來。
清風拂來,隱隱透着清涼。
然而這般綠意春風的林子裡,卻因前方一道極爲刺眼突兀的大紅壞了清爽諧和之意。
只見迎面踏來之人一身大紅,衣袍領子卻微微敞開,露出精緻細膩的鎖骨,再配上那人一臉的笑意妖嬈,媚光流轉,無論是怎麼瞧他,都覺得這人風騷至極!只不過可惜的是,這人卻是男子!
“嘖嘖!”嵐桃花輕諷兩聲,眸光在那越來越近的身影上打量片刻,嗤笑道:“幾日不見,妖孽你風華不減啊!”
蕭世子妖異的面上增了幾許笑意,他並未當即迴應,反而是慢騰騰的踏步過來,直至走到嵐桃花面前才停下,深黑柔媚的目光將她上下打量,道:“幾日不見,桃花也清瘦得多啊!”
說着,嗓音微挑:“倒是真怪啊,那夜宮中華清殿突發大火,小爺親眼見你衝入了華清殿偏殿呢,次日一早,華清殿也搬了三具屍體出來,想來其中一具自也是桃花你的!而小爺倒是沒料到,在這荒郊野嶺上,你竟又活生生的站在小爺面前,我說桃花啊,你如今,可是從閻羅殿裡逃出來的鬼魂?”
“世子爺可莫胡說!”一旁小黑眉宇一蹙,忍不住插話。
蕭世子朝小黑瞥了一眼,眸光未有任何波動,僅是片刻,他再度將眸光凝在了嵐桃花面上,見嵐桃花正淡漠如風的盯着他,他怔了怔:“面色蒼白,眸光雖有有神,但卻含着鬼氣,桃花啊,你莫不是真乃閻羅殿裡逃出來想要報仇的鬼魂?”
鬼氣?
嵐桃花眼角一抽,猛吸了一口氣,道:“蕭妖孽,你丫的莫不是腦袋被驢踢了,連人和鬼都分不清?即便要調侃,也要斟酌一番言語,萬一得罪了人,被人打得半死不活還不知怎麼回事!”
“嘖嘖!”蕭世子錯愕的搖搖頭:“當了鬼,連脾氣都大了啊!”
嵐桃花一拳朝他揍去,他勾脣一笑,眸中邪肆流轉,卻也在剎那間伸手將嵐桃花的拳頭穩穩接住。隨即握着嵐桃花的拳頭一拉,便徹底將她拉入了懷裡。
“手有溫度,倒不是鬼!”說着,意味深長的輕笑:“桃花啊,你消失了幾日,讓小爺受盡相思之苦,但你一來便對小爺投懷送抱,小爺倒是守開烏雲見日月,甚是欣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