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青沉默的坐在怡嬪的牀側,一雙炯然有神的眼睛細細將怡嬪上下打量了好多遍。伏在病牀上的怡嬪的確貌美,也年輕,相較自己而言,她總算是有些福氣的。起碼受了傷,皇上還會陪在身側溫柔的關懷,替她敷藥,喂她喝湯,縱然淺薄了一些,可依舊比自己要好許多。
掰着手指頭仔細的算了算,陳青青想着自己侍奉在皇上身側也快有二十年了。十幾歲就入了王府,卻從來就沒有走進過他的心。彷彿她是被囚禁在一座暗無天日的冷宮裡,哪怕是使出全身的力氣,也終究是叩不開那道通往他的心,通往光明的門。
“唔……”痛吟一聲,柏絮妤虛弱的睜開眼睛,朦朧的影紗將窗外強烈的光線遮去了不少,可她依舊很不適應的閉上了眼睛。“皇上……”
“妹妹醒了。”陳青青斂去心思,輕輕的取了帕子替怡嬪拭去額頭上的冷汗。“皇上才走,叮囑我在這裡陪着你,還讓李玉端了通經疏絡的湯藥來,就擱在耳房的小爐子上溫着,你等着,我讓人端進來。”
柏絮妤掙扎着坐起來,原是伏在牀上睡的,臀部一挨着牀,就疼的鑽心。“皇上怎麼走了……”
“別亂動。”陳青青扶好了怡嬪,彼時已經有小宮婢端着軟墊奉上前來。接過這軟墊子,鋪好在牀上,陳青青才小心的安置好怡嬪:“妹妹,皇上日理萬機,總有理不完的事兒,看不完的摺子。但無論是在咱們宮裡還是在養心殿,只要皇上惦記着你,就是最好的心思了。”
分明是想笑,可呈現在臉上的表情卻是哭容:“姐姐,你說,若是沒有皇上的這點憐惜,我的日子該有多麼的艱難啊?嫺貴妃她哪裡是中毒,分明就是存心要知我於死地……”
聽見門外有動靜,陳青青打斷了怡嬪的說話:“怡嬪娘娘醒了,趕緊把湯藥端上來。”
果然門外的小宮婢應了一聲就推門進來,後面跟着奉藥的侍婢:“怡嬪娘娘請用藥。”
“得了,擱下就出去吧。我自會看着娘娘用藥。”陳青青打發了她們,見門從新掩上,門外的人又匆匆的退了出去,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妹妹,即便是在咱們自己宮裡,也要喜怒不形於色,不要什麼話都放在嘴邊上說。孰不知,這宮裡頭許多事情,就是靠身邊兒走的嘴。”
“唉!”柏絮妤贊同的點了點頭,虛弱無力道:“姐姐是明白人,冷靜鎮定,什麼時候都不會自亂陣腳。可妹妹我卻是天生的蠢笨,明知道自己不過是小小嬪位,還要在那樣的地方說不該說的話。打也是白打,除了自己忍下來,再別無他法了。”
淚水連連,柏絮妤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活的這樣丟人,一口氣哽在胸口,硬生生的疼。“若不是還有皇上的半點憐惜,這宮裡的奴才指不定要怎麼笑話我,我真是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姐姐,你說,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不待陳青青回答,柏絮妤又緊緊的攥住她的手:“我心裡何嘗不明白,皇上這麼做根本就不是因爲關心我,連這一星半點的憐憫,也都爲皇后、嫺貴妃才做的。姐姐可別忘了,是皇后娘娘說嫺貴妃中毒,給她請脈的御醫也是皇后娘娘的親信之人。”
“皇后希望後宮和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陳青青拭去了怡嬪臉上的淚痕,懇切道:“妹妹即便是哭死過去,也終究只能讓自己難受。那些存心害人的人,是不會因爲你的種種不好而痛心的。所以,妹妹別哭了,要好好的活下去首先得學會爲自己爭一口氣。”
這話,無形之中給柏絮妤了一些力量。“是啊,任人欺之辱之,總不能夠自己還作踐自己。”這麼想着,柏絮妤只希望身上的傷快點好,索性將湯藥一股腦的灌進口裡。嚥下了苦澀,她卻不知道該如何纔好了。“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呢?姐姐,您能否爲妹妹指一條明路?”
陳青青轉了轉眸子,想了想方道:“能與嫺貴妃抗衡的,從前是皇貴妃,現在倒是不好說了。
雖然純貴妃與嫺貴妃比肩,又有兩位阿哥,以及腹中的龍胎,可她從前犯過大錯。即便是皇后寬宏大量,既往不咎,也難保皇上心裡不會存了芥蒂。更何況登高跌重,已經失敗過一次,料想純貴妃也不敢再冒險,所以即便同爲貴妃,她終究是不及嫺貴妃凌厲。
再者,腹中的龍胎也是她要經心的,稍微不慎,丟掉的不光是她的前程,甚至還會是她的性命……”
這話是故意說給怡嬪聽的,她心裡不寧靜,自己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陳青青眼尾的流光猶如天際劃過的飛星,轉身即逝。很難讓人察覺到她忠厚的外表之下,隱藏着怎樣陰毒的心思。
“姐姐且慢。”柏絮妤的雙眼凜然生光,狡黠之色夾雜些許歹毒,緩緩勾起了脣角:“您說的不錯,純貴妃爲了腹中的龍胎是什麼都不敢冒頭了。咱們何不來個一石二鳥之策?”
這便是陳青青預期的結果,果然怡嬪不偏不倚的掉進了陷阱。“妹妹是說?”
“姐姐。”柏絮妤眼裡的光彩比方纔明亮許多,臉上的笑意也是由衷的陰沉:“有什麼法子,能讓人弄掉純貴妃腹中的骨肉,又能巧妙的嫁禍給嫺貴妃呢?也不急着動手,純貴妃腹中的胎兒足有六月,都說七活八不活,待到八月的時候動手……指不定就是一屍兩命。
這樣的話,皇上即便不心疼純貴妃,也會心疼她肚子裡的孩子。嫺貴妃再有分量,也不可能金貴過皇嗣不是麼?”
將心底的雀躍慢慢的壓制下去,陳青青故作爲難:“注意雖好,可畢竟太冒險了。再說,沒有算計好就動手,倘若有什麼偏差,咱麼也逃不過皇上的嚴懲。妹妹,用嫺貴妃的性命來換你我的,未免太得不償失了吧?姐姐勸你還是不要走這樣危險的路爲好。”
“誒,姐姐說笑了。”柏絮妤認準了這是個好法子,便不想收回已經飛撲出去的心。“你我細細部署,精心策劃,還有兩個月三個月的功夫呢,這一點子事情算得了什麼。更何況嫺貴妃驕縱自傲,還當咱麼不敢與她抗衡呢。
您想想,若是沒有嫺貴妃,那太后唯一信任的人,豈不是隻有姐姐你了。屆時,皇后娘娘必然恩准你去慈寧宮侍奉太后。太后做靠山,咱們在宮裡的日子總是能好過一些。即便皇后與太后不睦,說白了也無非是權利的移交問題,還輪不着咱們操心呢。”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哇……”陳青青不想什麼都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這樣的話,即便東窗事發,查到了怡嬪,她也能撇的一乾二淨。人心本就是如此,誰當刀子,誰就得衝在最前面,走最危險的路。
柏絮妤伸手,示意婉貴人將手遞過來。她攥緊了她的手之後,才悠悠一笑:“姐姐別怕,有妹妹在,就沒有做不好的事情。我知道姐姐心底純善,不諳此道,所以我會竭盡所能,爲咱們拼一個好前程。”
言至於此,柏絮妤有幾分哽咽:“姐姐,你知道,我家族有這樣的病,是不能誕下麟兒的。可後宮裡,真的不能沒有孩子。姐姐身子強健,待我又好,倘若能讓皇上對你回心轉意,誕下個小阿哥,咱們在這深宮之中才算是真正有了盼頭,日子也好過了。就衝着這一點,咱們也得挨下去。”
陳青青紅了眼眶,動容不已:“妹妹,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如此爲我打算的。”
“姐姐也一直全心全意爲我啊,妹妹何嘗不能爲姐姐籌謀。”柏絮妤淡淡一笑,眼底滿是期許:“只要除掉了純貴妃、嫺貴妃,咱們往後就不用再怕了。皇上是寵愛令嬪不假,可再寵愛,她也不過是個嬪位。姐姐您只要懷上皇嗣,就一定能晉封妃主,你纔是侍奉皇上多年的舊人。咱們的皇上,可是最念舊的。”
“既然如此,那姐姐就將身家性命交託妹妹,請妹妹勞心勞力,爲咱們謀一份好出路。”陳青青假惺惺的樣子還真有幾分逼真,尤其是她眼裡流動的淚光,閃爍這熠熠光彩,竟然很難看出是假的。
“有兩個人或許能用得着。”柏絮妤猛然清醒過來,一下子挺直了脊背,竟也不覺得身上的傷疼。“一個是秀貴人,她對姐姐總算信任。另一個便是默默無聞的張常在,妹妹聽說,前些日子,她似乎也吃了純貴妃的虧。”
這一點,陳青青倒是贊同的。秀貴人長年無寵,早已經是滿腹怨恨。至於張常在,默默無聞,猶如灰塵一般毫不起眼,這也正好讓人沒有防備。這麼看來,怡嬪也並非真是淺薄的一無是處,起碼這點眼光還是有的。“一切全賴妹妹周全,姐姐必當全力配合。”
“有姐姐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咱們就合力好好給這兩位貴妃演一出背水一戰的好戲。”柏絮妤揚了揚眉毛,昔日的神情再現:“誰要咱們活得低賤任人宰割,誰就得死,絕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