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哪裡知道,魏雅婷的心早就已經不在舊人身上了。
對於背叛過自己一回的人,魏雅婷無論如何都愛不起來,也不會再惦記了。“回太后的話,臣妾除了皇上的事情,旁人的是真的一點兒也插不上手。能侍奉好太后以及皇上皇后,便是臣妾最大的心願了。能有幸在宮裡伺候,臣妾已經心滿意足。”
這官腔打得可真好,太后拉長了狹長的鳳目,更顯得目光深邃。“哀家要和你說的,就是皇上的事兒。”
魏雅婷深知,太后能讓自己過來,必然不會三言兩語就打發了。“請太后示下。”
“哀家請了慈雲庵的比丘尼來宮裡誦經爲大清祈福,聽嫺貴妃說,內務府的奴才已經操持好了。哀家想讓你幫襯着,裝點一下慈寧宮,齋戒禮佛的各項事宜你都得親力親爲纔可。連皇上都稱讚你沉穩持重,就更別說是哀家了。”
太后轉了轉眼眸,澹澹一笑:“哀家聽說,司職此事的人,便是與你青梅竹馬的林海。”
這個名字很是陌生了,魏雅婷聽見了,心中卻沒有激起一點漣漪。“太后、皇上能信任他,實在是他的福氣,臣妾只是不知,太后令臣妾打掃慈寧宮與林海司職此事有什麼聯繫。”
“哀家想讓他留在慈寧宮侍奉,原因很簡單,你昔年入宮乃哀家一手促成,也算是哀家虧欠了他吧。他因爲錯信旁人,從參領被降職爲小小的侍衛首領。如今乾的盡是些瑣碎的小事情,你這個經年老友若是再不幫襯一把,只怕他也沒有別的指望了。”太后揉了揉眉心,聲音有幾分沙啞:“總歸是故人,令嬪不至於如此狠心吧?”
魏雅婷說什麼也不能答應,一來她是沒有這個本事,二來左右朝廷用人,乃是失德是僭越。三嘛,這個林海不鬧出什麼亂子來也就罷了,若是真有什麼不好,只怕要連自己也圈進去了。魏雅婷不是怕死,她只是不想自己死的不明不白,懷安嬤嬤的仇不是還沒有報麼。“臣妾幫襯不上太后的忙,是臣妾無能。臣妾不能爲林海謀私利,亦是臣妾的本分。
還望太后顧念臣妾盡心侍奉在皇上身側,就免了臣妾的罪吧。”
長長的一聲嘆息,太后也無可奈何:“既然你這麼說了,這個人情還不還哀家也不想堅持了。那麼慈寧宮的佈置與裝點就交給你來料理了。丘尼入宮之前,哀家希望你儘快辦妥。”
“臣妾遵旨。”魏雅婷乾脆應聲,恭謹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去吧。”太后斂聲,只以沉甸甸的目光目送令嬪離開。“你可以下來了。”
聲落,一個不算沉重的腳步聲從天而降,穩穩當當的落在青磚地上。“太后。”
“林海,你都挺清楚了吧,哀家的話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連哀求但哄求,她就是不答應。”太后連用了兩個求字,心裡別提有多得意了。若不是因爲她看透了這個令嬪,她也不會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奴才都聽明白了。”林海面如死灰,他怎麼也沒想到,魏雅婷竟然會這麼絕情。“是奴才癡心妄想了,還以爲她會顧念舊情,不成想奴才遭難,能指望的,唯有太后的庇護。昔年舊人卻是一點情面都無存。”
太后見他時真的傷了心,不禁好笑:“這裡是紫禁城,你當這裡的女子是怎麼活下來的?對着能給自己錦繡前程的男子,自然是諂媚迎合,可對着那些只會連累自己的人,當然是唯恐避之不及。莫說你現在只是個小小的侍衛首領,即便你還是正三品的參領又如何?
她既然揀了高枝兒來棲息,又怎麼會再退回原地?哀家也是不忍心再看你苦苦眷戀,才讓你看清楚人心的本質。”
林海攥緊了拳頭,心有不甘的瞥了一眼方纔令嬪走進來的那扇門。“奴才明白,奴才定當好好爲太后效力。”
“這便是最好的了。”太后看了一眼天色,警惕道:“哀家這裡,白日的守衛遠遠不如夜間森嚴,你趁着好走,趕緊去吧。”
“奴才告辭。”林海順勢要退。
“記着,慈雲庵的事情,絕對不可以出現任何紕漏。”太后依舊不放心。
林海面色一沉,心硬如鐵:“太后放心,即便是拼了性命,奴才也會確保無虞。”
“去吧。”太后含笑擺一擺手,心裡已經寬慰了不少。少年郎麼,有時候總是容易迷失,容易犯糊塗,這個時候往往需要他自己看清楚這一切。誰讓他是最後一個藏匿極深的血滴子,太后不得不多花些心思。
魏雅婷從慈寧宮出來,便急匆匆的去了內務府。她是第一次準備這些事情,所以很多細節並不清楚。究竟請比丘尼入宮祈福要注意哪些,有什麼忌諱,她都是雲裡霧裡的。只因爲才當面回絕了太后,只好在別的事情上用一用心。
泰順迎了出來,正巧在內務府門外見着令嬪。“奴才給令嬪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身邊兒的索瀾姑姑來過,說娘娘一會兒就到,奴才已經準備好了一切,請娘娘示下。”
“皇后娘娘已經遣索瀾來知會了公公?”魏雅婷心中一熱,沒想到皇后竟然想在自己前面了。“那就請公公帶本宮去瞧一瞧,一應的所需該如何準備。本宮初來乍到的,自然不及公公細緻。”
“娘娘折煞奴才了,請。”泰順也不多話,當本分的時候盡本分就是最好的。
“姐姐這是看什麼呢?”其其格見嘉妃遠遠的眺望着什麼,十分的專注,少不得好奇。
金沛姿收回目光,轉過身道:“方纔有侍衛領着比丘尼入紫禁城,我遠遠的看了一眼,似乎不少人呢。”
其其格聞聽是和太后有關的事情,便蹙了蹙眉:“心誠之人,即便是不求亦有佛祖庇護。否則,做得再多,也無非是給旁人看的,哪裡就有用處了。不過也好,總比臨時抱佛腳要好。只是……憑臣妾對太后的瞭解,這會兒請如此之多的生人入宮,又是在皇后即將臨盆之際,箇中深意,盼望着姐姐也能體會一二。”
金沛姿頷首,畢竟對太后,其其格瞭解的最多。“咱們許是幫襯不上什麼,但總歸要盡心力。皇后娘娘現在正是非常時期,一概的事情,能多擔待,怎麼便要多擔待一些。放眼瞧去,後宮裡面和心不合的人太多了,真心想要保全娘娘的卻太少了。
既然話說到這裡,咱們便去找令嬪舒嬪細細說道說道。令嬪與舒嬪皆是仰仗皇后福澤才能站穩腳跟的嬪主,必然會心甘情願的替皇后娘娘分憂。”
慈寧宮裡的薰香很濃,似乎是檀香裡又添了些許薄荷,嗆的人心口窒悶的難受。太后聽着比丘尼口裡嘰裡呱啦的經文,心中非但沒有覺得靜,反而焦躁至極。
“清心師太,哀家日日誦經,卻還是有些地方不明白,您能否入內室開化一二?”太后微微勾起脣角,笑容平和:“想來不會太費師太的心力。”
“貧尼正有此意。”清心已經許久不見太后,說真的,太后的容貌似乎改變不大。
二人一前一後的步入內室,小宮婢們就退了出來。
太后兀自穩穩當當的坐好,含笑道:“一別經年,你還是這樣美貌出衆。雖然一身布衣,卻難言姿容。哀家在想,倘若你現在坐在哀家的位置上,又該是怎麼樣的鳳儀出衆,威嚴華貴。”
“貧尼早已經出家,世俗之事,皆不放在心上。”清心面無表情道:“若非太后懿旨,令慈雲庵上下人等入朝爲大清祈福,貧尼此生都不會下山,更不會再踏足是非之中。”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太后眼中的凜凜的寒光,化作一條條無形的火龍,將面前的女子吞噬撕碎,恨不得能燒成灰燼。“如實你心中沒有是非,又豈會覺得紫禁城乃是非之地?究竟你是忘不了圓明園那烈火焚身癡纏一夜,還是忘不了翩翩君王,薄倖之情?又或者……”
“太后,當年貧尼決計出家,已經割捨了前塵往事的種種。轉眼三十餘載,貧尼已經守着黃卷青燈度過了最好的年華,還有什麼是割捨不下的,還有什麼是忘記不了的?您又何必多心!”清心蹙眉,臉頰淡淡的哀傷,卻只是嫺靜自持的凝視着太后。
太后一揚手,揪掉了清心頭上的菩薩巾帽,看見的則是如同黑緞一般傾斜在地的秀髮。“先帝慈惠,恩准你帶髮修行,這麼多年了,你清心寡慾,活在你所謂的是非之外,竟然一點也沒有蒼老。叫哀家好生嫉妒哇,你看看,看看哀家這滿頭的白髮,都實拜你所賜。
你勾引哀家的夫君在先,你的兒子又剋死了哀家的兒子,現在倒好,哀家替你管教了三十幾年的兒子,非但不知道孝順哀家,偏還要來向哀家索命。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你想舒舒服服的暗度餘生,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哀家沒有什麼,你便得沒有什麼,不信……儘管走着瞧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