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沛姿瞧着慧貴妃這氣勢,顯然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了,少不得冷嘆一聲。“貴妃何至於如此心急,嫺妃還不曾辯解,怎就知道不是個誤會呢。若然真是冤枉了誰,豈不是壞了皇后娘娘的慈惠馭下之法,污損了皇后娘娘的英明。”
這是嘉嬪一貫的性子,遇着什麼,都拿皇后說事兒。高凌曦慢慢的揚了揚眉,忍怒含笑:“臣妾身爲貴妃,也正是不想太罔顧綱紀纔會如此激進。畢竟關乎子嗣之事,從來都馬虎不得,嘉嬪膝下有四阿哥永,到底應當比本宮更分明這個道理。”
言罷,她慢慢的坐下,恢復瞭如常的平和。該說的話說完了,該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嫺妃沉頭不語,足可見她是真真兒的忌憚了皇后的威嚴。生怕皇后將二阿哥的死,和她扯上一星半點的關係。如此一來,就算嫺妃再佯裝清高,不肯與自己同舟共濟,她也必然上不了皇后的船。
皇后看一眼嫺妃,聲音清冷責問朵瀾道:“你可曾去過火場,替嫺妃焚燒經文給紫嬌?”
朵瀾跪着仰起頭來,對上皇后一雙碧澄的鳳目,誠誠懇懇的回話:“啓稟皇后娘娘,奴婢昨個兒的確在傍晚時分出宮了,卻沒有去過火場。而嫺妃娘娘也從來未曾吩咐奴婢替她焚燬經文,娘娘素日裡與鹹福宮沒有什麼交情,更別說會指使紫嬌做不道德的劣事。奴婢恐怕,嫺妃娘娘連紫嬌的模樣都沒有看清楚呢。”
盼語將手裡的經文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才道:“皇后娘娘,這經文的的確確是出自臣妾之手,卻是早年所書,並非近來才寫的。想必是讓有心之人存留在手中,以備今日所需,誣衊於臣妾。
朵瀾所言不虛,昨兒傍晚,本是臣妾吩咐她去內務府修補好壞損的簪子,誰知她粗心大意,竟然將簪子掉在了宮內,苦苦找了些許時候無功而返。這一點,臣妾宮裡的桂奎以及粗婢均可以作證。”
蘇婉蓉揉了揉手腕,慢慢的問道:“朵瀾是一個人出去的麼?就沒有旁人看見麼?”
盼語凝眸冷看她一眼,淡淡的說道:“只是去內務府修理珠花簪子這樣的小事情,臣妾便讓朵瀾快去快回了,並不知道旁人是否瞧見她。”
手裡的帕子是鎖了邊墜了流蘇的精細之物,並非尋常簡單的絲巾絲帕,高凌曦垂首慢慢的捋順那金黃的流蘇,慢慢的說道:“宮女兒是不準單獨在宮裡頭辦差的,身邊兒不跟着個小太監也就罷了,難道連個搭把手的小侍婢也不陪着麼?嫺妃好歹也是宮裡頭的老人兒了,這點規矩,難道還要皇后娘娘耳提面命,反覆言說麼?”
“這些雖是小節,卻也要注意。”金沛姿順着慧貴妃的話往下說,語含機鋒:“臣妾知道嫺妃素簡慣了,難免喜歡省事的。但若是朵瀾身邊再跟一個小宮婢,也就不會讓人有機可乘,借題發揮了不是麼!”
“好了。”蘭昕略微不耐煩,臉上的顏色也就不那麼好看了。“這件事衝着嫺妃來,且有不利的證據,本宮想要說一句不明朗,也未必能服衆。姑且不能白白算了。且有認證言之鑿鑿,看見之人就是朵瀾,手裡又有嫺妃親筆所抄寫的經文,實在是不能就這麼算了。”
白看一眼嫺妃,蘭昕都不知道罰她什麼好了。若說禁足,前前後後,只怕嫺妃是這宮裡禁足次數最多的宮嬪了,且還是妃位。若說更大的處罰,恐怕要得了皇上的聖意纔好行事。“本宮主張將朵瀾送往慎刑司審問,待查問清楚再下結論。”也唯有先拿嫺妃身邊兒的人做做文章,待到皇上有了聖旨,再發落不遲。
“皇后娘娘,臣妾這麼瞧着,朵瀾到底是不會認承的。慎刑司的奴才不講情面,執法又嚴苛,萬一下手狠重了些,朵瀾吃不消屈打成招當如何是好?”金沛姿還是有心要救一救嫺妃的。明顯是慧貴妃別有心思,她不希望此事有揭穿的一日,連累了皇后娘娘的威信。
高凌曦淺淺的笑着,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裡已然能看見些許森冷的光彩:“嘉嬪與嫺妃慣來交好,也難怪你今日處處與她爲舞,替她說話了。恐怕嘉嬪你沒想過,能陷害海貴人腹中骨肉之人,也必然能陷害你的四阿哥,更能陷害純妃的三阿哥。將心比心,這樣的禍患不除,後宮豈有安然入睡的好時候。怎的你就光爲嫺妃打算,便不肯想想旁人麼?旁人何其無辜,怎的就該落得如斯田地呢?”
這話倒像是轉呈說給皇后聽得。高凌曦揚了揚眉,滿目清寧,慢慢的垂下頭去。
盼語心裡恨得不行,卻無從辯駁,其實很簡單的一件事,左不過是看皇后心裡作何打算了。如今旁人捏着罪證,她無法替自己辯白,倒是得委屈朵瀾了。
薛貴寧見衆人再無話說,便召喚了兩名內侍監,告一聲姑姑得罪了,便要將人擔下去。
卻在這個時候,李玉那嘹亮又尖細的嗓音響徹耳畔:“皇上駕到”
當即像是被雷電擊中,心裡竟然又閃又灼。盼語猛的轉過臉來,正瞧見皇上那略微清瘦卻硬朗的身影,以及那張俊逸深邃輪廓分明的面龐。眼眶不禁微微有些溼潤,先是感動,隨即又是疑惑,皇上此來,究竟是爲了救她,還是爲了查明毒害皇嗣的真相?
蘭昕從容的起身,面容柔和溫婉:“臣妾給皇上請安。”
弘曆兀自走上殿來,旋身落座,才道:“後宮裡風波不斷,朕心中頗爲不寧,倒是難爲皇后日日勞心了,平身吧。”
“謝皇上。”蘭昕面帶微笑,因爲心裡覺得舒服。皇上從走進正殿的那一瞬間到落座,唯獨與自己目光相處。慧貴妃、嫺妃同在,純妃、嘉嬪也嬌俏,可皇上始終沒有看旁人一眼。單單是這一份與衆不同的小憐憫,也足以讓蘭昕動容。
“查問的如何了?”弘曆肅聲道:“朕得聞此事,頗爲震心,關乎子嗣之事,絕是不能馬虎草率的。”
“是。”蘭昕恭順的應下。“鹹福宮的粗婢稟明臣妾,說是天擦黑的時候,在火場看見了嫺妃身邊兒的朵瀾。她當時正在焚燒經文給紫嬌,因是偷偷拜祭,見有人來,便倉皇而逃,經文小半兒沒有焚燬,便落在了粗婢手中。
臣妾已經讓嫺妃辨認,也得到了證實,的確是嫺妃親筆所書。只是,臣妾莽撞了,得知紫嬌下毒危害海貴人與龍裔以及梅勒貴人後,便下令將其杖斃,致使此事死無對證。望皇上恕罪。”
“嫺妃怎麼說?”弘曆沒有直接問盼語有何說辭,反而問皇后。着實令人有些不好想。?“嫺妃極力分辯自己不曾牽扯此事,更不曾指使朵瀾前往火場,而經文乃是她從前所書。”蘭昕道:“臣妾昏聵無能,耽誤了些許時候,也未曾將此事弄清楚,還望皇上恕罪。臣妾有意着朵瀾與慎刑司受審,希望她能說出實情。還請皇上定奪。”
弘曆薄脣緊緊一抿,眼中的深邃的冷光便透出幾分森凜之意。“經文何在?”
盼語心一揪,隨即恭敬的走上前幾步:“請皇上過目。”
李玉從嫺妃手裡接過經文,卻不敢多看一眼,雙手敬奉於皇上面前。
“果真是你所書?”弘曆接過經文的時候,眸子裡顯然一緊,直直的凝視着面前的嫺妃。
“回皇上的話,的確是出自臣妾之手,卻不是近期所書。”盼語咬了咬下脣,答完話便噤聲不語。她知道多說無益,皇上若是眼明心亮必然不會冤枉了她。
弘曆垂下頭去,目光如流水一般,劃過那一行行娟秀的小子:“是嫺妃所書不錯。”
高凌曦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清冷的微笑,只是那微笑很淡很淡,淡到她自己都無從察覺。
金沛姿凝神不語,像是等待皇上的定奪,更像是被陰鬱籠罩在了頭頂,總覺得說不出的難受。反而她身邊的蘇婉蓉很平和,一言不發,淺而甜的笑着,彷彿她眼中唯有皇上一人而已。
“鹹福宮瞧見朵瀾的粗婢何在?”弘曆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臣妾叫人看在了耳房,去傳。”蘭昕吩咐了薛貴寧一聲,以爲是皇上有疑惑的地方想要當面審問。
“不必。”弘曆冰冷的聲音,威嚴而沉重,且略帶一絲沙啞:“李玉,傳朕的旨意,杖斃,即刻就辦。”
“皇上,這是爲何?”高凌曦似乎是笑着,但笑得一點也不明顯,反而是滿臉的疑惑:“那粗婢……”
“朕最恨的便是播弄是非,指鹿爲馬之人。後宮裡斷然再不不能出這樣的下作奴才。挪到長春宮外的甬路去,別髒了皇后這一塊地方。”
“。”李玉知道皇上不喜歡拖沓,聖旨一下,便是沒有還口的餘地了。遂匆匆忙忙的就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