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閒來無事,領着長春宮幾個手巧的小宮婢,繡了一幅鳳穿牡丹的金絲絨屏風,趁着三月天裡初春晴好,着人擺在了長春宮的正殿上。總算爲嚴冬酷寒將盡的新春憑添了一份生機。
蘭昕坐在一旁,靜靜的看屏風上的牡丹,淡淡的粉,淺淺的黃,墨綠的葉子,泛着金光的花蕊,都不及身旁那隻梳翎欲飛的鳳凰生動,彷彿身旁有人經過,又或是習習的一陣清風,都能驚的它振翅遠飛,輕靈生活。
“這樣冷的時候,縮手縮腳的,難爲你們還能繡得這樣好。”蘭昕看了總算喜歡,難得露出了笑意。
“總歸是冬日漫長,繡這個打發時光,娘娘不嫌棄就好了。”錦瀾面露赧色:“奴婢能拿得出手的,怕也只有這針黹的功夫了。”
“已經很好了。”蘭昕唏噓一嘆:“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總是有幾分道理的。”頭沉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有令人看不懂了。這幾個月以來,蘭昕一直在這樣一種說不清的混亂裡掙扎,彷彿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自己的,真真兒的難受。
而自從碧魯氏慘死一屍兩命,後宮也真算得安穩了一些日子。無論是她自己,還是慧貴妃、嫺妃都真正藉着紫禁城裡漫天的冰雪不便出行,有意的將自己禁錮在自己的宮殿裡,不願意敞開宮門甚至是心。
誰也忘不了,那個畫面,一地的血痕以及無法瞑目的碧魯氏。
後宮裡,皇后連同兩位妃主不濟,便真是到了猴子稱王的時候。最風光的自然要數能歌善舞的兩位貴人,葉赫那拉氏與梅勒氏。
其其格挽着慧貴妃的手,不緊不慢的走在雪化後的甬道上,感受着春寒料峭帶來的欣喜與明媚。遠遠瞧見內務府的昌樂領着一幫子小太監,捧着各種名貴之物,匆匆往永和宮去。
“朝政繁忙,皇上來後宮的次數越發少了。可但凡是皇上來,一準兒會去永和宮。閒鹹福宮晦氣,皇上讓梅勒氏遷宮到永和宮。這兩位一聚頭,恩寵更是蒸蒸日上的厲害。瞧吧,再過些許日子,內務府八成是要搬空了。”其其格櫻紅的脣瓣小巧而動人,宜喜宜嗔的表情倒也好看。
高凌曦怏怏的一笑,從容道:“內務府豈會搬空呢,不是還有源源不斷送進宮的奇珍異寶麼。只要皇上喜歡,賞給誰不是賞啊,左不過是在這紫禁城裡擱着。”
“葉赫那拉貴人頗有嫺妃的嫺靜縝密,或許對皇上的脾胃,倒也罷了。可那梅勒貴人,一看就知道是頗有心計的。否則鹹福宮三位小主,一死一廢,怎的就她扶搖直上了。”其其格拈酸吃醋的性子倒是一點沒變。
“罷了,能怎麼樣呢?”高凌曦聽着心裡煩。其實自從梅勒氏慘死,她就厭倦了這些勾心鬥角,即便把紫禁城玩弄在股掌之間又如何,最後的贏家始終是皇上而已。“海貴人啊,若是你真的看不下去,那就去搏一搏吧。”
其其格愣了住,好半天才喏喏了脣瓣:“臣妾何嘗不想,可皇上已經許久……皇上怕是已經忘了臣妾這個人了。”
高凌曦雖然不是真心喜歡海貴人的,但至少這個冬日,海貴人一直陪在自己身側侍奉殷勤。若此,她還是希望海貴人能有這樣一個機遇,畢竟不是所有人的心都寒了。“你是從府裡過來的人了,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喜歡什麼在意什麼。皇上是仁孝之人,最注重的便是孝義。既然不甘心,就放手去做吧。沒有搏過一回,總歸是太遺憾了。”
“多謝娘娘提點,臣妾明白了。”其其格歡欣而笑,喜不自勝:“那臣妾這就去準備準備。”
“去吧。”高凌曦含笑,目送她離開。
“娘娘,您何必提點她呢。”碧瀾目送着海貴人離開,心裡十分的不情願:“海貴人也是九曲玲瓏的心思,可從來都沒有真心待娘娘您啊。您待她這樣好,豈非是白費了心機。”
高凌曦縮了縮身子,只覺得手腳冰涼:“我不是待她好,不過是成全了她而已。皇上注重孝義,即便我不說,她豈會不知道。這樣在我面前賣乖,無非就是希望我的贊成罷了。你也說了,她是九曲玲瓏的心思,怎麼會沒有算計呢。由着她吧。”
碧瀾想想,慧貴妃說的也在理,少不得兜回了口風,慢慢道:“那娘娘您自己呢?難道就由着旁人親近皇上,咱們袖手旁觀,置身事外麼?自從你抱恙在身,這一個冬天,皇上也只來過幾回。您自己又不肯去養心殿,奴婢真擔心,那兩位貴人的地位日益穩固,將來後患無窮啊。”
攥着碧瀾的手,高凌曦才覺出一點溫暖。“我是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現下永璋也帶回阿哥所去了。這一輩子,爭也是如此,不爭也是如此,安安穩穩的不就好了。父親在前朝爲皇上盡忠,我便腆着臉在這裡虛耗榮華,掰着手指頭算算,日子也就這樣過去了。倒是苦了你,碧瀾,讓你陪在我身邊挨着,虛耗了青春。”
“娘娘有娘娘的打算,奴婢有奴婢的心思。出宮如何,做不過是找個人嫁了。將自己託付給一個男人,實在是冒險之舉,倒不如好好的隨着娘娘。看見娘娘好,奴婢自然也就好了。”碧瀾始終不願意出宮,慧貴妃待她又是極好的:“何況,奴婢真的習慣了宮裡的一切,怕出宮去了,要怎麼生活都不知道了。”
高凌曦無奈的嘆了一聲:“春光好,再走一會兒吧。不然你陪我去看看嫺妃,這些日子,想必她也捱得辛苦。”
“是。”碧瀾溫和的笑着,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春光。落進旁人眼中,是些許的明媚。紫禁城的春天,真是要來了。
“太后萬福金安。”其其格滿面喜色,恭順且柔婉的向太后請安:“臣妾親手準備了幾樣可口的小食,敬奉太后嚐嚐。”
她這樣妝容清麗而來,又這般用心,不用說,太后自然也知道是爲了什麼。“有心裡,雅福看座。”
“謝太后。”其其格坐穩,順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角,從容道:“來之前,臣妾特意去太醫院查看了天后進補的方子,確保這些小食吃着有益。”
雅福從侍婢手中端過一盤鳳梨酥,看着顏色極好,便笑道:“太后最喜歡鳳梨酥,奴婢記着,皇上也是很是喜歡的,太后是否先嚐一嘗?”
“這些天晴好,皇上也時常來陪伴哀家。”這話是刻意說給海貴人聽得:“既然是好東西,哀家就留着,等皇上來了一起品嚐。若是皇上喜歡,海貴人啊,你可要時常做一些送去養心殿纔好。”
“是,臣妾記下了。”其其格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太后這麼說,便是此時終於到了她承寵的最好時機。因着自己不是皇上最愛的,以至於多年來她隱忍着,並不敢冒進。恩寵也是斷斷續續的時有時無。
現下,皇后、貴妃、嫺妃都如秋扇見捐一般,被皇上束之高閣了。終於也到了她能恣意搏一回的時候。“多謝太后提點。”
“哀家提點與否,你聰明都是聰明的。最要緊的是你肯忍,心沉得下來。否則哀家就是再有心想保全你,倒也不容易。你且看純妃便是個好例子了。她從前在王府的時候,總算也謙卑和順,謹小慎微,可一朝得了皇嗣,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明裡暗裡的與皇后對抗,怎麼樣,確實對哀家孝順。卻無力與皇后抗衡到底,區區一個霍亂,就讓她消沉至今。走出鍾粹宮又或者困在鍾粹宮根本沒有分別,到底是博取不了皇上的心了。”
眉頭一凜,其其格當即明白了太后的心思,起身跪好:“臣妾自知愚鈍,多得太后不棄,一直悉心教導着。臣妾感激不盡。即便是果然得蒙了聖寵,也必然不會輕舉妄動,致使前功盡棄。一定謹遵太后的教誨。”
“哀家知道你的心思,正如同你知道哀家的心思一樣。從前的時候,你珂里葉特氏幫襯過哀家的忙,否則哀家也無法能坐上太后的位置。哀家不是一個忘恩的人。”太后懸而未曾出口的話,則是衝着富察氏說的。
“你同哀家一樣,都有自己不喜歡的人,可沒有能力扳倒這些人的時候,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安心的忍下去。哀家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享得了福,更捱得住苦。這纔是要緊的。”太后虛了虛鳳目,示意雅福扶起海貴人。
“皇上興許就要到了,快起來整好衣裳,也給皇上留下個好印象麼。”太后笑意濃稠,慢慢的說道:“現在伺候皇上的人是越發的輕浮了。以色事人,原本就是下作事,偏偏還仗着幾分舞姿,當皇宮成什麼地方了。皇后也是多愁多病的身子,怕是管不住了。”
雅福微微笑道:“太后何必擔憂呢,皇上豈會是沒有分寸的,一時的新鮮過了,總還是會知曉什麼樣的人在側,才伺候的貼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