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轉愁微笑,澹然之中隱隱透着一股子堅毅。像是看穿了慧貴妃的心思,又像是一味的想要隱藏起自己的心思。總之一時間沒有做聲,唯獨明澈的雙瞳眼珠不錯的凝視着面前的女子,好半晌才嘆出了聲。
“皇后娘娘是否有話要吩咐臣妾?”高凌曦是被趕上架的鴨兒,由不得自己說不去。但她也並非愚不可及,楊裝糊塗就是爲了引皇后說出心裡的話,即便是不能成功,能掏出些許細微的痕跡也總算是好的。
蘭昕眼波微轉,叫人看不清她的心意,像是篤定更多的則是不以爲意。“慧貴妃侍奉皇上這麼些年,必然最能體察皇上的聖意。本宮與皇上同心,皇上的心自然是本宮的心意。”
這話說的曲折迴環,像是滴說不漏,可對高凌曦而言簡直就是一堆廢話。說了半天,根本叫人聽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其實不用說她也是明白的。皇上不願意因爲碧魯答應有孕就好生安撫,從寬處置其父之罪。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皇上恨透了碧魯氏的虛僞,怪她欺君了。於是她能不能生下皇嗣或許根本就不要緊,要緊的是皇上在前朝的威名,要緊的是皇權不受任何人的影響。
品着皇后眼底的流光,高凌曦輕微卻優雅的福了福身:“但願臣妾能體察皇上與娘娘的聖意,不辜負娘娘的期望。”
言罷,她提了一口氣,懸於胸,硬着頭皮走穿過殿堂走進了碧魯答應所在的內寢之中。奇怪的則是伺候碧魯答應的人只有紫,御醫也未曾瞧見。
紫見是慧貴妃一個人進來,少不得驚訝,明明皇后也來了多時,怎麼就是不進來呢。然而這樣的疑惑她不敢宣之於口,只含淚道:“慧貴妃娘娘,您能來太好了,求您勸一勸我家小主吧……”
高凌曦頷首,輕搖慢晃的走到了碧魯氏的牀前,緩緩的坐下了身子。
儘管這動作很輕柔,可碧魯氏還是猛的轉過了身子,掀開被子的一瞬間,她看見了身側的人是慧貴妃,不禁失色。“慧貴妃娘娘,您來做什麼?皇上呢,皇上還不願意見臣妾麼?”
她的臉色乍看上去蠟黃至極,讓高凌曦不禁一震,細看之下原本白皙的臉龐還泛起烏青的暗沉之色,十分的不好。“你都弄成這個樣子了,還怎麼面聖。你可知紫禁城之中,非但宮女兒不許哭哭啼啼的,宮嬪更是不許。”
“臣妾顧不了這許多了。皇上給臣妾阿瑪的聖旨,八成就要到河南了。”喬兒掙扎着想要起來。
高凌曦卻一把將她按在了牀上。“你可知關雲長刮骨療傷的故事?”
“什麼故事不故事的,喬兒現在哪有心思聽。”喬兒紅腫的雙眼看起來格外讓人心疼。
“故事本身不要緊,本宮是想說,毒在骨傷,痛不可當也罷,要想保全性命,總得剜去颳去。”高凌曦看着她困惑不解的神情,禁不住冷笑道:“看似你阿瑪是你最親近的人了,可現下,你腹中不是還有一個麼。
棄車保帥纔是長久之計,若是連你的命也搭了進去,不是枉費了上天賜予的恩典麼?皇上不是還有一道旨意,倘若你腹中皇嗣不保,那你九族老少的性命也難以保全了麼!平日裡看你挺機靈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關鍵的時候這樣蠢笨不堪。孰輕孰重,你自己不會掂量麼?”
紫聽得慧貴妃的話有些重,可心裡卻明白是極好的話。若不讓小主明白這其中的厲害,只怕更是要壞事。於是她也跪在了地上,悽婉不盡:“小姐,您想一想老福晉吧,若是您有事兒,她可怎麼好?”
“慧貴妃娘娘,您能不能替臣妾求求皇上,臣妾想見皇上一面,就一面。”喬兒絕望之中帶着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最後一絲堅韌,她很想親口問問皇上,是不是真的狠毒了她。哪怕只問這一句。
高凌曦溫然冷笑,溫和是因爲碧魯喬兒真有天真的一面,陰冷卻是譏諷她大難臨頭了還會覬覦會奢望,不知天高地厚。“皇上的心思,唯有他自己能左右。本宮憂心幫你,卻無能爲力。不過本宮倒是有個主意,你姑且一聽。”
“請娘娘示下。”灰濛濛的眸子裡,迸射出渴望的光彩。
“該吃藥的時候吃藥,該喝湯的時候喝湯,你越是安分,皇上的心才越寬。”高凌曦從容的拂去了碧魯氏額上的冷汗,幽幽說道:“從來敢於跟皇上對抗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何況你只不過是小小的宮嬪。唯有讓皇上知道你服軟了,懂事了,纔可能心軟來瞧你。
否則,即便你掀翻了鹹福宮的宮頂,那明黃色的瓦片掉下來,也只能砸傷你自己。是福是禍,也許不在天意在人爲,別讓皇上對你僅有的一點憐憫也耗盡了。”
該說的說完了,高凌曦想着碧魯氏怎麼也能安分一陣子,心裡便有些慨然了。若不是隔着皇后這一層,她何必理會旁人宮裡的閒事。何況從第一回見到這個掉進皇上懷裡的碧魯氏,就不喜歡她,這麼一晃數月,到底是沒有一點改變的。
目送了慧貴妃離去,喬兒無力的爬了起來:“紫,藥在哪裡,我的藥在哪裡,快給我,快……”
“小主,您等等,奴婢這就去拿來。”紫淚落如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時的心情。總之就是有一把刀子,一下子又一下子剜她的心,疼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蘭昕見高凌曦如此從容不迫的走了出來,臉上的笑意便慢慢的舒展開來。“這倒是極好的,本宮見你這樣樂觀,便知你說動了碧魯氏。可見本宮真的沒有看錯人。”
高凌曦輕微一福,隨着屈膝的動作,不疾不徐道:“皇后娘娘過譽了,臣妾不過是盡心而已。話是說到了,可能否解開碧魯氏的心結卻是難說了。”
“你盡力了就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就看碧魯氏自己的造化了。”蘭昕愈加滿意的笑容清澈慈惠,前前後後將慧貴妃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許是本宮從前太過信任嫺妃了,倒忽略了你。這麼看着,嫺妃大抵是不成氣候的,不如你這樣溫婉懂事。”
這就是皇后有心想拉攏自己了?高凌曦少不得質疑皇后的動機,面上卻很是低調:“嫺妃是從府上就幫襯在皇后娘娘您身側人,必然更懂得娘娘您的心意。且系出名門,總能將事情做的體體面面的。她又是那樣縝密的一個人,侍奉娘娘殷勤,毫無紕漏,倒不像臣妾小門小戶的出身,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慢慢的揉了揉眉心,蘭昕十分惆悵:“從前本宮看着嫺妃倒也是縝密細緻的人,她一送入王府就是側福晉的位分,本宮處處倚重她,也是希望她能歷練的好些。畢竟當時她年歲尚且輕,許多事看似縝密,可未必沒有疏漏。
誰知道一再的包容,一再的隱忍,倒是慣得她越發沒有規矩了。入宮之後的恩寵更是一落千丈。”似乎頭疼的不行,蘭昕不想再說下去,遂轉了口風道:“本宮自打永璉薨逝,身子就大不如從前了。宮裡的情勢慧貴妃你自當清楚,盼望着你能幫襯本宮一把纔好。”
高凌曦有些受寵若驚,平和之中難掩欣喜之色:“皇后娘娘這樣高看臣妾,實在是臣妾的榮幸。可……可臣妾擔心自己汲深綆短,未能替皇后娘娘分憂,反而還鬧出些許笑話。到底不如從前嫺妃幫襯時得力。”
“怎會?”蘭昕旋眉輕笑,不失端莊:“本宮是希望身邊兒能多幾個替本宮勞心勞力的好幫手。後宮之事千頭萬緒,瑣碎異常,時常會令得皇上不悅。若是慧貴妃不願意,本宮也不做勉強。”
“臣妾怎敢有此心!”高凌曦端然的福身,拘禮道:“承蒙皇后娘娘不棄,臣妾必當盡心竭力。”
蘭昕總算滿意,鄭重的點了點頭:“那便好了。眼下就有一樁要緊的事兒,是皇上與本宮的心病。既然慧貴妃你開了這個好的一個頭,就繼續做下去。”
高凌曦心顫的厲害,竟不想皇后會有這樣的心思,沉着頭試探性的問道:“莫非娘娘是說碧魯答應之事?”
“不錯。”蘭昕嘆了又嘆,讓你照顧三阿哥已經很辛勞了。但本宮看着碧魯氏很聽你的話呢,這麼多人苦勸無效,可你三兩下的功夫就安撫住了她,總歸得力。既然她信任你,你就好好的照顧着吧。來日待她誕下皇嗣,皇上必然感念你的功勞。而本宮也會記得你這番好心。”
徐徐的看了慧貴妃一眼,蘭昕有些不放心道:“永璋哪裡,就讓乳孃精心照顧着。若你力有不逮,本宮再多添些宮人幫手。反而是碧魯氏這裡輕率不得,你需要什麼,有何難處,只管稟明本宮。”
“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懿旨,必然盡心竭力。”高凌曦不想三兩句話的功夫,就又讓皇后困住了手腳,好不容易擺平了永璋那個小祖宗,這下可好的,又得顧着裡頭那個要死要活的罪婦。紫禁城的日子,還真是如此的艱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