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語拿起一枚金桔,用護甲鋒利的尖在上頭劃了一道口子,用力一捏,清香甘甜的汁水便溢了出來。【粘在蔥白的指尖上,黏糊糊的難受。“聞着是好香啊,誰揉在手裡卻纔有誰知道是什麼感覺。”
葉瀾機靈的絞了帕子,雙手呈於嫺貴妃:“既然看着光鮮,聞着鮮甜,但實際上難受,娘娘不如扔了的好。”
“本宮也想眼不見爲淨,可是你方纔不是說,那衣裳的料子除了秀貴人動過,就沒有旁人了麼?同樣的料子,怡嬪先贈了她,她的壞了,拿去內務府借料子修補,怎的本宮的衣裳下襬就不合身了?”盼語蹙着眉,想起純貴妃的樣子,心裡就窒悶的不行。“連大腹便便的純貴妃穿着都合身,偏是本宮的竟然鬧出扯破裙角的笑話,當真是豈有此理。”
若是平時,嫺貴妃惱火,說話定然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只是今日卻不同,眼前的嫺貴妃雖然握着才絞過的帕子,卻沒有扔下那枚已經汁水滿處的金桔。不緊不慢的揉捏,伴隨着不緊不慢的說話,當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兒。
“罷了,秀貴人是出於私心也好,是成心和本宮過不去也罷。不過就是一件衣裳。還記得本宮曾經於御花園重則過她,逼得她幾乎喪命,這一回算是扯平了。”盼語忍住嫌惡,終於還是把自己把玩的不成樣子的金桔扔進嘴裡,大口大口的嚼了。
“娘娘您這是……”葉瀾是想問她,何必這樣委屈自己。就兩批的水藍色料子不好找,金桔卻有的是。
“自己釀出的苦果,就得自己吞下去。無論是有多麼的噁心都好。”盼語知道,爲了能挽回皇上微乎其微的信任,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總不至於爲了一匹緞子就丟了一切。“這麼着吧,你把這衣裳送去內務府,就說不合身,讓他們看着怎麼改一改。”
葉瀾知道,這已經是嫺貴妃的底線了。“娘娘,奴婢在想,這樣做是您希望息事寧人,可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未必想如您的願……那……就不會再生出其餘的事情麼?”
“不用管其他人如何。你只要好聲好氣的放下就行了。即便再有有心人,只要本宮不動怒,將這件事情無聲無息的揭過去了,也就這麼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盼語甜美的笑了笑“沒有什麼事情,比好好控制本宮的情緒更要緊。皇上不喜歡本宮凌厲咄咄的樣子。”
盼語不知道,現在才知道這些算不算晚。從前之所以敢和他“造次”,撒撒嬌,使使性子,那是因爲她以爲他的愛回無所不能的包容一切。卻原來,不過僅僅是她自己想想的而已。
“葉瀾,你去吧,這衣裳就這麼明着捧過去。若不是秀貴人一人而爲,有心人必然會另有打算。”
張常在怯生生的走進令嬪的內寢,垂着頭福了福身:“娘娘吉祥,這會兒喚臣妾來不知所爲何事?”
說真的,魏雅婷挺不習慣旁人喚她娘娘的。從小小的常在搖身一變,成了令嬪,這個落差是真的讓她想笑。“姐姐別這麼拘謹,那一日和姐姐打過照面,覺得姐姐面善,很想雅婷已故的親姐。所以就想着請姐姐過來,說說話。”
這麼說着,魏雅婷又覺得有些不妥當,連忙道:“姐姐別誤會,雅婷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自小和親姐相依爲命,她走的急,我一直耿耿於懷,這才忍不住說了出來。並沒有咒姐姐你的意思。”
輕輕一笑,張常在露出難得的笑顏:“娘娘無須解釋,臣妾自然知道娘娘不是那樣功於心跡的人。許是臣妾真的有幾分相似吧,能陪着娘娘說一會兒話,也是好的。否則臣妾成日裡悶在鹹福宮,真就以爲自己快要死了又或者其實已經死了。”
魏雅婷伸手拉着張常在坐下,又讓夏瀾端了一碗蓮子羹。“我喚你姐姐,姐姐便喚我妹妹吧。這樣說話才近乎。一口一個娘娘、臣妾的,聽得我腦仁疼。姐姐性子嫺靜,耐得住寂寞,正如妹妹我幽居竹林苑一般。你我都是一樣的人,又是在我的內寢之中,沒有外人,何必分的這樣清楚呢。”
見令嬪如此平易近人,張常在也就不堅持了。“好,我到底年長你好幾歲,喚你一聲妹妹也的確親暱的緊。”笑過之餘,張常在有些詫異:“若換做是旁人,必然不願意提及自己的過去。妹妹卻不同。”
“姐姐是說幽居竹林苑的事情吧?”魏雅婷不以爲意,剝了一個石榴擱在張常在手邊。石榴鮮紅的子兒看上去晶瑩剔透的,讓人欣喜。“那畢竟是妹妹的過去,雖然不光彩,可也成就了我如今不畏落寞的心性。簡樸寧靜的生活,遠離後宮喧囂,其實竹林苑當真是世外桃源呢。我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麼,旁人若是取笑,只由着她們自己的心也就是了。我這身上不會掉一塊肉,更不會有什麼損失,理會她們做什麼。”
“若是我能有妹妹你這樣的豁達,該有多好?”張常在垂下眼瞼,好容易才忍住淚意。
“姐姐莫不是有什麼苦心的事兒,講出來讓妹妹聽聽也好。即便幫不上什麼忙,起碼能爲姐姐分憂啊。”魏雅婷輕輕的拍了拍張常在的手背:“何苦憋在姐姐一個人的心裡難受呢。”
張常在動了動脣,的確是想說,可一張口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嗨,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這後宮裡的女人啊,無非是有見得着皇上的,有見不着皇上的。怎麼都是熬着,見得着是福氣,見不着也不能怨不是麼。”
她這麼一說,魏雅婷就明白了一些。“我知道姐姐是從寶坻伺候皇上過來的人,到底也是多年的情分,姐姐又不是爭名奪利的人,到底也不會勾心鬥角謀算人心,反而處處忍讓,知所進退。那麼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姐姐鮮少能見到皇上呢?”
“若是妹妹想聽,那我就細說一番。”張常在熱淚盈眶,哽咽難平:“事情還要從才入宮說起,那時候,秀貴人是第一個有孕的宮嬪。而我,則無端的被捲進了她小產的風波,險些喪命……”
張常在慢慢的說着,魏雅婷仔細的聽着,兩人並身對坐,一說竟然就說了整整半日。還是夏瀾來問要不要傳晚膳,纔打斷了兩個知心人的說話。
“在妹妹這裡叨擾了這麼久,實在是抱歉。”張常在十分愧疚:“擾了妹妹的清淨了。”
“我哪裡有什麼清淨啊,有的只是畏懼了百無聊賴的日子。”魏雅婷大致知道張常在失寵的原因,心裡也替她難過,少不得再勸了幾句。正想着和她一併用完膳,卻是李玉來了。
“臣妾告辭了,令嬪娘娘好生歇着。”見李玉來,張常在心知一定是皇上傳召侍寢的旨意,逃一般的退了出去。不知道爲什麼,她很害怕聽那樣的聲音,那個完全都不屬於自己的聲音。
“令嬪娘娘,皇上傳召您去養心殿……侍疾。”李玉見沒有外人,才低聲道:“皇上發了高熱,這會兒已經說胡話了。可皇后娘娘這會兒想來正陪着六阿哥,奴才不敢叨擾。旁人那兒,沒有皇上的旨意,奴才也……”
魏雅婷愕然,見李玉話裡有話,心裡十分詫異:“請了御醫沒有?”
“奴才……這……還沒……”李玉吞吞吐吐十分爲難。
這讓魏雅婷更加驚訝了:“皇上龍體欠安也好,抱恙也罷,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怎的連御醫都不請。這也就罷了,即便是六阿哥需要皇后娘娘的照顧,也不見得就不能抽身去養心殿侍疾了,怎麼好越過了皇后娘娘與兩位貴妃,以及嘉妃愉妃,只穿本宮一人前往?”
“娘娘恕罪。”李玉已經是六神無主了:“其實,其實不是皇上傳召娘娘去侍疾,是奴才擅自做主,想來唯有娘娘您才能勸得動皇上,故而……”
看着李玉慌亂成這個樣子,魏雅婷心知不是什麼好事兒。既然話說不清楚,她也就不想再問下去了。“夏瀾替本宮更衣,滄瀾,你卻備好肩輿。本宮即刻就去。”
“多謝令嬪娘娘,奴才謝您了。”李玉這才稍微露出寬心之色,但依眉宇依舊凝聚着深深的擔憂。他很想問令嬪一句,御醫還要不要請,可一想到養心殿此時的情形,這話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魏雅婷忍住好奇,沉穩的坐在肩輿之上,不時以眼尾的流光打量一旁低頭不語的李玉。按理說他也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兒了,不可能有什麼棘手的事情讓他這般慌亂。若是皇上病重,大可以趕緊宣御醫來瞧。
而他非但不宣,還偷偷來請自己過去……想必一定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這倒是極爲有趣兒了,究竟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呢?魏雅婷左思右想,終究還是不得其解,只好輕描淡寫的問了李玉一句:“皇上身邊兒,現在是誰在伺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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