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氣頭上,又受了這麼多委屈,盼語對皇后的積怨已深,情緒本就不好。偏是慧貴妃此時非要假模假樣的,扮個寬容慈惠的樣子給皇上看,當真是叫人噁心。“貴妃不必爲臣妾擔憂,臣妾之所以據理力爭,並非是對皇后不敬,而是對事不對人。
倘若桂奎有什麼三長兩短,此事豈非再無人能說的清楚了。關乎到臣妾的清白,盼語不得不謹慎一些。”
原本是理直氣壯說的這番話,誰知道說完正巧對上皇上一雙陰冷的眸子,盼語唬得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那眸子裡的冷光是嫌惡還是不滿?是不喜歡自己這樣與皇后爲難吧!陰沉着臉垂下頭去,盼語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幾步。
蘭昕看出她的低勢,微微轉了轉眸子,涼嘆了一聲:“嫺妃的心思本宮如何會不明白,方纔的敘述想來皇上也聽得很清楚。不過是你們主僕的猜疑罷了,又哪裡有真憑實據?再者,承乾宮雖然不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衛森嚴,水泄不通,但也不是誰想混進去就混進去,想穿着你的衣裳佯裝是你,就裝扮成你的。從頭到尾,都沒有證據支撐你的猜測,難道不是麼?”
弘曆很贊同的頷首,附和道:“不錯,既然沒有真憑實據,朕豈能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盼語的心擰着勁兒似的,疼得很厲害。“皇上,臣妾真的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而桂奎寧可死也咬住臣妾不放,除了這個解釋,當真是別無可能了。”
高凌曦微微一笑,櫻紅的脣瓣舒展出柔美的滋潤:“皇上,臣妾以爲,宮裡即便是有許多身材相似的窈窕女子,能穿的進去嫺妃的衣裳,也必然不可能模仿嫺妃的聲音。桂奎到底是嫺妃的人,許多話不用多說,誰都能想得明白。”
慧貴妃這算是倒打一耙麼?盼語沒想到,事情會朝着與自己期望相反的方向發展。且還真就是越拉越遠,好像怎麼也扯不回來了似的。“慧貴妃娘娘你到底想說什麼?”盼語斂着就要將心燒成粉末的怒氣,竭力讓自己平靜的問。
“嫺妃。”蘭昕輕輕的喚了一聲:“無論怎樣,桂奎是你宮裡的人,你宮裡的人收買了內務府與珍造司的奴才,險些傷了六阿哥這是不爭的事實。雖然六阿哥如今平安無事,暗算的計謀也沒有使皇上遷怒貴妃。然而謀算皇嗣終究就是謀算了皇嗣,容不得你狡辯。”
盼語這麼聽着,皇后並不僅僅是要治桂奎的罪,反而已經將罪責盡數歸咎在自己身上了。“既然皇后娘娘這麼說了,那臣妾也不想再多言其他。旦請娘娘責罰。”
“先將桂奎收押於慎刑司。”蘭昕揚了揚眉,說不清對嫺妃是什麼心態。“薛貴寧,此事交給你來辦,無論如何都要查清楚整件事的始末,另外,找幾個可信的人輪流看着,不許桂奎有任何意外。”
其實她想要處罰桂奎,並非是要取桂奎的性命,反而是希望能從這奴才嘴裡,知道最準確的真話。但是嫺妃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認定自己就是要與她爲難。蘭昕有些哭笑不得,倘若真是看不慣嫺妃,何必要這麼麻煩,她能有成千上萬個辦法令這個討厭的女子從眼前消失。
且說,嫺妃是爲了她纔去慈寧宮侍奉太后的,裡面種種的委屈與隱忍,讓蘭昕心有不忍,希望能多多償還昔日的過失,也保全她往後的前程。可惜,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嫺妃她不會再信自己分毫。
“皇上,慎刑司終究不是久留之地,請皇上擺駕養心殿吧?”高凌曦看事情也差不多該結束了,雖然不是她預想的樣子。當時如果嫺妃肯說一句軟話,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但是……她非不承認,又堅持找出真相,自己也沒有必要死活攔着,畢竟事情本來就讓高凌曦受委屈了。
“朕有話要問嫺妃,隨朕回養心殿。”弘曆涼涼看了嫺妃一眼,轉首對皇后柔聲道:“永在你宮裡照料着,後宮的事情又層出不窮。新年各種慶典一切從簡便是,騰出來的功夫你自己好好歇着。”
“臣妾明白。”蘭昕福身:“恭送皇上。”
高凌曦目送嫺妃跟着皇上離開,才幽婉的嘆了一聲:“皇后娘娘,臣妾是不是做錯了?今兒的事兒,若是隻當不知道,隨意的翻過去也就是了。現在這兩個奴才被折磨的只剩下半條命,嫺妃心裡卻是恨透了臣妾。可事情越發撲朔迷離了,看不清個頭緒……”
“你這麼做,自然有你的道理。嫺妃怨懟,自然也有她的道理。”蘭昕回頭看了一眼那珍造司的繡娘,頓生了幾分惱意:“與其說是嫺妃有心結,倒不如說這宮裡還有興風作浪之人。否則,憑空怎麼會又起事端。”
“那……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應當如何處置,還望皇后娘娘示下。”高凌曦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也都做了,逼不出真相,她也着實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
“後宮真的有人能模仿嫺妃的聲音麼?”蘭昕不是不相信嫺妃的話,只是覺得太過不可思議。“此人藏的這樣好,且不害旁人偏只是害了嫺妃,未免太奇怪了。本宮有心查清楚,卻是分身乏術,慧貴妃,事情既然也牽連到你,多存個心眼仔細看着吧。”
瞥了一眼錦瀾,蘭昕沒有多說什麼。
錦瀾會意,連忙喚了慎刑司當值的掌事公公:“好好看着這幾個奴才,若是有一點閃失,叫你跟着陪葬。”
“,奴才一定盡心,必然不會有閃失的。請皇后娘娘安心,恭送皇后娘娘,慧貴妃娘娘。”那掌事公公連連應聲,見皇后一行人憤然而去,才慌里慌張的抹了把汗,低低嘆道:“倒黴催的,這叫什麼事兒,怎麼都讓我攤上了?”
盼語跟着弘曆進來,西暖閣裡的龍涎香十分濃郁,彷彿將清冷的苦澀與溫暖融合,低低的壓下來,讓人心中窒悶。她下意識的將手擋在鼻前,蹙眉跟在他身後,慢慢的往裡走。
“先前魏貴人遭人下毒的事情,嫺妃怎麼看?”弘曆想了許久,應當先問什麼纔好,會不會問的太過直白而傷了嫺妃,又或者問的不夠直白讓她心存僥倖,以爲能狡辯搪塞過去。話一出口,他又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了,總歸嫺妃是一直侍奉他的舊人,什麼話還是直來直去稍微好些?
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盼語想不起來魏常在被人下毒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猛然對上弘曆的眸子,她才轉過彎來。“皇上,您不是懷疑此乃臣妾所爲吧?臣妾與魏常在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何必要對她下毒?”
原來不是慧貴妃這件事情讓皇上不滿了她,而是打從魏常在復寵,皇上心中就已經存了疑影,這簡直時天方夜譚,未免太奇怪了。“好端端的,臣妾何必要害她?”
弘曆沒有動怒,自然,他也沒有相信嫺妃的話。不緊不慢的坐在暖榻上,弘曆伸手召喚嫺妃過來。“坐朕身邊來。”
盼語眼眶微微泛起紅意,卻沒有執拗的轉過頭去,而是慢慢的走到皇上身邊,靜靜的坐下,一言不發。
“朕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而歸根結底,是因爲洛櫻的事情。”弘曆揚了揚眉:“前些日子,朕去皇后的長春宮,聽皇后說起了此事,才知道當年洛櫻喪命乃是皇后的心意,而並非是你自作主張。”
這話讓盼語更覺得委屈,從前她不知道皇上爲何冷待自己,如今知道了,卻是怎麼也不足以彌補這些年的虧欠。於是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盼語垂下眼瞼,由着晶瑩的珠子一顆一顆的掉下來,終究是沒有做聲。
“皇后這麼做有皇后的思量,當年的事情,朕知道虧欠你了,讓你受委屈了。”弘曆握住嫺妃的手,輕輕的託在掌心:“朕從前總覺得你脾氣執拗,心腸也太過硬了些,如今想想,前因後果,許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是朕對不住你了。”
盼語已經許久沒聽皇上說過這麼貼心的話了,她嗚咽着投進他的懷抱:“臣妾不委屈,有了皇上這番憐愛,臣妾再沒有什麼可委屈的了。”
輕輕撫拍着嫺妃的脊背,弘曆輕緩道:“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皇后也知道對不住你,這些年來,你每每有疏漏之處,皇后多時包容諒解,默默的提攜。只是朕過不去自己的心,加之……加之又見到了你不該表露的執拗與凌厲,纔會一再的冷待你。
若你真的要怪,只怪朕便是,皇后終究是皇后,朕不希望你與皇后種下什麼心結。盼語,你可明白麼?”
如果說前一番話是溫熱的蜜汁,從嘴裡一直甜到心裡,那麼方纔這最後一席話,簡直猶如鋒利的刀子,硬是從耳朵裡扎進來,一直戳進心裡,疼的盼語不知道如何纔好。皇上這樣溫情脈脈,說這樣貼心的話,難道僅僅是爲了皇后開脫麼?
皇后做了這麼多對不起自己的事情,讓自己這麼多年來不得聖心,難道就能一筆勾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