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目露不忍,遲緩的凝視着昏迷之中的女兒,憂心的問:“凌曦,你問到了什麼?”
高凌曦聞言快步走上近前,福過就道:“回皇上的話,今個兒,當是蘇嬤嬤連同兩個小丫頭照顧皇三女如繽。.可三人皆不知什麼緣由,先後走開了。才致使三公主攀爬上樹又跌落下來。”
蘇嬤嬤與兩個小丫頭就跪在廂房外,隱約聽見慧貴妃的聲音,均微微顫抖。她們哪裡能預料,不過才走開了一小會兒的功夫,三公主竟然會攀爬上樹,還失足掉下來了。
“太后駕到。”高翔的聲音,令廂房裡外的人均爲之一震。
竟然驚動了太后。蘭昕的心,情不自已的一緊,像是被人用力的攥了一把,說不清是疼還是別的什麼滋味。她的目光復雜的並不是那麼清澈了,有些渴望的成分更多的則是牴觸與怨懟,始終注視着門口的方向。
到底是不是太后所爲,唯有面對着面,才能覺察出來。這樣告訴自己,故而蘭昕有些緊張,她不想因爲自己的猜忌,使皇上與太后的關係更加緊張。然而深一層的意識裡,蘭昕卻更不願意縱容了太后。除了皇上,對她最要緊的不是後位,而是孩子……
“皇上,這是怎麼一回事?”太后走進來,先看一眼受了傷的如繽,隨即便沉着臉子問道。“東二所這麼多奴才,伺候三公主的不少於二十人,竟然容着她攀樹跌傷,入宮數十載,哀家真是爲所未聞。這不是疏失又是什麼?”
蘭昕能從太后口中,感受到她的急切與關心。可腦子裡的想法卻很執拗,她依然固執的懷疑此事乃太后所爲。“太后,慧貴妃正在徹查此事,事發之時有一位乳孃,兩個丫頭負責照料如繽。卻先後走開,容得如繽一人攀爬上樹,尚且還未弄清楚因由。”
雖然不願意解釋,可蘭昕沒有辦法逃避。她的餘光,清晰瞥見弘曆眉目中懸着的陰戾,那是不悅、痛心與猜忌交織成的凌厲之氣,雖然以擔憂掩飾,卻還是逃不過自己的雙眼。爲此,蘭昕不得不替他開口,不得不仔細的釋疑。
心裡再不情願都好,她不能讓任何人發覺,這對天下間最尊貴的母子間,竟然充滿了仇恨與猜忌,貽笑大方。
“人呢?”太后聞言,情不自禁的將目光投向慧貴妃。
“就跪在門外。”高凌曦明白太后的心意,隨即吩咐一旁立着的雙喜:“把人帶上來。”
雙喜連忙倒着走幾步,快到門口時才轉身邁出去,喚了奶孃與兩個丫頭一併入內。
“事發的時候,你們何故丟下三公主,一五一十的說清楚。”高凌曦彎眉一挑,花容月貌顯露難得可見的嚴肅。嗔怒的樣子,別有幾分清冷,到底也是美的。
蘭昕不經意的發覺了這樣的美態,忽然就生出幾分嫉妒。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三人齊聲告罪。隨後奶孃先開口道:“奴婢原本陪着三公主在園子裡玩耍,三公主說梨樹花都已經謝了很可惜,又看見樹上的小果子,便讓奴婢去取剪子來,折兩枝下來插進花瓶裡。奴婢不知後來丫頭們爲何離開……”
太后冷哼了一聲,打斷了奶孃的話,猶自只問一句:“哀家不想聽辯解之言。只問一句,未能盡心照顧三公主,令其受傷,究竟是你的疏失還是另有內情?”
奶孃一個哆嗦,唬得臉都白了:“是奴婢未能盡心,太后饒命啊,奴婢也沒料到,一向乖巧聽話的三公主,竟然會有膽子自己爬到樹上去。奴婢不敢欺騙太后。”
“高翔啊。”太后的手,情不自禁的撫了撫脖頸上掛着的那一串翠玉珠子。“不堪用的人,何以留在紫禁城裡。”
“。”高翔聽懂了太后的意思,召喚了三名侍衛上前,當即就要將三人拖下去。
“太后。”高凌曦有些惶恐,是想請示這三人當如何處置纔好。可話還未到口邊,心裡已經不那麼寧靜了。
“亂棍打死。”太后的語氣,很平和,沒有半點波瀾。“就在午門前行刑好了,讓宮裡伺候的宮人們均到場觀看。有了這一回警戒,必然沒有下一回的疏失了。”
蘇婉蓉的一直沉着頭,聞言禁不住心亂的仰起臉來,疑惑看向鮮少能見到面的皇太后。她心裡有些慌亂,逐漸蔓延爲深深的惶恐不安。太后的手段,竟然如此凌厲,這便是入宮數十載沉寂下來的果斷乾脆,來去不經心麼?
“太后饒命啊,奴婢等真是無心的。太后饒命啊……”奶孃與兩個年紀還輕的小丫頭,撕心裂肺的叫嚷哀求,卻絲毫不能勾起太后的半點憐憫。
“皇后覺着,如此處置妥當麼?”太后目光裡,似乎沒有徵求的意思。只是象徵性的問一問罷了。“不是哀家心狠,實在是她們太可惡了。倘若如繽有什麼不測,哀家的心又要再痛一回啊。”
蘭昕的眸子裡噙滿了淚水,她的如絲年幼時便沒有了。隨後富察尋雁誕下的皇二女,也夭折了。如繽是她和皇上的二個女兒,亦是至此時唯一的一個女兒。試問她怎麼會不關心,怎麼會不是真的心疼。
弘曆看着已經被拖出去的奴婢,重重點一點頭:“全憑皇額娘做主,此時,朕只希望如繽平安無事。”
有一絲眩暈之感,蘭昕以爲自己一定是聽錯了。怎麼皇上沒有喚太后,反而是喚了“皇額娘”,難道這對母子之間的關係,在自己不經意的時候,已經有所改善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好像她錯過了很多東西,就在不經意之間。
“如繽絕壁不會有事的,哀家要一直守在這裡。”太后沉痛的閉一閉眼,狹長的鳳目透着一絲悽幽的哀光:“皇后,你就陪哀家一起守在這裡,待如繽轉醒可好?”
“是。”蘭昕應聲的同時,不免垂下頭去,誰知淚水就這樣掉了出來,難以掩飾的悲傷。
“皇上回去吧。”太后輕輕一嘆:“有哀家與皇后在,如繽必然能逢凶化吉。雅福。”她伸手示意雅福將玉平安扣遞到手中。“這還是哀家才入王府的時候,先帝送的東西。多少年來,從未離開過哀家呢。蘭昕啊,你給如繽帶上,把哀家的福氣給她帶上,必然能保佑她平安。”
“多謝皇額娘。”蘭昕紅着眼,隨了皇上一般,喚了這一聲皇額娘。接過那枚平安扣,走到如繽身側,顫抖的爲她帶在了身上。
弘曆跟着輕輕走了過去,於蘭昕耳畔道:“如繽不會有事的,我們的女兒不會有事的。”
高凌曦轉過臉去抹了一把淚,似乎很是不忍看到。蘇婉蓉卻依舊是溫婉的樣子,吩咐身邊兒的侍婢趕緊備茶和糕點,端進來給太后潤潤喉墊墊飢也是好的。
這樣一折騰,又是好一會兒的功夫。直到衆人散去,太后依然立在牀邊,憂心忡忡的看着牀榻上的如繽,心疼不已。
蘭昕站了好一會兒的功夫,小足痠麻的很難受。遂上前勸一聲太后:“皇額娘,您還是坐下歇歇吧!”
“哀家不累。就這樣看着如繽,哀家心裡才踏實。”太后轉過臉去,輕輕用帕子揉去了眼裡還未流出來的濁淚。“宮裡的孩子難將養,個個都是三災八難的身子。哀家一見如繽,就喜歡的不行,好好的一個丫頭,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以爲太后是責備自己,蘭昕隨即跪了下去:“太后已經提點過臣妾,要臣妾不可疏忽了對永璉、如繽的關懷。可臣妾還是力有不逮,沒好好按照太后吩咐的那樣盡心。”
“倘若真是意外,也怪不得你。”太后轉過臉,示意雅福扶起皇后。“你比哀家有福氣,不但是有過如絲,還有永璉和如繽。且說你還年輕,往後定能再爲皇上多添幾個孩兒。可哀家從來只有弘曆,她是哀家的指望啊。”
這話若在平時聽起來,蘭昕必然覺得太后是別有用心的。可在這個時候聽着,怎麼會觸痛心頭最軟的地方。“太后……”
“哀家還是喜歡聽你喚一聲皇額娘。在哀家眼中,你是弘曆的妻子,是哀家的兒媳。你們好了,哀家纔是真的好了。”太后闔上眼,似乎有無盡的苦衷:“從前放不開的種種,是哀家太過貪戀,現下真就想清楚了,自己的心竟也豁達了不少。”
忽而笑了起來,太后眼裡唯有淚光:“哀家的確擱不下權勢,可哀家不願意看見後宮不寧。何況到了哀家這個歲數,心有餘而力不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臉上略微有些尷尬,太后斂住悲傷,振作道:“別說這麼多了,雅福,你去着人看看如繽的藥熬好了沒。哀家要親自喂她吃了,才能放心不是。”
蘭昕抹去了臉上的淚痕,心裡的疑惑猶如濃密的霧氣一般,任憑風吹也散不盡,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