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曦早就料到皇后會問,處事間不驚不躁,平和之中透着疑惑:“竟有這樣的訛傳,若不是皇后娘娘相告,臣妾當真無從知曉。”
幽然一嘆,臉上顯露了一分驕色,高凌曦婉音緩緩道:“歷朝歷代,成孕的宮嬪都會淪爲衆矢之的,臣妾現在正走在這刀尖兒上呢,遭人妒怨也並非臣妾所願。然而謠言止於智者,皇后娘娘您是有大智慧的鳳主,必然不會信這樣的無稽之談吧。”
蘭昕不以爲意,輕輕舒脣:“本宮還知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自然,耳聽爲虛,可眼見總該爲實了吧。貴妃你成孕少說也有兩月,近期每日一碗的安胎藥是什麼滋味,竟也渾然不覺麼?”
碧瀾聞言搶在慧貴妃開口前跪了下去:“奴婢有罪,還望皇后娘娘責罰。實在是宮裡人心難測,奴婢恐怕有人在藥裡做手腳,並不敢給貴妃娘娘服用。而貴妃娘娘成日裡喝的,都是小廚房熬製的滋補湯水。”
“你把這後宮想成是什麼地方了?”錦瀾苛責的白了碧瀾一眼,趾高氣昂道:“慧貴妃娘娘身子金貴,所用的補藥是皇后娘娘親旨令內務府採購,分送去御藥房的。從煎藥、熬藥到嘗藥、送藥,都是經過可信之人逐一檢驗,確保安穩無虞纔敢端來儲秀宮的。碧瀾你這麼說,豈非是誣陷皇后娘娘,可知死罪。”
“奴婢不敢,奴婢絕沒有半點誣陷皇后娘娘的意思。姑姑饒了奴婢吧。”碧瀾知道這麼說必然會爲自己招致災禍,可若不這樣說,慧貴妃連安胎藥的滋味兒也不知道,的確是有些說不過去了。更何況,責罰自己總比讓主子受責要好。
打定主意,碧瀾哭腔道:“是奴婢自作聰明,並未曾稟**貴妃娘娘那安胎藥被奴婢換成加了些藥膳的湯汁兒了。娘娘是首一次有孕,根本不知道安胎藥原本該是什麼滋味兒。”
錦瀾看了一眼皇后的臉色,咄咄逼問碧瀾道:“這麼說來,將安胎藥倒掉是你區區一個奴婢的主意嘍。而慧貴妃娘娘根本從來就不知情,也根本從未授意於你?”
“回大姑姑的話,正是如此。”碧瀾要緊牙根,不預備改口。
高凌曦眉心微微一動,沉着臉道:“碧瀾,你實在無需如此,有皇后娘娘的庇護,本宮這一胎必然能順利誕下。還不快向皇后娘娘告罪,求娘娘寬恕了你。”
蘭昕輕哼一聲,鏗鏘有力道:“碧瀾擅自將安胎藥倒掉,換上擱了藥膳的湯給慧貴妃飲用,究竟是她自己的意圖還是旁人的授意,怕是不難看出來。但本宮關心的,並非是一個奴婢的忠心。皇嗣關乎着大清江山的綿延,並不是單憑貴妃三言兩語儘可以作數的。”
“那麼皇后娘娘,您想如何?”高凌曦溫言軟語,斂藏盡了凌厲鋒芒,如舊時般甜美微笑:“臣妾的話您儘可以不信,難道連御醫的話您也不信麼?還是,娘娘您不願再多等上兩三月,待臣妾的腹部高高隆起時,一切必然就見分曉。”
“慧貴妃娘娘說笑了,這麼等倒是無妨,可架不住奴婢天天掉了那麼好的藥湯啊。”錦瀾語調回旋道:“請曹御醫過來一瞧,皇后娘娘能安心平息後宮的流言了,而您也能安安心心的服藥了不是麼?”
高凌曦緩慢的站起了身子,嘴角微微上翹:“這麼說來,皇后娘娘是寧可信積毀銷骨的流言蜚語,也不願意相信臣妾了?”
“真金不怕火煉,慧貴妃該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蘭昕迎上高凌曦平和若水的眸子,不慌不忙道:“本宮也是爲貴妃你好,懷孕初期,沒有安胎藥的穩固,倘若龍胎有什麼不妥,本宮與你恐怕都擔不了這個干係。錦瀾,請曹御醫進來。”
看着皇后這個陣勢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高凌曦有些心慌,雖說揣測皇后是有意想找出暗中爲禍之人。可倘若真就順帶手查明自己假孕的真相,那……皇后會守口如瓶麼?心還未落定,高凌曦已經看見走進來的曹旭延了。
皇后的母家與曹家是世交,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曹旭延能得皇上看重,也多少是礙於皇后舉薦的功勞,當初入府名義上是爲三阿哥永璋診症,可實際上,分明是皇后一早已經扶植可靠之人在身邊。這不,今兒就派上用場了。
冷汗一瞬間就沁溼了後心,高凌曦卻依舊面若桃花,含情一笑:“臣妾成孕,是在太后的慈寧宮曉諭六宮的,皇后娘娘可別忘了,那一日未臣妾請脈的御醫,可是貼身伺候了太后數十載的華御醫。您不信臣妾也就罷了,回頭別讓太后多了心。若是弄得太后心情不悅,鬱氣於胸,臣妾才真真兒就是擔不起這罪責呢。”
搬出太后來虛張聲勢,似乎慧貴妃的伎倆大抵也就是如此了。蘭昕正經了臉色,雙眼裡噙滿了深深的惋惜:“慧貴妃不必擔心,若是太后怪罪,本宮必當一力承擔。後宮悠悠衆口若是不堵上,想來太后的煩擾也定會隨之加劇。曹御醫,你儘管安心替慧貴妃請脈吧。”
“是,皇后娘娘。”曹旭延行罷了禮,恭敬的向慧貴妃告了一聲得罪:“貴妃娘娘請安坐,臣必當自己爲娘娘請脈,絕不會有差池。”
高凌曦倒吸了一口怨氣,雖不情願可也無畏與皇后撕破臉,只好硬着頭皮將玉腕擱在了脈枕上。
曹旭延取了一片潔白的鮫綃,輕輕覆蓋在慧貴妃的腕處,穩穩當當的將手擱在了脈上。
這一瞬間,衆人均屏住了呼吸,目光直落在曹旭延的五指間,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就連錦瀾、索瀾這些丫頭也覺得額上滿是冷汗,驚心動魄的感覺大抵如此吧。
誰都怕曹旭延一開口,就是足以翻天覆地的話。
高凌曦更是眼珠不錯的瞪着他,生怕從他嘴裡說出一句真話來。分明是爲皇上分憂,纔會把自己逼上這步田地,現下好了,活脫脫的毀在了皇后手裡。有些按耐不住了,高凌曦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把了這麼久,相信曹御醫已經有了結論吧。既然如此,你就當着皇后的面實話實說好了。”
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高凌曦怨懟的白了他一眼:“沒的在這裡瞎耽誤功夫。”言外之意則是,既然是假孕,只要皇后敢揭穿,她便也盡數消受了。反正來來去去,都是看皇上的面子,皇上若是要保住自己的名譽,皇家的尊嚴,將自己發落冷宮,也唯有認倒黴了。
“慧貴妃何必這樣浮躁,本宮也是希望你好,纔不得已替你掃清身邊的禍患。”蘭昕看着高凌曦,輕蔑一笑,隨口問曹旭延:“怎麼樣,小阿哥在慧貴妃的腹中是否安穩。康健?”
曹旭延蹙着眉頭,神色格外陰沉,像是有極大的顧慮。“臣……”
高凌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別過臉去,不願意聽似的。
“本宮與慧貴妃均在,殿上又無旁人,你只管說就是了。”蘭昕稍微有些不耐煩的催促了曹旭延一句。“省的叨擾慧貴妃安歇,長話短說吧。”
“臣不如皇后娘娘這般樂觀,慧貴妃娘娘虛浮氣燥,五內不調,加之身子底子又不是特別好。胎象實在滑緩無力,臣擔心若是不好好調治穩固,可能會有危險。”曹旭延違心的說了這番話,儘管他根本一清二楚,慧貴妃腹中哪裡有什麼皇嗣呢!
“什麼?”高凌曦驚訝的有些走嘴:“你說本宮是……”
“娘娘,曹御醫是說,您的身子虛弱,龍胎懷的不穩當。”還是碧瀾最瞭解慧貴妃的性子,怕她說錯了話,連忙攔口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怎麼敢將您的安胎藥偷偷倒掉,是奴婢害了您,是奴婢的錯,求貴妃娘娘讓奴婢將功折罪,好好伺候着您平安誕育下阿哥吧。”
高凌曦這纔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對寶瀾道:“你別吼了,震得本宮頭疼。曹御醫是全後宮醫術最好的了,想必一定有法子幫襯本宮安胎。是麼曹御醫?”
蘭昕心裡鬆快了一些,不住的頷首:“本宮正是這個心思,曹旭延的醫術,連皇上亦讚口不絕。既然慧貴妃你信任他,那麼你安胎的各項事宜,本宮就一併交由他來打點。”冷光漸漸的回暖,蘭昕從容平和的對上了高凌曦的眸子:“這樣不是很好麼,本宮能堵住衆人的嘴,而你的孩子也將不再有危險。”
這話說的再明顯不過了,高凌曦自愧弗如。原來皇后一早就知道她沒有懷孕,這麼做不過是爲了掩人耳目。且在處事間還賣了自己這麼大的人情,難道她已經知道是皇上授意的了?這怎麼可能?
“臣妾多謝皇后娘娘。”高凌曦將疑惑盡數埋藏在心底:“臣妾乏了,就不親自送皇后回宮,碧瀾你替我送一送。”
蘭昕輕輕起身,依舊是身姿優雅:“回宮就不必了,本宮想去一趟阿哥所。慧貴妃好好歇着吧。他日爲皇上誕下麟兒,功不可沒。本宮也實在期待的很。”
心裡像是鑿穿了一個洞,高凌曦懈氣的不行:“一切都在娘娘的意料之中,臣妾誠惶誠恐,只剩下滿心的感激了。恭送皇后娘娘。”